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一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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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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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点事。护坡工程油水最多,出事最大,宋和风在河道工棚里喝酒,喝死了,不然这次他也干不成了,弄出了20多万。”

“科技园呢?生麟?科技园有没有审出问题来?”我的舌头都不打弯了。“审了,你走的第二天郑书记就安排审计,也没什么动静。”王生麟说。

“去他妈的,审计有事我也不怕,我又没管财务,是人家管钱,我只管干活。有句话叫怎么说来?怎么说来?‘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辉满十分’,老子堂堂正正,还怕他们审计?”我要走了,我还怕啥,我不用在乎了,从今后,我只不过就是个学生,做做学术而已,我再也用不着说那些昧着良心冠冕堂皇的话了。

我要走了,竟然收到了毛风民的一封信。

您好:

我们怀着十分真诚而又无奈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信,向您汇报一下我们的思想和工作。

我们到乡镇工作已快四年,不必说经受的磨难和锻炼,单是我们目前面临的困境就十分难堪:上边不问、下边又不管。工资没着落,提拔又靠边,家里的孩子没人看,夫妻分居多年,吃苦受累不要紧,所谓的希望惨淡。流血流汗,我们无怨,可我们的将来怎么办?曾经的年轻将成为过去,满腔的热血也冷淡,我们想回到潍坊早日与家人团圆。

请您在百忙中问一问、研究研究怎么办?感谢组织的关心,圆我们的至盼!

“涵穹,怎么着,听说你考博士要走了,就这样把兄弟撇这里了?”从潍坊一起下来的原关系是潍坊档案局的毛风民,从安丘给我打来电话。“收到我的信没有?他娘的,这乡镇工作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们几个要好的写了这封信,大家联合签名,你签好后再寄给我。你考博士走了,用不着走调动,我们还得积极要求啊!”

“好,兄弟,放心!不就是签个名吗?反正我又用不着他们调动,和大家掺和一下,能给大家起作用更好。”我说。

或许那封信起了作用,余下的30名下派干部分布在潍坊十二个县(市、区),在我走后的三个月,陆陆续续地调到了潍坊高新开发区,原级别不动,只是回城了。

悲哉!我的“知情岁月”,我要走了,回想5年“知情岁月”,历史竟然那么相似。70年代末,伴随着毛泽东1968年“12·11指示”,约有3000万知识青年开始了他们长达十多年的悲壮、凄凉、无奈、尴尬的难以名状的“上山下乡”历程。文革末期,“上山下乡”运动无声无息地结束了。这场对数千万城市居民家庭的生活和前途影响深远的社会性运动,就这样仓促而起,悄然而止。如今,36年过去了,中国已经走出了那个狂躁的文革年代,绝大多数下乡知识青年也离开了当年生活过的乡村。对现在二三十岁的人来说,“上山下乡”似乎成了一个遥远模糊的名词。

在1998年的12月份,也是在共产党人豪迈壮语的号召下,我们潍坊的40名热血青年,背起行囊,抛妻别子,各怀目的或者形象为各怀鬼胎,像当年文革那样,走向了农村的广阔天地。不同的是这40人,有6个人下去时就是乡党委书记,6人是乡镇长,其他大多为闲职的乡副书记、副镇长。事情一开始就是悲壮,明白人在当时可能一看大多数人是陪衬,40人当中,提拔的不过就那么10个人,还是一下去半年、一年就提了乡党委书记和副县级干部,余者在下面苦苦挣扎,苦苦煎熬。他们就在这两不管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着。而故事中的我,无奈之际,从乡镇考博士走出来。那是5年啊,人生最好的青春奉献给了中国的农民,中国的乡镇,中国的那些为了个人政治仕途的小人。其实,真要是奉献给了我们的老百姓,倒也心甘情愿,事实呢,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只不过成了他们摇旗呐喊的一个卖命小卒,一个过河而死的小卒子。

回想往事,并不如烟,很清晰很清晰的,不像昨天,就像在今天。历史和今天竟然有着那么惊人的相似。我担心,只要根本的东西不变,这种惊人的相似还会继续演下去,只不过谁来当演员的问题。

乡镇5年,我负责所谓的现代化高科技园,盖大棚、养羊,种日本菜、巴西旱稻;设计白羊山,分管草莓市场;各种花样的招商引资;出国学习;抗洪及救济处理;人代会、党代会、农民上访、费改税,可谓丰富多彩;最后偷着报考博士,断燕西飞去济南。

