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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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裁令-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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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非但没死,还活蹦乱跳地蹦到了卧室的地面上。这让他惊讶不已。由此,他特别注意壁炉,这是这个别墅里唯一没有上锁的通道,往往让人忽略。据他推断,当时那个凶手就是从这个地方进来的。

注意到壁炉,壁炉就出毛病了。临近春节,正是上海最冷的时候,壁炉里大量的烟雾倒灌,弥漫了整个卧室,呛得人根本没法在卧室休息。那时候吴太太陈子卉还在世,她说烟囱一定阻塞了,让吴瘦镛找个能修理壁炉烟囱的工人修理修理,因公事繁忙,吴瘦镛一直拖着,直到夏天来临。

这些日子,吴瘦镛突然想起这事,就给上海“东华”暖气公司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抽空派人来家里修理一下壁炉,对方答应了,说第二天就来。。电子书下载

修理工一共三个,是第二天下午到的,骑着一辆三轮车,三个人都穿着印有“东华”字样的浅蓝色工作服,显得非常专业。在吴宅门口,他们被保镖挡住,举起双臂,接受全身搜查。

保镖队长姓娄,叫娄兆三,是前任队长黎泰死后来吴宅上任的。这是个重量级的家伙,肥头大耳,挺着大肚子,基本上看不到自己的脚面。由于浑身刀伤累累,保镖们都不叫他娄队长,叫他“娄刀”。他对这个外号很满意,代表着他前半生的业绩,用他自己的话说,40年的腥风血雨藏了多少梦!娄刀自幼习武,膂力过人,但师从何人他从未向外披露。

此时,他坐在吴宅大门口,面前放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茶壶茶碗,边喝茶边斜眼看着那三个修理工。他敞开褂子,露出浑圆的肚皮,指着一个身体羸弱、面带菜色、刚刚被搜完身的年轻人,厉声说道:“往哪儿看?往哪儿看?看着我!”

年轻人诚惶诚恐地来到他面前,眼睛再也不敢转动。

娄兆三问:“叫什么?”

“陆财根。”

“多大?”

“上个月刚满20岁。

娄兆三移开目光,望着昏暗的天空,说:“前年有一个人,也刚满20岁,也爱东张西望,眼睛跟个戏子似的滴溜溜乱转,转得我头晕。我一下子拔出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说,娄哥,我不转了!我说,不转也晚了,我刀都掏出来了,能收回去吗?我就像杀鸡一样,给他脖子‘嗖’地来了这么一刀……那个血,喷这么高。”他伸出两只手比划着。

陆财根像鸡一样缩了缩脖子。

“去!一边去!下一个!”

他又把目光转向另一个年轻修理工。

“叫什么?”他问。

“闫铜。”

“多大?”

“23岁。”

“去年有个人,也是23岁,样子比你看着还诚实,还纯朴。他是我朋友,没事我们就在一起饮酒作乐。有一次,我俩都喝多了,然后站在我家阳台聊天,天南海北,无所不谈。他说他马上要结婚了,我说这是好事啊!新娘子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他局促地搓着衣角对我说,你过来,我告诉你。我傻乎乎地站过去,谁知道他一把把我从阳台推了下去。我练过武,反应奇快,就在我马上掉下去粉身碎骨的时候,我抓住了阳台栏杆。准确地说,是用一根指头勾住了栏杆。我身体悬在半空,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就是没掉下去。我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新娘子是谁了吗?他吓哭了,说新娘子就是我老婆。妈的,原来他和我老婆早已勾搭成奸,跟《水浒传》里潘金莲和西门庆一样,全大街的人都知道,唯独瞒着武大郎一个人。我说,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那水性杨花的老婆,你娶了她吧!我正想找理由休她呢!你把我拉上去,我陪你去办手续。他伸出手,”娄兆三说着就向这个叫闫铜的修理工伸出手,吓得闫铜一下子缩了回去,“你看!你都不敢伸手,可是我那个朋友就敢伸手。我抓住他的手,手腕猛地一抖,他就从阳台飞了下去,脑浆都摔出来了……”

闫铜瞪大眼睛,嗓子开始有节律地打哏儿。

“去!一边去!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看上去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娄兆三把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个修理卫身上,这是一个年过40的中年人,脸上有麻子,下巴上长着浓密的胡须,腿脚也似乎不太方便。

他盯着修理工的眼睛,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那人说:“是吗?有这个可能。”

“哦?!在哪里见过?提醒我一下!”

“你看我眉毛!”

