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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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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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随我去衙门听审。——大刑伺候,不由你不招出那奸夫姓名!”

孟夫人只得随狄公出了房舍,绕堤岸到了竹栅门,正碰上巡官率一队巡丁走来,狄公命巡官将孟夫人押回县衙大牢,又吩咐留下两名巡了埋伏在竹栅门内树荫下,倘再有人闯入,不论是谁,一律拘捕,押回衙门监管。

狄公回到内衙,便将此行详情告诉了马荣。马荣听了说道:“如此说来,这案子果然不出我之意料。如今只需将那奸夫拿获,不愁他不招出杀害孟岚的详情。至于要茉莉花供出那奸夫的姓名,也不费吹灰之力。”

狄公摇头道:“然而却有两点令我费尽猜详。孟夫人倘与人有暖昧勾当,他们间如何会面?孟岚息交绝游,足不出户,日夜厮守在她身边,她焉得遁脱身子去与那奸夫厮会?何况孟岚有客来,也都在白日,那时分孟夫人也无从肆张行事。再,孟夫人她等候那奸夫如何单拣定在那一间小小的简陋卧室?我见那张破旧的木板床只容得一人睡。——马荣,这两点却又都说明孟夫人等候的并不是奸夫,倒可能是她兄弟史晓鸣。——于是我忽然想到孟岚这案子会不会与那桩衙库盗金案有关连……”

马荣摇头道:“我看这案子与盗劫金子之事未必有关连,我倒认为应在茉莉花的老相识间寻那个奸夫。”

狄公沉吟片刻,忽然面露微笑,说道:“马荣,我此刻倒有一个法子,不妨试试,你立即去鲜鱼市后的金鲤酒店走一遭,命那掌柜的将手下的乞丐、闲汉、无赖叫几个来衙门听话。——那掌柜的是韩原城里的乞丐团头。此事,你也无需守密,倘能嚷得满城皆知则更好。明言告诉众人:我召集乞丐、无赖只是想从他们口中探出孟岚被杀之事的线索。”

狄公见马荣惊愕,又笑道:“此计倘得成功,一石两鸟,保不定便可一举破获孟岚被杀案和盗劫衙库案。”

马荣引着四个衣衫褴楼的乞丐来到内衙向狄公交差,却见内衙桌上放着几盘鲜果、糕点,还有一葫芦上好的“一品红”香酒。

四个乞丐见桌上摆设,心称侥幸,一个个强咽馋诞,两眼欲放出火来,听随马荣吩咐,各在一张靠椅上坐定。

狄公耳语马荣:“你速去委派四名干练衙役伺候在衙门内两庑,我这里放出那四名乞丐时,那四名街役暗中各盯着一个尾随而去。只要街市上有人与乞丐搭话,不论是谁,立即拿获了来见我。”

马荣虽觉懵懂,却立即答应了,退下自去调遣衙役不题。

狄公笑吟吟盛情款待那四名乞丐,嘘寒问暖,问这问那,又要他们随意吃喝,不必拘束。四个乞丐虽不明白狄公之意,但见狄公言语温和,笑容可掬,心里也踏实三分,哪顾得其中委曲浅深,便狼吞虎咽起来。不一刻,风扫残云,便将桌上的果肴和那葫芦里的香酒吞啖一空。

狄公又问了他们一通无关痛痒的话,看看已有一个时辰,便站起送客。那四个乞丐正疑神疑鬼,茫然无所措时,听得狄公说送客,如同得了赦令一般,欢喜不胜,一个个忙向狄公跪拜叩头,抱头鼠窜。狄公点头频频,捋了捋胡须。端起茶盅呷啜起来。

约有一盅茶时,马荣押着其中一个乞丐名唤独眼龙的又折回内衙。

独眼龙一见狄公,慌乱下跪,叫道:“老爷高高在上,小的好冤枉也。这一两银子是那人塞在我手中,并不是我偷他的,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这一位衙爷抓了起来。”

狄公正色道:“不管那一两银子是他给的还是你偷的,本官就将银子断于你了。你尽管收下,莫要惊惶。本官只问你那人与你讲了些什么话。”

独眼龙眨了眨发红的独眼,答道:“我折过衙门右首刚待转去大街,他向我行来,将那一两银子塞在我的手心,说:‘你随我来,快与我说官府县老爷问你什么话了,说了我再赏你一两银子。’——小人这话千真万确,没半句虚诳,望老爷明察。”

狄公和颜道:“你可以走了。尔等但能不偷不盗,清清白白,衙里自有恩惠,可听见了?”

独眼龙叩头及地,谢恩而去。

狄公厉声喝道:“将犯人押进来!”

马荣应声将袁凯带进了内衙。

袁凯大叫:“冤枉,冤枉,马荣兄弟快放了我!”

