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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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诫-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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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光喝酒,动动筷子。”李十万迎合着他。

王老蔫说:“外人吃了传名,自己吃了填坑,这是专门犒劳你的。”

李十万说:“空嘴喝酒没意思,咱们赌一局。”

拾玖 出丧过诫

韩则林赢了官司,心里十分高兴,白天他撅着屁股在田里耪地,晚上垂着脑袋在彩荷身上耕田,六十岁的体力到底跟不上兴致,十次劳作倒有九次折了犁。韩则林折腾累了就把女人忘了。彩荷被撩拨到半空中突然摔下来,活不得死不成,不由得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想满生的好。厨房里的满生眼睛瞪成了两盏灯,他周身发热,欲火难耐,心里明白这样熬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疯了。幸亏彩荷清晨总会像蜻蜓一样,飞出来点水般地跟他纠缠一番再匆匆飞回去。满生看着自己的怀抱,总不相信她在这里躺过。

满生不甘心这么过。他也明白他这是隔着锅台上炕,非常危险。危险也要赌一把,筹码是他亲眼目睹了韩家父子杖毙两条人命。要一个妾和保父子两条命孰重孰轻,东家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可是分一股家产给他的事,东家绝口不再重提。满生旁敲侧击,东家揣着明白装糊涂,满生十分气恼,张嘴说话就戗着茬。

冯氏骂他:“你浊了运吧?说出来话能臭死人!”

韩韬目光阴郁地看着满生不说话。满生虽憷他,可是他知道这个家的钥匙还轮不到挂在他的腰带上。东家老马嘶风,雄心未退,断然不会把田产钱财交给儿子处置。满生眼睛瞄着东家,东家的眼睛瞄着地里新种的二茬庄稼。这一天满生借着到菜地里摘菜绕到大田边,韩则林倒背着手站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把在地里捡的野菜。

韩则林从满生挎着的菜筐里拿了一根黄瓜夹在腋下抹了一把,“喀嚓喀嚓”嚼着。

他说:“棉花地里带着种的青豆快熟了,你跟我去把那熟了的先剪回家来。”

韩则林和满生一前一后在田埂上走着,绿油油的庄稼一棵挨一棵站在散发着酸甜气味的泥土里,韩则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闻!”

满生叫了一声:“大伯父。”

“嗯。”

“你说过要分一股家产给我。”

韩则林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给我块地吧,瘦点不怕。”满生说。

肚子里的火蹿进了嗓门眼,韩则林咳嗽一声说:“人还没入土安葬,不该提这事。”

满生说:“不提就没了,你得给我个保证。”

韩则林说:“我就是保证,我活着就有你的地。”

满生看着韩则林没说话。

“不信我?”

满生点点头。

“邓恩那块地给你。”

满生依旧不信。

韩则林说:“邓恩虽是亲戚,可是他不姓韩,地给你是那地就从来没离开韩家的门。”

满生疑惑地看着他。

“既是一家人就不必分那么清,地放在一块种着,年底分粮给你。”

满生的弦立刻绷紧了:“我要自己种。”

韩则林说:“还是不信我。”

“把地契给我,我就信。”

“时机不到。”

“啥时机?”

“我怕你跟媒婆子一样,不打发你个喜欢,你会四处破败我。”

“事情沤在肚子里,就是烂了肚肠我也不会说出去。”满生赌咒发誓。

韩则林冷笑:“如今这年景儿子不怕爹娘,百姓不怕官府,你凭啥怕我?”

满生说:“我的日子攥在你手心里。”

韩则林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晚上吃过饭,韩则林把韩韬叫到房间里,把白天满生在地里跟他说的话告诉了儿子。韩韬阴沉着脸说:“饥寒起盗心,温饱思淫欲,这个王八蛋饥饱都难处置。”

“你说咋办?”韩则林跟儿子讨主意。

韩韬说:“热黏糕粘手上了!”