“又粗又浓。”

“对!人家都说我像演《十字街头》的赵丹。”

“哈哈哈,你这奶奶样儿像电影演员?你他妈真不要脸!叫什么?”

“瞿拜因。”

“苏联人割麦子用的一种联合收割机,叫康拜因,你叫他妈瞿拜因,谁给你起这么个破名字?有45岁没有?”

“差不多。”

娄兆三又把目光移开,望着天空,张嘴刚准备说什么,哪想到瞿拜因毫不客气地截断他,拉着长声说:“前不久,我认识一个45岁的……厨子,是在一艘驶往香港的海轮上认识的。跟你一样,肚子也特别大。那天不知道怎么了,我非常想吃擀面条,让他办,他不会,我说我教你。他擀面条的动作非常滑稽,你知道吗?他得把整个肚子抬到案板上去,为什么?因为不抬上去的话,他就够不着擀面杖。哈哈哈……”瞿拜因仰头笑了起来。

娄兆三愣住了,恼怒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瞿拜因收住笑容,说:“我还没讲结果,他擀得太难吃了,于是我把他做了肉冬瓜……”

“肉冬瓜?”娄兆三一惊,做肉冬瓜是青帮切口,意思是砍掉四肢。投靠汪精卫之前,娄兆三是青帮里赫赫有名的杀手,对帮内黑话一点不陌生。

瞿拜因接着说:“我把肉冬瓜放进面柜,拿面粉一裹,你猜我那时最想干的是什么?是找一口大锅,放满油炸了他。哈哈哈——”

娄兆三警觉起来,他开始“盘海底”,问:“从哪个码头来?”

“木寸。”

“家里几个田力头,几个妾脱帽?”

瞿拜因伸出手指,数道:“旦底、挖工、横川、侧目、缺丑、断大、宅底、分头、未丸、田心。”

“木寸”是村的拆写,“田力头”和“妾脱帽”表示男女,后面的“旦底”到“田心”代表数字1~10。瞿拜因对切口如此熟悉,说明跟他一样,也是帮派中人。青帮在拜师入门开香堂,都要向新入帮者颁发一个密折和一本收录全部隐语的书籍《通草》,内有全部切口,盘问术语,都要求背得滚瓜烂熟,对答如流,稍有错谬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反之则必须接应供食,赠送盘缠,解决疑难,直到拔刀相助。娄兆三不知道瞿拜因是干哪个行当的,是“采桑叶”(拐骗女孩)、“装榫头”(设计敲诈)、“拔人”(绑架勒索)、“软硬相架”(明偷暗抢),还是“对卖贼”(调包)、“赌软子”(设赌行骗)、“豁令子”(通风报信)、“罩木佬”(暗探),无论哪行,都对他娄目前的保镖工作提出最严峻的挑战。帮,理所当然;不帮,则在江湖留下恶名,永世不得翻身。

他递给瞿拜因一根香烟,想看看他接烟的方式对不对。如果用左手接,则必须屈着无名指和小指,用拇指、食指、中指接。如果用右手,只须屈食指,以示“不忘三老四少”。瞿拜因用右手接了,手势一点没错,不但如此,他还把面前的茶壶盖取下,放在茶壶左边,盖顶朝外,盖底朝茶壶。毋庸再怀疑,他的确是同门弟兄。青帮“茶阵”是核心机密,绝对秘不外传。

早在1924年,美国社会学家埃德文·萨瑟兰就指出,由于黑帮之间交往日益频繁,久而久之,就会导致起着相互作用的共有意义的生成,从而为黑帮亚文化群奠定基础。他们发展出一些共同的语言或黑话,不在这一亚文化群的人,一般不懂得这些表达方式的意义。

青帮也正是这样的亚文化群,它有着一套完整的、独特的联络同党、传递信息、保存组织的行为方式。这种行为方式在处于秘密活动状态的集团内部更为明显与周密,比如黑话、茶阵,当然少不了文身。

娄兆三腾地站起来,猛地撸开袖子,瞿拜因见状,也是同样动作。两个人的胳膊迅速并在一起,露出两只一模一样的文身——鸽子。

娄兆三瞪着眼睛,大声说:“国破山河在!”

瞿拜因双目圆睁,答道:“恨别鸟惊心!”

两人笑了,他们不但是同道中人,还是同年同月同日拜师入门的弟兄,只是当时焚香拜师的弟子很多,互相不认识罢了。

娄兆三立刻忘掉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仿佛回到过去意气风发的岁月,江湖义气重新回到他的血液,这句“国破山河在”、“恨别鸟惊心”让娄兆三如痴如醉,好像他又回归了组织生活,那是怎样的酣畅淋漓的日子啊!

