《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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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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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坚林巴说:“我不关心大道理,只关心现在车往哪里开?”

阿若喇嘛盯着短信,把仓央嘉措情歌和伏藏“指南”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才说:“是不是应该问问不动佛?”又说,“还是算了吧,不动佛没有明示,说明还不到明示的时候,等等再说。”

邬坚林巴开动了喇嘛鸟,在公路上漫游。两个小时后,阿若喇嘛的手机才响起来,是朱哲琴梦魇般的《七只鼓》:“快敲响尼玛的鼓、达娃的鼓、米玛的鼓、拉巴的鼓、普布的鼓、巴桑的鼓、边巴的鼓,哦哦哦哦。”阿若喇嘛手忙脚乱地摁出短信,大声念道:

不动佛明示:塔尔寺。

阿若喇嘛看了看窗外的山景:“我们现在在哪里?”

邬坚林巴说:“已经过了临夏,进入积石山脉,要是往左拐,走不多远就是青海的孟达自然保护区,这是去西宁塔尔寺最便捷的路。”

“太好了,争取比他们早到塔尔寺。”

邬坚林巴又问:“要不要告诉警察王岩?”

阿若喇嘛说:“你说呢?如果香波王子同样是一个有掘藏缘分的人,如果我们跟他们是竞争,是比赛智慧和运气,我们就不能靠着向警察告密来达到目的,公平是我们的守则。如果莲花生大师偏向苦修佛法的人,已经通过发愿灌顶,把开启‘七度母之门’变成了伏藏在我头脑里的‘心意嘱托’,我又何必依靠警察。”

邬坚林巴叫了一声好,加快速度,直奔五百公里之外的塔尔寺。

6

香波王子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珀恩措的手机,心说但愿她这会儿正在家里休息,或者正在单位上班。

传来一个虚弱而阴郁的声音:“喂?”

“你还好吗?”他问。

珀恩措的回答让香波王子感到意外:“还好。警察已经来过了,但我藏了起来,他们没找到我就以为报警的人是谎报、是欺骗。一个真正想自杀的人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你接着报警吧,你报警就是逼我早死。下次只要警察一出现,我立刻就跳。不是威胁,是誓言,你应该知道,在藏族的世界里,不可违拗的,只有誓言。”

“你这会儿在哪里?”

“我就坐在楼沿上,两条腿搭在外面,只要屁股一抬我就下去了。”

香波王子说:“你听我的,往后退,离开楼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冲着天空,用最恶毒的语言大骂几声。骂谁都行,骂我,骂你,骂父母,骂世界,然后沿着楼梯下去,好事情在下面等着你。”

“什么好事情?”

“你还活着,你依然是鲜艳的生命,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那我会再次上来的,我讨厌活着,讨厌所有的鲜艳、所有的生命。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最好,在三十六层大厦的顶层,鸟瞰着下面。我从来没这么高地看过人,觉得神看人的眼光就是我现在的眼光,地上全是蚂蚁,一群一群,忙忙碌碌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一只蠕动的蚂蚁,踩死你的脚随时都会下来,我时时刻刻惶恐不安,一有点风,我就想,它是冲我来的,它会吹跑我,从地球上抹掉我。我怯懦地活着,忐忑不安、无精打采地活着。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就要死了,主动走向死亡是勇敢者的行为。香波王子,你最好快点来,和我一起,从三十六层高的大厦跳下去。两个人的自杀总比一个人悲壮,你砰的一声响,我砰的一声响,世界就没了,一切都毁灭了。”

香波王子喊起来:“可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呀。”

“自杀是我的命运,命运是没有原因的。”

“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等着我回去。我很想见到你,我爱你。”

“什么爱不爱的,我从来不信。还是那句话,我等着我的耐心消失,消失之前你来,我们一起跳,消失之后你来,你就替我收尸吧。”

“耐心是你我之间的一根线,它永远不会断。”

“不,很快就要断了。瞧瞧啊,我穿着高跟鞋,它们就挑在我的脚趾尖上,只要我的脚趾一缩,就会掉下去。你说我怎么办,是让它们掉下去,还是让它们就这样悬着,挂着,最后和我一起从天空沉入大地?”

