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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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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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澄与齐泰二人乃削藩主谋。朱棣心知若不将他二人问倒,不但此番冒进是徒劳无功,就连自己也会被扣上不敬之罪名。略为一想,朱棣冷笑道:“朱有爋十岁小童,便知父王谋逆?尔等奸佞,仅凭一面之词便构陷亲藩,也敢说是罪证确凿?齐王进京,本为祭奠先帝,此乃儿臣尽孝之举,尔等怎能以此为契,蛊惑圣上扣拿亲叔?代王谋反,更是无稽之谈,尔等可在代府抄得一件物证?今日尔说三王有罪,便把罪证拿出来给本王看看!”

黄子澄一时语塞。这诸王之罪,本就只是个削藩的由头,若要往实了究,还真不好说出口。

齐、黄二人与朱棣争论之际,方孝孺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子澄被问住,他觉得有必要挺身而出,否则局面将陷被动。想了一想,孝孺沉声道:“王爷此话差矣!国有国法,三王过错,自有朝廷命付有司,按律处置。王爷身为藩王,自当谨守藩臣之礼;藩国以外之事,实非王爷所该过问!”

“尔是何人?”朱棣面带疑惑问道。方孝孺在洪武年间一直为京外小吏,朱棣倒没见过他。

“臣翰林侍讲方孝孺。”孝孺不卑不亢地答道。

“原来你就是方孝直!”方孝孺名满天下,朱棣岂会没有听过?略一思忖,朱棣突然笑道,“方先生乃理学名臣,只是方才的话本王听来,却是极没道理!”

“小臣不知有何无理之处,还望殿下赐教?”孝孺有些愠怒,他方才之言本就是据理而言,却被朱棣斥为无理,孝孺实在无法接受。

朱棣却是气定神闲,侃侃说道:“洪武二十二年,太祖改大宗正院为宗人府,以二哥为宗人府令,三哥与本王为左右宗正。其后两位皇兄相继薨逝,先皇与皇上均未命人填补其位,如此说来,本王便为宗人府之首。今齐、代二王均为宗室,方先生说朝廷命付有司,可有命付宗人府?若命付宗人府,本王身为掌印,又为何未参与定罪?既然宗人府未预其间,那又叫何命付有司,按律处置?”

朱棣一语道毕,方孝孺目瞪口呆。原来这宗人府设置,一应要职皆由亲王掌领。但亲王们各在藩国,又哪顾得着宗人府之事?其后秦、晋二王相继去世,这藩王掌领宗人府的职责便也名存实亡。不过朱棣眼下将此事重提,方孝孺却也反驳不得。毕竟朱棣的右宗正是太祖亲命,而藩王之事于宗人府确实管得着的。此时齐泰、黄子澄二人已是满脸通红。原来他二人谋削齐、代二王时操之过急,莫说宗人府,就连让建文发道敕旨命诸王议罪的程序都给免了,因此正被朱棣抓住把柄。

朱棣见他三人无话可说,心中暗喜,却又转对建文哽咽道:“陛下!皇考在世之时,多以友爱孝悌训诫儿孙,极重亲族人伦之道。陛下昔日多受太祖教诲,怎可因一二外臣不实之言便加害亲叔?如今父皇尸骨未寒,陛下便连黜三王,父皇得知,其在天之灵又岂能安?这又岂是尊重先皇之道?何况长兄如父,臣身为诸王之长,明知诸王冤屈,又岂能不为他们申冤?今日之事,实乃臣心不能平,陛下若要因此降罪,臣无话可说,是谪是囚,任由陛下处罚!”说着,眼中竟挤出两滴泪来。

建文一时乱了方寸。方才一番唇枪舌剑,自己倚重的三位大臣竟都被问倒。现在朱棣向自己发难,他一时之间实不知该如何应付。建文本就不是个意志坚决之人,削藩过程中也时有犹疑,唯恐一旦逼迫太过,会落得个残害亲族的名声。幸而齐泰、黄子澄二人时常劝谏,坚其心志,这削藩大计方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眼下这位四叔端起长辈架子,口中左一个先帝、右一个皇考,抬出太祖来责备自己,建文实在是无法作答。况且,朱棣虽明着说任由自己处罚其登殿不拜之罪,却又偏偏摆出一番因为弟弟打抱不平而义愤填膺的架式,把自己装扮成一腔热血的忠勇之臣。如果真因此而降罪燕王,自己岂不成了不听忠言而残害亲叔比干的商纣王?