由于毛风民等人的上书,最后无奈的余者才被原级别调回开发区,无非就是科级、副科级。这不由得使我想到了文革期间,要不是李庆霖在1972年12月20日给毛泽东上书,中国知青的命运哪会得以改变?李庆霖的信毕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要走了,心中仍是一番缱绻和挂念。很久没有她的电话了,我也不能主动给她打。6月的一天,阴雨霏霏,朦胧着我的眼睛、我离别的心。我开着车子,缓缓地停在她门口的对面,摇下车窗,顾不得细雨飞进,老长时间,我看见她男的进进出出指挥着手下的人在搬运焊接的广告架子。老长时间,她出来了,还是那么匀称,披着短发,扭着圆圆的美臀,拿着一只画笔,在门口的一个广告牌上潇洒地写下了“Wele”,又勾勒了一幅儿童卡通画,可能是为了暑假招美术班,然后晃了晃她黑油油的短发。我多么希望她回头,她回头一定能看见我在对面。可惜,带着无限的惋惜,她没回头。车子缓缓启动,我打开雨刷,缓缓地刮着细雨,刮着泪珠,刮着无限的回忆。回忆就在我寂寞清苦的时候,她来到办公室突然抱住我。半夜醒来,无法入睡,回想过去与她一起的时光,一切都仿佛发生过,又好像什么都不存在。想想与她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的关系,就像握着一块碎玉,细致斑驳,心疼的感觉总不能消除。但随着岁月流逝,又欣喜地发现,这应该是一段彩虹般美丽的情缘。如果继续发展,即使任何欲望都被满足,手里攥着的也不过是一块长满苔藓的废旧砖头。再完整,也不足以令人珍惜和惋叹。此时才发现,真正用心灵感受过的东西,就像风化的岩石,只有经过多少年后,才能显示出她真正的沧海桑田。

从此,没再见她一面。

我要走了,她也不知我去干啥?我也没告诉她,我应该告诉她,可确实没话说。直至有一天她电话打到我原来的办公室,才有人告诉她,我已经离开集田政府去济南读博士了。每每夜深难以入睡,辗转反侧,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难道她就希望这种已死了的关系永远这样死死地维系下去?

就这样,2003年7月1日,怀着无限的感慨,没有眷恋,没有眼泪,只有淡淡的忧伤,如胃酸丝丝划过黏膜,带着丝丝伤痛。我终于走了,离开这我奉献了最好五年青春的地方;我终于走了,离开这给了我人生最难得经历的地方。我要走了,我还是忍不住,泪水模糊了双眼,模糊了记忆,模糊了伤痛……

我要走了,斜风细雨中,掉头独往,免得折腰向人俯仰,天留老眼,看煞江山,漫拖一条藤杖。

'1'为了行走方便和夏天透气的半门。

第二十九章

“涵穹,修他妈不知道怎么欺负你娘,你娘哭着回来的,走到棉纺厂差点找车撞着。”已经在济南读博士了,父亲打电话向我哭诉着。

“怎么回事?”我问老父亲,带着幽怨的愤怒。我虽做不到“卧冰求鲤”“恣蚊饱血”,但对于父母,我是唯尊至上,谁敢欺负我父母,那是我最不能容忍的。

十月深秋,潍坊大街上,草木摇落,阔大的法桐摇曳着粗硕的身体,不甘情愿悲秋作客,枯黄的叶子飘飘悠悠梦一般洒落在黑糊糊的柏油马路上,粘着脏兮兮的水珠,零落成泥。秋风中,一个弯腰的老人,任西风吹乱了她的残发,吹起她的大襟衣服,她一边啜泣着,一边拾起衣角擦着眼泪,一边用浑浊的眼光看着恍惚迷离的马路。

“吱——”一辆黑色奥迪轮胎下冒着淡淡的黑烟,擦起十多米的痕迹。“你瞎眼了?你会不会走路?”一个平头青年从前座探出头,喉头蠕动着,“啪”一口,吐到老人脚下。

“大娘,你走路可要小心,这是超车道。来来,你到这人行道上走路。”司机下车搀着老人慢慢地走到路边。

“对不住了,我糊里糊涂地走路,不知道走错道了。”老人抱歉地说,“前面就是棉纺厂了吧?我要去安丘。”老人问。

“是,大娘,你走到前面路口向左拐就有去安丘的车。你看大娘,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一个人走路,多危险啊!”司机说。