阴历初三邓恩出丧,六十五岁的邓恩无儿无女是个光棍,韩则林为了障眼,让韩韬给邓恩穿孝,韩韬一百个不愿意。满生走过来,他手里捧着满满一大碗米饭,饭尖上插着三根筷子,每根筷子头上缠着一个棉花球。韩韬接过满生手里的倒头饭,把它放在棺材头上。

满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韩韬拽过来一件孝袍套在满生身上,给他腰里缠了根孝带。

韩韬说:“你给他摔盆吧。”

满生一怔。

韩则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快刀割不断的亲眷,你给他送终,好处就是你的,那块地不薄啊。”

满生明白他说的地是哪块地,挂孝摔盆算什么?别说邓恩照顾他跟爹差不多,就是没有这个好,为了河边的肥田,做孝子把头磕出血了都应该。只是他不相信韩家父子。韩则林把一块肥肉吊在邓恩的鼻子跟前馋了他十几年,看得到闻得见就是进不了嘴。邓恩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肚子里清汤寡水跟娘胎里生出来一样,撇不出来一滴油腥。匠人把棺材盖盖上了,满生“扑通”一声跪在棺材头前。匠人往棺材上砸钉子,满生大声叫:“爹躲钉!往东!”匠人钉第二颗钉子,满生大声喊:“爹躲钉!往西!”摔盆的时候,满生两只手捧着瓦盆看着棺材,像听见了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放下瓦盆走过去。他用手敲了一下棺材,又敲了一下,连着敲了三下。周围的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都看着他。满生半闭着眼睛,把耳朵贴在棺材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像听到了什么,他不住地点头。韩则林身上的汗毛“嗖”地立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韩韬,韩韬紧张地看着满生。

满生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先是嘴角哆嗦,紧跟着身子也哆嗦起来,他吐出来一句话:“地……我的地……”

韩则林大惊,女眷们吓得往男人的身后躲。

满生的声音变了调:“欺心……欺心……做鬼我也让你逍遥不成……”

韩韬举起来打狗棍子照着满生的脑袋给了一下,满生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彩荷跑过去蹲在他身边大声叫:“满生!满生!”

满生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彩荷,韩韬的脸出现在彩荷的身后,他手里举着打狗棍。满生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扯袖子遮住脸叫道:“别打我!别打我!”

韩韬说:“没打你,我打的是鬼魂。”

满生像突然醒过来,他翻身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周围问:“怎么了?”

韩韬说:“你被邓恩缠住了。”

满生的脸一下白了,他摘下孝帽,脱下孝袍,说死说活不给邓恩摔盆。韩则林说:“就这么一下,你尽了孝,该是你的肯定是你的。”

满生咬咬牙站起来,捧着丧盆狠狠地摔在地上,他领着杠夫们抬着棺材往坟地去了。

白天的情景让韩则林心里又惊又怕,他说:“请人驱邪吧。”

韩韬说:“爹,你说冤魂为啥不冲我来?”

韩则林说:“你阳气盛。”

韩韬摇摇头:“不是我阳气盛,是满生阴气重,他在借尸还魂勒索咱家。”

韩则林:“满生?”

“要真是邓恩的冤魂,他怎么不索命反到要地呢?”

韩则林眨巴着眼睛想着。

韩韬说:“画鬼容易画人难。”

“满生是个闷嘴的葫芦,没这心思。”韩则林摇摇脑袋。

韩韬说:“爹,闷嘴葫芦的肚子里有籽。”

韩则林问儿子:“你说咋办?”

“封他的嘴。”

“那块地可是用两条命换回来的!”韩则林不甘心。

“人要是贪起来,给他多少地也封不住他的嘴。”

“别叫我着急行不行?”韩则林急了。

韩韬说:“稳住他,容我细想办法。”

贰拾 赌局

店小二回到店里的前几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话说得少,活干得多,手脚勤快得叫王老蔫对李十万感激万分。

“凡人不可貌相,尘埃中有英雄。”李十万得意洋洋说。

王老蔫说:“说你胖你就喘。”

“镇子里这些混蛋,哪个我写不出他的行乐图来?”

“你是干大事的料。”

“啥叫大事?运气来了小猫如猛虎,运气衰了凤凰不如鸡,这世道谁没有眼睛耳朵?在外面混得多风光总得回家吧?最后给你上坟的还是你的老婆孩子。享着几分良田,守着一个老妻,随分度日,活到古稀善病而终。积了一辈子德才能有此结果。”

王老蔫频频点头:“对!你说得对!”

李十万指指他的鼻子:“明白成这样咋还往糊涂路上走?”

“我怎么糊涂了?”