建文说不出话,朱棣却毫无退却之意,睁着一双虎眼直逼建文,一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誓不罢休的样子。建文被朱棣瞪得心中发毛,无奈之下只得干笑一声道:“四叔远在北平,于朝中之事或许不太清楚。诸王之罪,并非空穴来风,朕亦屡次辨查,实是确有其事。”见朱棣面露怒色,建文忙又安抚道:“四叔为诸王大兄,关心诸弟自是本分;殿前失仪也是护弟心切所致,朕岂能怪罪!而齐、代二王之事,事先未知会四叔,实是朕一时疏忽,违了礼制。朕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便先就此事给四叔赔个不是了!”

皇帝竟公然向藩王认错!一时间文武百官无不大惊失色。齐泰听得建文此言,又气又急,忙大声奏道:“陛下!燕王殿前不拜,是为大不敬之罪!岂能置之不问?至于齐、代二王之事,实乃臣之疏忽。臣受陛下之命,审理两案,其间所有过错,俱臣办事不力所致,臣甘愿受罚。但陛下切不可将二者相混淆,燕王之罪,实不可不问,请陛下按律处置!”齐泰一直视燕王为朝廷心腹之患,今日他拼着自己受罚,甚至齐、代两案推倒重审,也要把燕王拉下马来。

“齐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朱棣还未说话,位列右班的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王宁却先站了出来道,“此事本乃皇家内务,如今陛下都已说了不问罪,你身为外臣,怎能一再相逼,强要陛下处罚亲叔?天家之事,自有天子决断,何劳你操这心?”王宁是太祖第六女怀庆公主的驸马,正牌皇亲国戚。他的话对于此类皇家事务还是很有分量的。

齐泰见王宁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肺都要气炸了,当即骂道:“王宁,你素来勾结燕藩,今日又颠倒是非,到底是何居心?”

“勾结燕藩?”王宁一下也火了,当即回敬道,“当年太祖屡次训诫,命亲族之间务须和睦友爱。本驸马也是皇亲,秉太祖教导交结藩王有何过错?莫说我,就连这朝堂上的诸位勋戚,又有几位不与藩王交往的?此都是太祖所倡,为何到你嘴里就成了勾结?”

“众卿家不许再争!”御座上一阵响声,建文已拍案而起。齐泰与王宁二人相互一瞪,方默默归班就位。

建文此时已搞明白了:这四叔进京,名为祭扫孝陵,实则蓄意生事。今日之局,燕王已占了上风。若再争论下去,不但削藩派大臣要吃亏,就连自己也下不来台。计议已定,建文果断打断争执,强作威严之状扫视群臣一圈,方对朱棣柔声道:“四叔友爱之心,朕已悉知。四叔不愧为我朝之贤王!今日朝堂之事便且罢了。此刻还请四叔随朕进宫,一叙亲情。”

朱棣见建文并无为三藩翻案之意,心中未免有些失望。不过他是个知进退的人,今日自己势压群儒,成功地将削藩之策定性为佞幸奸计,已是将公论拉了过来。而建文降尊纡贵,亲自道歉,更显自己之正确。有此收获,已不枉自己冒险一场!而且,在朱棣的计划里,今日之举,不过是给建文的一个下马威罢了。接下来,他还有更厉害的后手,看他建文如何接招!

终于,朱棣再也不摆皇叔架子,而是带着三个儿子行了稽首大礼,方恭恭敬敬地回道:“臣遵旨!”



徐家的魏国公府位于南城大功坊内,因徐达死后追封中山王,京师百姓亦通称其为中山王府。这一日中山王府前的徐府街上鼓乐齐鸣,刻着太祖御笔亲书“大功”二字的牌坊下,世袭魏国公徐辉祖、中府都督佥事徐膺绪与右府左都督徐增寿兄弟三人依序而立,一起迎接徐达之婿、燕王朱棣的到访。

方过己时,燕王朱棣的舆驾便已远远行来。朱棣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穿红色盘领窄袖袍,标准的亲王常服打扮。高炽、高煦、高遂三兄弟依次跟蹑其后。待车舆停下,徐家三兄弟便欲行礼,朱棣伸手虚为一托,随即笑道:“三位内弟何必兴师动众,倒让为兄觉得生份!”

徐辉祖却并未领情,只是淡淡说道:“使长乃亲王,我等身为臣子,虽有亲戚之份,却不能忘朝廷礼节。”说完也不等回话,直接行了见亲王之礼。

朱棣微微一愣。燕王登殿不拜之事早已传遍京师,朝野上下可谓说什么的都有。徐辉祖此番言论,无疑是暗讽燕王无人臣礼。朱棣又岂能听不出来?一时场面顿显尴尬。

徐增寿见朱棣僵立不动,心中暗道不好。增寿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是个死忠朝廷之人。建文削藩以来,京城内的王公贵族因和藩王关系密切,大都只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而徐辉祖则不同。这位世袭公爵一直坚定拥护削藩之策,甚至数次为削藩一事向建文建言。此时眼见辉祖寥寥数语,竟使朱棣脸色尴尬,一副下不来台的样子,增寿觉得有必要出面救一救场。

略一思忖,增寿展颜笑道:“大哥这就不对了!姐夫此番是来叙亲情,又不是办公差,何需如此郑重。”说着,增寿笑嘻嘻地对朱棣一让道,“还请姐夫移步!”