“呜呜呜呜,不知道,你娘回来也不说,只是哭。你说咱要这样的儿媳妇干什么?这些年了,你娘去伺候她和修,就差裤头子没给她洗了,到头来赚的这样对待。大冬天着,她在家里弄孩子不出门,哪次不是你娘走出200多米去倒屎倒尿。她说她肾不好,她忘了你娘扛着镢上山给她刨茅草泡水喝了,她腰不好,她忘了我骑着三轮车20多里路给她弄铁砂子(暖)腰了……”老父亲声泪俱下。

“行了,等我回去问问是什么原因。”我安慰老父亲。

放下电话,独倚窗前,看着古典的校园飘洒着老槐树叶子,一位老师傅腰系蓝色毛巾正慢悠悠地用一把大扫帚打扫着,像是一只大画笔勾勒着人生。他看起来那么和善那么悠闲,扫得那么和谐。我感到自己竟连那位老师傅都不如。唉!没有必要多问了,没有必要多想了。十年了,对老槐树来讲,或许是短暂,可人生有几个十年,难道还再这样继续?没有必要多思考了。我现在是一介书生,也不必担心注意原来干政府的形象和那么多流言蜚语,读博士这怕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机会了。转而想到她那幽幽的眼神,那深藏十年而不露的她的一切,秋风中,我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知道,如果迈出一步,结果如何呢?一旦迈出去就是不归路。我想到了大爷村北锄头一扔那一幕……

2004年10月,从济南回去的一个晚上,半夜,在客厅里睡得正香,隐约听到洗手间冲马桶的声音,继而感到一个影子站在客厅中央,我蒙着眼睛,感觉是她,只穿上衣。人趿拉着拖鞋挪步上床,我感到一团暖乎乎的东西贴在身上,我把头仰面天棚,枕着胳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咱们离婚吧!”从1998年开始产生距离躲避了6年,我还是把那个憋了6年的念头说了出来。我知道,我要是再不说,我会憋出病,我不会虚伪,至少我说出来了。

她出奇的静,没说话。

我也很平静。我从最初短暂相识,从她第一次领着她大弟弟媳妇来县医院找我做B超性别签定,当时只是告诉我她的朋友怀孕了想做B超看看性别,到我在她娘家有一天碰到了那女的把我吓一跳,到我1997年去安丘办户口,后面那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幽幽的眼神和影子,到一系列的鸡毛蒜皮,到她的年龄,到她的生日,到她的疾病,到就是因为我喝酒带了一程办公室的小王她便在外面到处扬言“砸断我的腿她养着”,到垃圾场的生活方式,到常不于齿的性生活时她在阴部喷药说是怕我给她传染上性病,到她和孩子半夜聊天说“你四爷爷是大麻风”……我一个人一气说了两个多小时。太多太多,就说这些,我提出离婚的理由也足够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终于说出来了。总之,一句话,确实没有共同语言共同感情。

“不管怎么着,我得把心里话告诉你,我总不能憋着。再说,离婚是我提出来的,但我也是为你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我们已经空白了。难道你就不考虑你的幸福?”我说。

“呜呜……李涵穹,你凭什么和我离婚?呜呜呜,我知道,几年了,你心里就没有我,你告诉我,你外面是不是有了?”老长时间,她放声大哭,“李涵穹,你不想一想,你读研究生,我和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如今,你毕业了,你就抛弃糟糠之妻。当初孩子刚出生,我没有奶,孩子饿得哇哇哭,我几个猪蹄子熬了半个月……”

“你能不能小一点声,孩子还在睡觉,老母亲在那屋睡觉。”修虽然大了,我不在的时候,母亲仍然帮着做饭看家。即使上次莫名其妙的母亲哭着回了家,可过后母亲还是放心不下修。我知道她话有点诌,当时她奶水多的是,都给孩子洗脸,“离了,我啥都不要,净身出门,孩子要是你带,我每月给生活费,要是我带,一分钱也不向你要。”

“李涵穹,我告诉你,离婚,那是腚眼门子倒栽韭菜——没门。”她“啪”地一声把门摔,到她房间去了。

“嘤嘤……”我翻来覆去,一夜未睡,那边一直传来她抽泣的声音。

“姐姐,你眼怎么了?怎么肿得这么大?”中午,她二弟来潍坊参加教师考试到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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