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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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裁令-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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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晗伸出手指,按照刚才小伙子的节奏型敲了几下。小伙子又变了一个节奏,这次的节奏型有点难度,但简晗不假思索又准确地模仿出来。又变,又模仿成功,在节奏型变到第10种的时候,小伙子的眼睛开始睁大了,惊讶地说道:“你以前学过音乐?”

“没有。”

“别骗我!”

“真的没有!”

“后几种是爵士乐节奏,轻重音颠倒,大量的附点和连续切分,甚至还有三连音。”

“我不懂,你敲什么我敲什么。”

“啊!”小伙子伸直胳膊,眼睛放着光,“好吧!我们试试,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从简单的持琴姿势开始,然后音节,分解和弦……一连三年,就在浅草的街边,简晗跟这个叫小坂茂的日本小伙子学了三年吉他。她天赋极高,进步神速,到第三年夏天来临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很完整地弹奏《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了。

小坂在简晗学习吉他的间隙,还带她转遍了整个东京,高尾山、瀑布山、多摩湖、日原钟乳洞……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痕迹。小坂还用他弹琴赚来的钱带她去听了一次新年音乐会。简晗第一次有了恋爱的感觉,她被这种感觉俘虏了,脑子乃至全身的每根触角都被这个忧郁聪明的小伙子占据着。夜里,她常常被这种感觉惊醒。“天哪!这就是爱情吗?”她喃喃私语着,被思念折磨得难以入眠。

然而有一天,小伙子突然不见了,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爽约,她为他担惊受怕,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她站在街边等着,呆呆地看着匆匆而过的行人,不知所措。第二天小伙子还是没来,第三天仍是如此,简晗一下子被失望击中了。她不知道小坂发生了什么,她久久地站在他们相会的街边,盯着小坂平时放置琴盒的地方,直到夜幕降临。

小坂再也没有出现。

简晗大病了一场,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渐渐侵蚀着她。两个月后,她偶然在船山泽人老师那看到一份旧报纸,说的是1936年4月,关东军在中国东北满洲首都新京召开了移民会议,那次会议制定了《满洲移民百万户计划案》,提出在20年内向中国东北移民100万户、500万人的庞大移民目标和具体实施办法。同年8月25日广田弘毅内阁正式宣布把向中国东北移民作为日本“七大国策”之一。简晗心里突然一亮,小坂全家是否移民中国了?可是,即使移民也应该通知她一声啊!她知道,很多日本人不想离开自己的故土,他们不想去满洲,但政府逼迫他们去,很多家庭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拉上汽车的,然后赶进货轮舱底,向茫茫的日本海驶去。也许小坂家也是这样,来不及向她道别,来不及说声再见,来不及……

简晗哭了,为她夭折的初恋,为生死不明的小坂,为《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远东琴行快到了,她的思绪从东京回到上海。她不得不回来,因为她发现有人跟踪她。

这是个大约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他一直保持着40米的距离悄悄跟踪着简晗,简晗停下他停下,简晗走他也走,形影不离。这是跟踪术的最高境界,黏糕一样贴着目标。

简晗想,估计是吴宅的保镖,吴瘦镛或者黎哥派来保护她的。如果是这样,他会永远保持不断线的距离,不能近,也不能远。后来简晗发现自己错了,他越走越近,直到走进远东琴行,站在她身边两米远的地方,这让简晗不免有些心慌。

“拉贝拉美国琴弦,1913年创立,这个应该不错。”他说道。

简晗没理他。

“那就买罕纳巴赫琴弦吧,1869年德国创立的品牌,每个吉他演奏家的必选琴弦。”

简晗感觉遇到了拆白党。

“我们应该谈谈!”男人小声提议道。

“谈什么?”简晗一脸不耐烦。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

简晗接过一看:

《申报·自由谈》专栏刘晓鸥。

“阅读过,鸳鸯蝴蝶派基地。”简晗讥讽道。

“那是过去,‘九·一八’事变后,我们已经摒弃趣味主义,你再也看不到娇婉秀媚、自我陶醉的调子,也看不到霞红云月、花鸟鱼虫、诗画金石以及琐碎的个人情趣。”

“那现在的基调是?”

“积极抗日,要求民主,为维护国家、维护民族而战!”

“好高的调子!”