“你这个老白菜帮子在娶老婆上心太贪,朽得弓都快断了,还要留着一箭射天仙。”

王老蔫一脸不屑:“天仙?就算她是长在洛阳城的牡丹花又能怎么样?连颗蛋都下不了,想想都能把人窝心死。”

王老蔫和李十万喝酒扯闲话,店小二干完了活,躲在角落里瞄着彭氏。彭氏浆洗完衣服纳鞋底,气定神闲。店小二拿了件衣衫过来借针线,彭氏把针线笸箩推过去。

店小二说:“烦大娘替我缝缝。”

彭氏垂着眼皮说:“自己缝。”

店小二说:“我一个人把日子过得冷火青烟的,没做针线的福分。”

彭氏接过来他手里的衣衫,扔在针线笸箩里推到一边,继续干手里的活。

店小二说:“知道大娘讨厌我。”

彭氏不抬头也不说话。

店小二说:“大娘的脸越冷越勾人。”

他的话彭氏从心里很爱听,但她的心里另一半告诉她,这是个奴才,不能给他脸。

“你是不是觉得我贱?”

彭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心里塞的全是你,没法子,在你跟前我做狗都活不出威风来。”

彭氏心里“扑通”一下,脸涨成了一颗将要裂口的葡萄。

店小二乘胜追击:“你要是我老婆,我就让你管着我,像我娘管我爹一样管出来一个好人。”

彭氏的心乱得不能自持,从小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跟她说话,她绷着脸声音哆嗦着说:“你再啰嗦,我叫东家把你砍出去!”

店小二说:“大娘!你成全一下我,八十年不下雨,我记着你的好晴天。”

彭氏觉得自己快瘫了,她叫道:“滚!你给我滚!”

店小二很听话,站起来就往外走,顺手拿起水桶和扁担,出院门的时候跟王老蔫打了个照面。

王老蔫抽了下鼻子嗅出来不对,问彭氏:“王八盖子干啥了?”

“没干啥。”话脱口而出,她自己吃了一惊,为何要瞒?她说不清楚。

店小二把桶扔在井边,心中暗暗地骂,眼下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吃剩饭、没工钱,糟老头子防他胜过防贼,知道字据就在王老蔫身上,就是没机会下手。

远处李十万倒背着两只手走过来,看到店小二坐在井台上发呆,他喊了一嗓子:“小子!你可别跳井,你两腿一蹬痛快了,我还得找人刷井。”

店小二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

“眼睛瞪得像俩臭鸡蛋,想拿刀捅了我?”

店小二冷笑了一声说:“我想杀的人还真不少,只是没有这个胆量。”

“恨命找你娘重新投胎做人,恨穷想法子淘弄钱就是了,犯不着坐在井台上咬牙发狠。”

店小二苦笑:“爷爷,我没得罪你。”

“你得罪我的褡裢了。”

“啥意思?”

“褡裢告诉我说,爷爷的银子和字据就是这个兔崽子掏走的。”

店小二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李十万用手点点他的额头:“小子,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啥屎。”

店小二一本正经地说:“爷爷我不是拉,我要泻了。”

李十万一本正经把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示意他张嘴。店小二装模作样地伸舌头让他看,李十万说:“心火太盛,泻是正路。”

“泻得用药引子。”

“不就是银子吗?”李十万说。

店小二说:“你老人家生下来手里就抓着银子,我命穷不敢跟你比。”

李十万“嘿嘿”笑:“指着冬瓜说槐树,小子你恭维我,不是要给我养老送终吧?”

“借个本钱,跟爷爷赌一回。”

李十万来了情绪:“拿啥抵?”

“你看我身上啥值钱?”

“精血旺有力气,两吊钱借你,赢了连本带利还我,输了,给我脱坯盖房去。”

店小二牙根一咬应了。

李十万领着店小二找了个地方。李十万从褡裢里掏出来四吊钱,扔两吊给店小二。店小二把两吊钱拍在桌子上,两人赌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店小二的手气出奇地好,几个来回下来,桌子上的四吊钱就全归他了。李十万的赌性上来了,跟店小二要回来借出去的一吊大钱,很快又输了回去。店小二拎着四吊钱要走,李十万从没输过嘴窝过心,拦着店小二不让他走。

店小二说:“爷,要赌你得有本钱。”

李十万说:“你借给我。”

店小二坚决不肯,他说:“我押了自己的力气给你垒墙,你拿啥押给我?”

李十万说:“褡裢押给你。”

“谁要你的破褡裢?”

“你看我身上啥值钱?”

“押房产。”

“呸!我把老婆押给你!”

“承蒙你情厚,小子无福消受,我没气力给她养老送终,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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