狄公冷冷地问:“袁掌柜非亲非故,塞一两银子与那独眼龙,却是为何?快说,你问他什么话?”

“狄老爷,我只是想协助官府早日……”

狄公喝斥:“住嘴!快快将如何杀死孟岚、杀死史晓鸣、盗窃衙库金子的全部罪行一一招来!”

袁凯脸色转白,大汗如豆,却反诘道:“狄老爷此言有何根据?平白厚诬小民却是为何?”

狄公冷笑道:“本堂岂会平白厚诬于你?孟夫人说她家花园那莲花池中的青蛙白天从来不叫聒,夜里却十分警觉,动辄便叫。我听你说,莲花池内不幽静,池中的青蛙有时拼命叫唤。——于是我得知你必是夜里去过那莲花池。昨天半夜你从牡丹花处出来后,摸进孟宅莲花池上用蒙汗药麻翻了孟岚,并下了毒手,事后你又偷偷藏过了那只白瓷杯。孟岚死时脸上平静的神态便是明证。由此,我又推出,你用蒙汗药麻翻了受你指使去与六个强人接头的史晓鸣,又狠毒地杀死了他,盗去了那十二锭金子,这一切做得不留一丝痕迹,你开着爿大生药铺,颇精药道,又能调合烈性蒙汗药。还有一点,因为你仓皇折腾了一夜,故今天清晨打野凫时箭箭虚发,一无所获。往昔你每次独个便能打死四五只。这也是你夜间杀了人,心惊神眩所致。”

袁凯闻听彻悟,自忖难免一死,反平静地问道:“只不知老爷如何会疑心是我杀的孟岚?”

狄公道:“孟夫人等候她兄弟的心情十分急迫,正说明她已疑心史晓鸣在外犯下了什么可怕的罪行,衙库金锭被盗事发,她心中便明白史晓鸣必参与了其事。因为史晓鸣那日与孟岚吵架之后曾扬言,很快便会从你手里得到一笔巨额银钱。史晓鸣与你的关系孟夫人早亦略知一二。孟岚心细且是个直性之人,他闻得此事,深为忧虑,且看史晓鸣不知去向,故特意破例邀你夜晚会他家莲花池小亭会面,一面探问真情,一面恳求你莫要加害于史晓鸣。你心中恐惶,担心事发,故将烈性蒙汗药倒进了孟岚的白瓷杯里。孟岚麻倒后,你便杀了他,恐被官府验出药来,又匿藏了那只白瓷杯。孟岚夜间从不会客,已迩遐尽知,故昨夜破例无人知晓,甚至也瞒过了孟夫人。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的罪行却被莲花池中的青蛙叫破。袁掌柜,铁证如山,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袁凯失声叫道:“我昨夜将一只死青蛙踢进莲花池里,惊动得池里蛙声一片,故闲话时露了真迹,万万却没想到正是那池中的青蛙令我败露,我竟还嘲笑那小妖物不会上官府告我杀人哩。如今想来,真是天理昭彰,好畏人也。”

(全文完)

真假宝剑

浦阳县令狄公去邻县金华勾摄公事未还,县务暂由乔泰、马荣掌理。三日平安无事,最后一天傍晚——衙里例行公事理毕,乔泰、马荣又去翠羽阁饮酒解闷,消磨时光。

翠羽阁座落在西城一条小河边的杨柳荫里。此时日沉西山,彩霞满天,轻风徐来,波声隐隐。两个人大壶斟酒,大块吃肉,正觉口滑肠舒,酣畅十分,忽听窗下一阵锣鼓响,来了一个江湖杂戏班,正在杨柳荫下布局开场。

马荣道:“原来是那帮走江湖的,来了好几天了。白日在街头卖艺,夜间去护国寺演剧。”

乔泰道:“马荣弟说得是。那班头姓鲍,人称鲍十郎,倒是个正直之人。班子只有他婆娘王氏和他们的一男一女。他们是委托米市行首劳松甫来衙里登记的。听说那鲍十郎舞剑十分出众,正好观赏,开个眼界。”

马荣笑道:“我们就在这窗前看去,正无遮碍,又好喝酒。”

小河边杨柳荫里铺展开了一张四方芦席,周围顿时密层层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一个八九岁的男童在芦席上翻了几个腾空筋斗,又倒立绕场一圈。鲍十郎与王氏左右两边隅角站定,以为护场。一个年轻的女子则蹲在放道具的竹箧后,竹箧边一个木制刀架,刀架上下搁着两栖寒光闪闪的宝剑。他们四人清一色黑衣裤,腰间系着红丝绦,头上裹着红角巾,十分精神抖擞。芦席边角一个衣衫褴楼的老人,双膝夹紧着一面羊皮鼓,不停地按一定节拍敲打着。

马荣叹道:“可借看不清楚那姑娘的脸。嘿,劳掌柜与身边的一个大汉争吵起来了。”