他一挥手,放三个修理工进了吴宅。至于他们进去干什么?是绑架吴瘦镛的两个女儿?还是拐卖那个漂亮的女老师?或者溜门撬锁、盗窃钱财、谋杀女仆,都跟他没关系。看来,保镖队长这项很有前途的工作只能到此结束,那就重回江湖,重温旧梦吧!那里毕竟没有看门狗这么多责任,心宽则足,反之则累。

娄兆三坐在那里,心里美滋滋的,嘴里竟然哼起歌来。此时的娄兆三没有认出化了装的钱白胤,也没有想到瞿拜因是钱白胤的谐音,他只知道,有三个江湖兄弟进去干事业去了。

三个修理工走进吴宅,慢吞吞地搭起梯子,向楼顶的烟囱爬了上去。

此时的吴宅一片祥和,妏秋在静静地画画,妏夕在简晗的指导下练习吉他,薛妈在厨房忙活,保镖们在吴宅门口像犯人放风一样来回巡逻,很少有人意识到,危险正在悄悄逼近,一种异样的氤氲正在吴宅上空升起,除了一个人——园丁梁大爷。自三个修理工进入吴宅,他就一直站在一棵樱花树下,手里攥着铲子盯着他们。

爬上楼顶后,化名为瞿拜因的钱白胤对陆财根说:“你刚才的表现很好,我很满意,你爷爷我认识,叫陆鼎盛是不是?”

陆财根点点头。

“替我向他问好,等这次我发财了,一定给点甜头让你含着。”

“不用了,不用了,能确保我家人平安就行。”陆财根又像鸡那样缩了缩脖子。

“你呢?”钱白胤盯着闫铜,“分点不?”

闫铜慌忙摇摇头,嗓子眼儿又开始有节律地打哏儿。

钱白胤笑着说:“别害怕!我也就是想取取这家人的钱财,又不害命。你们给我听着,我现在顺着软梯下去看看,你们俩在上面老老实实待着,如果想告密,我是认识你们公司的,东华暖气是吧?兰心戏院旁边。”

陆财根和闫铜同时摇头,说:“你再借100个胆子我们也不敢。”

固定好软梯后,钱白胤踩着梯子顺着烟囱下去了,刚走两步,他停下来,抬头对上面的两个人说:“顺便说一句,我以前来过这儿,上次用的是绳子,非常锻炼臂力与腹肌,那时候我腿脚比现在方便,但还是觉得太累。这次能借用你们的梯子,谢谢!”

烟囱非常窄,只能容下一个人,想要把那个叫简晗的女人击昏然后从这里背出来,显然非常困难。只有一种方法,用绳子吊。不过,今天他不想这么匆忙,他想把软梯留在这儿,等侦查好那个小娘们儿住在哪个房间再伺机行事,他不想玩砸了。他有办法再进来,不是扮演修理工,而是半夜从花园角落里的那个厕所钻进来。他在围墙外反复勘察了好几天,认为那里是吴宅的一个薄弱环节,刚才在楼顶看到了,离厕所比较近的是一个园丁小屋,住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花匠。园丁小屋是个好地方,他可以把污秽的衣服在那里换掉,搞到那个小娘们儿后,就把她囚禁在那个园丁小屋,慢慢折磨她,神不知鬼不觉。当然,那个老花匠必须先解决掉,不能让他碍事。

从壁炉钻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过去属于那个叫伊雷娜·克耶的法国女人,现在估计是吴瘦镛卧室。房间布置很简陋,挪去法国女人的沙发,只剩下那张让他熟悉的大床,还多了一个笨重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部黑色的电话机,旁边还堆放着杂七杂八的文件。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工作室。妈的!吴瘦镛即使到了卧室还废寝忘食工作,怪不得丁默邨那么欣赏他。

坐在床上,他不由得想起那场酣畅淋漓的肉搏战,尽管是遥远的记忆了,但仍然历历在目。那个叫伊雷娜·克耶的法国女人最大限度地叉开大腿,一浪接一浪地“威,威”叫个不停。她那猩红的嘴唇半张半合,花蕊般的舌尖柔滑地吞吐着,他感觉那才是她的阴户,于是他从伊雷娜·克耶的身体抽出来,蚱蜢似的跃了上去。可惜,她的胸骨太脆弱了……

钱白胤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上是一个大大的棋盘和几颗碎裂的棋子,油画下角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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