香波王子说:“这个问题你应该问问你的高跟鞋,看它们这么说,它们肯定不希望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它们带着你走路,也带给你美丽,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你怎么可以去做连高跟鞋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我就是想做一般人不愿意做的事情,高跟鞋已经掉下去了,两只都掉下去了。刚开始我还能看见它们,现在看不见了,我想听到声音,但声音没有传上来。它们就是我,我和我的高跟鞋都跌到一个巨大的空虚里去了。”

“你自杀就是因为你空虚。而佛要告诉我们的,恰恰是摆脱空虚,投入到既空又有、既色尘又清净的生活中去。你是个藏族人,总应该知道,你想毁灭是不可能的,因为死亡不是毁灭,是再生,既然你还要再生,那还不如现在不死。”

珀恩措冷笑一声:“你说话的口气像个说教的喇嘛,但你知道我不信佛。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说自我是最强大的,我拼命想找到自我,越找越迷惘,哪儿都没有,找来找去才知道,自我也好,佛也好,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并不能让坏人遭殃好人幸福,并不能取消生老病死的规律,并不能让一切灾难、一切黑暗、一切罪恶烟消云散。就像现在,你信仰的佛如果认为我值得怜悯,他就应该在我跳下去的时候让我不死。啊,我晕了,晕了,好像天旋地转了,好像乾坤颠倒了。”

香波王子喊起来:“珀恩措,珀恩措。”

珀恩措关掉了手机。香波王子一直在拨,一直再拨。

第七章 万玛之踪

邬坚林巴把喇嘛鸟停在塔尔寺的寺前广场上,他不下车,照例守候在车里。守候也是掘藏的需要,照阿若喇嘛的说法:“你是我们的后备力量,轻易不要冲锋陷阵,要是我出了事,你就上。”这会儿阿若喇嘛来到车外,告诉他这次他可能会等很久很久。邬坚林巴点点头,一副早已知道的样子。阿若喇嘛仰头看着四周的莲花形山脉,原地转了一圈,忧心忡忡地说:

“塔尔寺的天空有粉色的流云,空行母的预示似乎并不吉祥。”

邬坚林巴问:“不吉祥到什么程度?”

“还不知道,也许这里又是一个祭场,灿烂的除了佛光和太阳,还有鲜血与生命。”说着,阿若喇嘛带着几个随从喇嘛匆匆离开了。

邬坚林巴望着阿若喇嘛的背影,拿出手机给智美发了个短信:“我们已到,快来。”

他和智美是朋友。智美的父亲作为云游各地的宣谕法师曾经在拉萨哲蚌寺修法三年,和同样在哲蚌寺修习显宗高级教程的来自北京雍和宫的邬坚林巴交谊颇厚。宣谕法师圆寂后,智美从康巴藏区考入北京中央民族大学,两个人相互看望,一来二往,就很熟了,熟到一起策划了一起里应外合的救人行动——把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香波王子从雍和宫救了出来。但邬坚林巴认为,他跟智美的忘年交关系,并不是他必须营救香波王子的理由,至少这个理由不重要,而是对“七度母之门”的共同关注把他和智美以及香波王子联合到了一起。

他曾经问智美:“假如是你发掘了‘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你打算怎么办?”

智美说:“立刻公布,让仓央嘉措遗言发挥作用,去改变冥顽不灵的世界信仰局面。你呢?假如你发掘了伏藏,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我也会公布,但前提必须是‘七度母之门’不折不扣地光大佛教。”

智美问:“万一不是呢?”

他浑身抖了一下说:“啊,我不知道。”

有一种深埋心底的感觉邬坚林巴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害怕。他害怕仓央嘉措遗言真的是毁教之门、叛誓之法,真的饱含对自己受难和情人受害的愤怒,饱含对权争与血腥之政教的失望和诅咒,让佛教面对爆炸性的羞辱而无地自容。如此,“七度母之门”便是炸弹,掘藏便是愚蠢野蛮的引爆行为。

他在害怕和犹豫中帮助香波王子逃离了雍和宫,又协同阿若喇嘛东奔西颠。一个新的佛僧境界悄然出现了,一直在修炼“七度母之门”的他,不期然而然地感觉到掘藏就是修炼,而且是精进便捷的修炼。或者说伏藏不现世,修炼就不能进入高层。于是他看清楚了自己希望掘藏成功的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跟所有研究和修炼“七度母之门”的活佛喇嘛一样,无法抗拒地受到了仓央嘉措的诱惑。《地下预言》里的那句话:“世间有名仓央嘉措者是成就七度母之门的第一人”,成了他的理想和自我塑造的目标,既然已经修炼,那就必须成功。