乔泰低头细看,劳掌柜果然正与一个蓬头垢面的高大汉子扯缠不清,凡欲攘臂,嘴上还哓哓不休。

芦席上男孩倒立绕场又走了一圈,脚掌上还托起着一个大酒坛。

“马荣弟,那邋遢汉子我从未见过,想必是外州县路过的。”

围观的人群一声喝彩,男孩笑吟吟谢场。接着是叠罗汉,鲍十郎粗壮的身子支撑起王氏和他的儿子、女儿,慢慢走场一圈。那打鼓的老头则拼命击鼓。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热烈鼓掌,铜钱如雨点一般掷向场中。那年轻姑娘笑盈盈手持一个木盒,一边献媚地向掷钱的看客致谢,一边飞快地将洒落在芦席上的散铜钱一一捡起,放入那木盒。

马荣笑道:“那姑娘果然生得标致,来,我也赏她几文!”说着从衣袖中抓出一把散钱向窗下一声吆喝,便悬空撒下。那女子听得明白,一面接钱一面仰头朝翠羽阁槛窗里的马荣嫣然一笑。

鼓声又起,鲍十郎拱拳上场,指令那男孩站在芦席中央。一边去竹筐边那木架上取下一柄明晃晃的宝剑,舞了一通,突然闪电一般刺入那男孩的胸膛。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鲍十郎笑吟吟将宝剑抽出,男孩“哇”一声后仰倒地,人群中发出了恐怖的叫声。

“这号老戏法看过十来遍了,无甚稀罕。那剑是假的,装有机关。来,喝酒……”

窗下乱哄哄闹成一片,芦席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一声比一声高。

乔泰惊道:“不好!马荣弟,快下楼阁去看看,哪里是戏法?弄假成真了!那男孩血流如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两人飞奔下翠羽阁,推开众人,见王氏哭倒在地,那男孩躺在血泊之中,鼻翼一张一合,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鲍十郎和那姑娘呆若木鸡,茫然失措,站立一边。鲍十郎的右手仍握着那柄溅满了血污的宝剑。

马荣劈手夺过那柄宝剑,吼道:“鲍十郎,因何杀了亲生儿子。”

鲍十郎恍恍然醒来,茫然望着铁青着脸的马荣,声音颤着答道:“我……拿错剑了。”

“马长官,这纯属失手误伤,并非有意杀人。”人群中闪出劳松甫,气急败坏地说。

马荣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一面喊来当坊里甲,将那男孩尸身运去衙门验检,一面喝令鲍十郎夫妇、鲍小姐并那老头收卷起一应道具刀器,先上翠羽阁听候鞫问。

他待要再寻那与劳松甫争吵的邋遢汉子时,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马荣、乔泰押着鲍十郎、劳松甫一干人上了翠羽阁。马荣让鲍十郎、王氏、鲍小姐和打鼓老头坐了一桌,又命酒保烫热酒来为他们压惊,先唤过劳松甫来问话。

“劳掌柜,适才你说鲍先生纯是失手误伤,有何凭据?”

劳松甫答言:“马长官,鲍十郎是卖艺闯江湖的,这杂耍、戏法原是看家本领。”他从那老鼓手手中抓起那柄霜刃干净的宝剑,又说:“这种剑的内腔是中空的,里面灌满了猪血。剑锋虽有一尺长,却装有机关,碰上硬物则缩滑进中空的剑腔之内,看似刺入人的胸腹中。同时猪血受压,喷涌出来,如同人血一般。剑抽回以后,剑锋又弹伸出来,宛如真剑一般,锋刃闪闪,令人胆寒。马长官不妨亲自试试。”

马荣接过那柄宝剑,对着木凳用力刺去,剑锋果然缩入剑腔,鲜血喷涌——王氏又一声尖叫,几乎晕厥过去,鲍十郎忙不迭将她扶定。马荣偷眼看了看鲍小姐,见她愣愣坐在半边,余悸未已,面色苍白。

马荣又抓过那柄血迹斑斑的真剑,双手各掂了掂,果觉重量相仿佛。

“这两栖剑太相似了,形制、重量几乎没有差异,哪能不出意外?”

劳松甫忙说:“这柄真的理应放在木架下档,而假的则放在上档,这样鲍十郎便不致拿错。那男孩后仰倒地后,流过许多猪血,迅即又拿起真剑与鲍十郎对舞。”

鲍十郎此时乃大悟,嘶哑着嗓音吼道:“谁将两柄剑偷换过了?!我清楚记得那柄假剑是放在木架上档的。”

马荣问:“鲍先生能确定无疑么?”

鲍十郎急了:“这戏法变过千百回了,从不曾拿错过。偏偏今日……必是有人暗里偷换了两柄剑。”

乔泰转向劳松甫:“看那男孩倒立走圈时,站在你身旁与你争吵的那无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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