朱棣见增寿出面解围,遂一笑将心中恼怒掩过,昂首入府。

进府后,朱棣并未入主厅,而是直奔徐家家庙而去。在那里,他以女婿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向徐达夫妇的神主行了一跪三叩之礼,高炽三个也跟着一阵跪拜。待行完礼,一行人才返回主厅。

待回主厅坐下,朱棣又堆起满脸笑容,对几位内弟嘘寒问暖。辉祖对燕王前日之事十分不满,本想借着今日私聚的机会,对这位姐夫旁敲侧击一番;可此刻朱棣有意避开公务不谈,尽拣着亲情话题相叙,辉祖虽心中有结,但也不好强言。过了好一阵,辉祖见时辰已差不多,方起身笑道:“饭菜现已备好,还请王爷移步!”众人经他一说,方觉时候不早,便一起向餐厅走去。

上桌之前,却又是一番折腾。朱棣是亲王,又是徐家兄弟的姐夫,他自然是坐上首。但这下首之位如何就坐,徐家三子与燕王三子却又是一阵推让。按身份,燕王三子都是皇族,应比徐家高贵,辉祖便请高炽等人坐在下首上位。而高炽却是坚决推辞,他的道理也很简单:徐家三人皆为其舅父,自当位列其上。众人你推我劝,闹了好一阵子,直到朱棣发话,命两拨人分左右而坐,不分高下,方才了此乱局。待众人坐定,朱棣忽开口问增寿道,“妙锦今日不在么?怎未见她出来?”

增寿尚未答话,辉祖已先插口道:“回王爷话,是臣不让她过来。妙锦一介女流,上不得台面,不便出迎贵客!”

朱棣听了一阵窝火。本来他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但不让妙锦出面,这徐家摆明了是像招待普通外客一样对待自己父子四人,又哪有半分亲家的意思?膺绪满脸尴尬,增寿暗暗摇头,朱棣一想便知,此必是辉祖这个徐家爵主的一己之念。而他满口的“王爷”、“臣下”,更是清楚地透露出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冷漠!

场面顿时冷清下来。就在朱棣琢磨着如何应付辉祖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声:“咿呀!大姐夫今日来我家,为何不先告诉我,连吃饭也不让我知晓,天下哪有这等道理?”说着,一个影子闪进屋来,众人一瞧,正是徐妙锦!

妙锦的出现让辉祖大感意外。他本已严令家人,不得告知妙锦燕王造访一事,谁知她还是得知消息赶到前厅来。

朱棣却是大喜,他当即招招手道:“这便是妙锦妹子吧!四年未见,竟已出落得这般水灵!方才还和辉祖问及你,这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岂不是巧!”

“还是大姐夫记得我这个妹子!”妙锦嘟着嘴道,“我这三个哥哥,把大姐夫要来的消息瞒得死死的。若非我逮着徐得问了个究竟,还以为是平常外人到我家来哩!”

徐得是增寿的贴身家奴,妙锦一说完,辉祖便朝增寿一瞪眼。增寿倒也泰然,只是哈哈一笑道:“妹子既然来了,就快入座吧,咱们肚子可都饿得直叫了!”

按辈分,高炽等三人都是妙锦的外甥,此时便起身让座。妙锦却只一摆手,自从旁抬了把椅子坐到下席直对朱棣处,方没好气地道:“左右也就是蹭你们一顿饭吃,还兴这些虚礼干什么?快上菜吧!”

众人哂笑。说话间,菜便上来了。

明初物资匮乏,太祖朱元璋又是讨饭出身,更是身体力行讲究节俭。正所谓上行下效,官场之上也多讲究“筵不尚华”。此宴虽是中山王府所设,却也算不得奢侈。不过毕竟是招待亲王,筵上虽无山珍海味,金陵土产倒是一应俱全:打头一道主菜便是名满京师的清蒸花鲢。这花鲢实是鳙鱼,金陵人惯将鲢、鳙混为一种。此鱼乃徐府自家塘内所养,头大身微、鳞细肉腻,其味鲜美无比;其后的湖池莲藕,其状巨如壮夫之臂,却甘脆无渣;烤板鸭外酥内嫩,皮脆肉滑;就连个清炒水芹,亦是初春上品。以上均为金陵名菜,朱棣父子久在北方,哪里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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