“为本刊撰稿的何家干先生和玄先生的文章很有看头。”

“我不关心文学,他们的文章跟我有什么关系?”简晗撇着嘴准备走开,“再说,据我所知,贵刊已于1935年停刊,想撒谎你都撒不好。”

刘晓鸥跟着简晗出了远东琴行,他仍然不依不饶地说:“听我说,简晗小姐……”

“你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你名字怎么会来找你?我找你有很重要的事儿,这跟停刊不停刊没关系,我只是让你别误会才拿出那张名片的,那是我过去的职业。我说的是真的。”

看来这个叫刘晓鸥的人不像拆白党,也不大像打着专栏作家旗号的文化流氓,看他的神情似乎真的找简晗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简晗停住脚步,说:“你说吧!我听着!”

“我们找个地方谈,街上不方便。”

“到底什么事儿?”简晗皱着眉问。

“我不能说多了,找个地方谈谈吧!我会告诉你的。”刘晓鸥再次提议。

他们来到霞飞路815号DD’s咖啡馆,找了个靠窗户的“火车座”坐了下来。这家由逃亡上海的俄人德沃列茨于1936年8月开办的咖啡馆,实际上是一家提供咖啡的俄菜馆,从业人员约150人,颇具规模。

一个年轻貌美的俄罗斯女侍者扭着肥大的屁股走了过来。

刘晓鸥点了一份俄罗斯风味咖啡,给简晗点了一份“维也纳”,他的俄语非常标准,惹得俄罗斯女郎卖弄风骚地飞了他好几眼,然后一个转身,把屁股对着他,幅度很大地扭走了。

刘晓鸥说:“我这份咖啡是粗犷型的,先把咖啡粉倒入咖啡壶中,加糖煮沸,降温后再煮沸,反复几次,然后连渣一同倒入杯中。而你的那份呢,是将浓咖啡过滤后,再加入用香兰素增香的凉凝乳,口感好极了!”

“我在等你!”简晗耐着性子说,她对咖啡没兴趣。

“一会儿我们到二楼用餐,你一定饿了,你喜欢吃什么?福罗特红菜汤,查那西烤羊肉,哥萨克肉饼,波里佐利烤小牛,斯捷尔鸡,斯特罗戈诺夫风味肝……”

“你到底说不说?”

“……你看邻座,那些长髯拂襟的俄罗斯老人,那些老克勒,那些富家少爷小姐……对了,你知道老克勒的意思吗?有好几种解释,一是Color的音译,一说来源于Class,还有说是钻石克拉,意思一样,都是指上海滩第一批受西方文化冲击的老贵族。他们驾驶小汽车在上海穿梭,他们疯狂收集爵士乐唱片,他们走路笔直,穿着花格子衬衫,皮鞋擦得一丝不苟。他们再穷困潦倒,也会保持一种绅士的风度和生活状态,他们……”

简晗站了起来,说道:“对不起,我走了!”

刘晓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命令似的说道:“坐下!”

“我要喊了!”她的手腕被刘晓鸥抓得生疼。

“别喊!我只是不想提早破坏现在的气氛。”

“破坏气氛?”

“是的,我要是说出找你的原因,你就更没心情听我在这里胡诌了。”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儿?”简晗提高嗓门。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欧美顾客向这边望来,这给了简晗一些信心,她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刘晓鸥会对她采取什么暴力行为。

刘晓鸥的脸变了,不再是刚才叙述老克勒时的表情,他的眼睛射出很犀利的光芒。他压低声音对简晗说:“听着,简晗小姐,我只需要说出两个字,你就会乖乖地坐在这里不动,你相不相信?”

“不相信!”简晗昂着脖子说道。

“真的不信?”

“真的不信!”

“你别后悔!”

“绝不!你说吧!哪两个字?”

刘晓鸥笑了,他说出了那两个字,这两个字比吴宅的爆炸声还让她惶恐。刘晓鸥说的两个字是:组胺。

拿出PLATINUM钢笔,旋开笔帽,小心翼翼地向酒瓶里滴了一滴。

她全身僵住了,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继续说道:“组胺,英文名Histamine,1910年亨利·戴尔在研究黑麦毒素时发现的。自体活性物质之一,在人体内由组胺酸脱羧酶基而成,平时以无活性的结合型存在于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的颗粒中,以皮肤、支气管黏膜、肠黏膜和神经系统中含量最多。”

简晗的背脊骨开始发冷。

“如果有人故意在人体内注入组胺,可以把体内本来存在的无活性组胺变成活性,让它动起来!呵呵,当组胺积蓄到一定量时就具致毒作用,比如摄入组胺量超过100毫克,即可引起中毒。简小姐,还要我说下去吗?”