为了修炼,他登上了阿若喇嘛的掘藏快车,尽管他表面上一直平静而淡漠,但是他知道没有真正淡漠的掘藏者。不同的是,他清楚自己没有独立掘藏的天赋,对圣教中地位极高的“掘藏大师”的桂冠并没有奢望,所以他帮了智美,又帮阿若喇嘛,只希望快点,快点,快点掘出来。

阿若喇嘛让几个随从喇嘛在寺巷里等着,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寂静笼罩下的塔尔寺密宗学院也就是居巴札仓。

密宗学院热萨佛堂的门口,首席密宗博士(欧然巴格西)加洋坐在椅子上,一见阿若喇嘛就把眼睛闭上了。

阿若喇嘛淡然一笑,走向精美绝伦的密集金刚、胜乐金刚、大威德金刚三座四方立体曼荼罗(坛城),跪下一拜,又来到宗喀巴大师母亲香萨阿曲的额骨前,也是跪下一拜。那额骨天然凸出“嗡”、“阿”、“吽”三字法音,镶以镂花白银和珠宝,是每年的九月法会僧众顶礼祈福的圣极之物。阿若喇嘛无比崇敬地望着,用袈裟袖子轻轻揩去额骨上的一缕香火飘尘。

他看到加洋博士依然不理他,走过去大声说:“有人已经打开了‘七度母之门’,你还在这里冥想什么?”

神情矍铄的加洋博士洪亮地说:“坛城面前不要胡说。”

阿若喇嘛又说:“打开‘七度母之门’的人并没有得到‘最后的伏藏’,好像门里还有门,最新的‘授记指南’告诉我,它就在塔尔寺。”

加洋博士睁开眼睛,看都没看对方一眼,起身走向供桌,把宗喀巴大师母亲的法音额骨连带佛盒抱起来,转身一步迈出热萨佛堂的门槛。报警器尖锐地响起来。加洋博士又一脚迈回佛堂,定定地看着阿若喇嘛。

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寺喇嘛冲了进来。

加洋博士指着阿若喇嘛吼道:“把这个盗贼给我抓起来。”说罢将额骨放回到供桌上。报警器顿时不响了。

阿若喇嘛被几个护寺喇嘛扭送到密宗学院苦行殿关了起来,他没想到会这样,长叹一声说:“佛门怎么有这么多笨蛋,当初我在雍和宫见到香波王子时,我成了笨蛋,现在加洋在塔尔寺见到了我,加洋又成了笨蛋。”

一直到天黑,加洋博士才打开门锁走了进来。

阿若喇嘛轮起巴掌就打:“快放我出去,‘七度母之门’危在旦夕,我敢保证香波王子已经来到了塔尔寺。”

加洋博士挡开他的手说:“不要给我提什么‘七度母之门’,我不想听。”

阿若喇嘛知道,塔尔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发祥地,是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鼎盛时期,常住寺僧达到三千六百名,大小活佛八十三个,即使现在,具备转世传承的活佛也有十多个。这样一座瓜瓞绵绵的大寺院,秘密研究“七度母之门”的密教僧人一定很多。研究就是修炼,证悟就是开启。阿若喇嘛不可能知道谁是塔尔寺研究和修炼“七度母之门”的高僧,但肯定他的老朋友加洋博士是其中的一个。理由是性格开朗的加洋从来不说他在修炼什么密法,而除了“七度母之门”,藏传佛教各派的密宗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向同道袒露了。

阿若喇嘛说:“你必须听。我问你,为什么在察雅乌金事件发生以后,我们还不能团结一致,互通有无?为什么我们在听到乌金喇嘛‘我来了’的叫嚣之后,还能安之若素,无动于衷?至尊至圣的‘七度母之门’难道要拱手让给乌金喇嘛去发掘?圣教面临生死大劫,我们为什么还要像过去那样囿于门户、相互敌视呢?”

加洋博士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大僧官已经传下话来:严加防范来塔尔寺打探‘七度母之门’的人,不管俗人还是僧人,见到阿若喇嘛,打出去。”

阿若喇嘛说:“你们已经知道我要来?”

加洋博士说:“自从你在‘藏学大众网’上公开叛教,公布了你的冥想成就之后,你就成了我们的敌人。敌人的行动,我们怎么能不知道?”

阿若喇嘛说:“三十年前我和你一起在哲蚌寺郭芒札仓学法,我们同门同道,我要是圣教的敌人,你是什么?告诉你,我已经得到关于‘七度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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