“不!”简晗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虚弱,像谁在她胃上打了一拳。

“其实你可以在死鱼身上提取组胺。死鱼在高温环境下受尽折磨,就会被脱羧酶活性强的细菌如摩根变形杆菌、组胺无色菌及其它具有组胺酸脱羧酶的细菌污染。在弱酸的条件下,呵呵,鱼肉中组胺脱羧酶基便会产生组胺。显然,你不会这么笨。培养支气管哮喘模型有很多比找一条死鱼更简便更科学的方法,比如木瓜醇蒸汽熏制……”刘晓鸥紧紧盯着简晗的眼睛,“成为模型后你就成功一半了,接下来你就等着收获胜利果实吧!因为此时,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过敏体质,对任何刺激都非常敏感,也即表现为‘气道高反应性’,此时吸入花粉,比如盛开的樱花,则会很容易诱发支气管哮喘,这种方法医学上称为‘支气管激发试验’,是吧?1903年德国医生威廉·邓巴证明人体过敏不是由花粉本身引起的,而是由机体对花粉的反应引起的毒素释放造成的。组胺积累,花粉刺激,演变成毒素释放,便会引起‘哮喘持续状态’,就会把对方置于死地而不留任何蛛丝马迹。简小姐,我说对了吗?不对的地方可以随时指正。”

他什么都知道,他是谁?

“请别继续了!”简晗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发软,她担心刘晓鸥再说下去,她会立刻昏厥。

“你的表情告诉我,我说对了。还想听听哮喘持续状态是什么样子吗?”

“真的不了!”简晗几乎想哀求他。

“呼吸衰竭,气道痉挛,呼吸系统解剖和功能的改变导致全身和呼吸道局部的防御功能和免疫系统功能降低,同时并发阻塞性肺部疾病,使肺部代偿功能减低。哮喘时,因气道持续性痉挛,气道管壁炎症,细支气管被黏液栓阻塞,导致通气和气体交换障碍以及呼吸肌疲劳。起初表现为缺氧,后继发二氧化碳潴留,导致严重的呼吸性或代谢性酸中毒……”

“你到底是谁?”简晗气喘吁吁问。

“前《申报·自由谈》专栏作者刘晓鸥,现服务于中国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

军统?他就是让人谈虎色变的军统特工?

“那次爆炸……”

“没错!是我们干的,可惜让吴瘦镛留了一条狗命。”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们找我干什么了吧?直说,别拐弯抹角!”简晗逐渐冷静下来,口气也硬了起来。

“很简单,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加入你们干什么?”

“锄奸!”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几百万中国人被日本人屠杀你无动于衷?面对投敌叛国的几万个汉奸你不义愤填膺?你还有没有中国人的血性?”刘晓鸥提高了嗓门,邻桌一个俄国人不满地望了过来,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实际上那里没有嘴唇,全是杂草一样的胡须。

简晗浑身热起来,说:“我只知道家仇,国仇是你们男人的事儿……”

“但是女人却可以做到男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比如无限接近吴瘦镛……”

“无限接近?”

“对!无限接近,没有底线的接近,然后协助我们干掉他。”

“不!不!”简晗摇着头,“他是我的,谁也别想动。”

“听着!”刘晓鸥向前倾斜着身子,“你的方法不符合目前形势,太慢,你知道吗?中国人民不需要他得病,中国人民需要他立即暴死。懂吗?”

“我有我的方法,谁也别想干涉。请别把我的事跟你们掺和在一起!”

“这样吧,”刘晓鸥从西服口袋拿出一支钢笔,随手在账单上写下一串号码,“等你想通了,就打电话找我,接通总机后就说请接4632,我会在电话旁边等你!”

“要是我想不通呢?”

“那么,”刘晓鸥笑着说,“不久后,吴瘦镛就会收到一封信,我们可以向他详细介绍关于组胺的一切。你觉得这样好吗?”

“要挟我?”简晗恨恨地问道。

“不是要挟,不是!我们只想唤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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