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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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事记-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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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并不寒酸,头饰也都是金银珠玉,为何忍心让自己的胞妹到这里受苦?客栈里的人为何对蓝儿如此厌恶呢?还有,蓝儿为什么一定要在天黑前回去?

木花跟踪蓝儿到了她的去处,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蓝儿最后走进的是“媚春楼”,而媚春楼是妓院。

回去的路似乎变得很长,木花心里很不舒服。自己的事都没管好,还管什么闲事?自从他离开京城,弃剑学拳,至今已过了三四年的光阴。他有很好的天赋,也有扎实的功夫底子,这几年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在拳法上已有小成。可他笑不起来,逃离了剑的桎梏,他又陷入了拳的泥沼。剑术也好,拳法也罢,每当他达到一个高境界时都会陷入一种难以突破的僵局,仿佛走了很远却最终走入了死地。

木花很少喝酒,今夜他却想一醉。

“四方酒家”的酒恰好不错,木花独自坐在这家酒店,要了几斤上好的竹叶青,狂饮。

“你这老不死的,又想来蹭酒喝?去去去!快走,别打扰我们做生意!”店家驱赶着一个老翁,老翁的一只脚刚踏进门便被推了出去。

那老翁穿着一件似道袍又不是道袍的破旧衣服,双足赤裸,灰白的头发蓬乱地散开,从他脸上刀割似的皱纹来看,老翁至少也到了古稀之年。

可怜人很多,可怜不过来。

“店家,让他进来,算在我的账上。”木花愿意替他付酒帐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不愿意被争吵扫了酒兴。

可木花的酒兴还是被人扫了。

那老翁进了门便坐到木花对面,一口气喝了一坛子的竹叶青,似还嫌不过瘾。酒鬼木花见过不少,像这样喝完不醉的人他倒是第一次见。

老翁对木花笑了笑,满嘴透着酒气,他说:“你请老头喝酒,老头也请你好东西。”

木花皱着眉头,想快点摆脱他,便问:“什么东西?”

“请你吃老头的臭脚。”

哪有这样的道理?别人请他喝酒,他却要给别人吃臭脚,这个老翁难不成是个疯子?

木花正疑惑,老翁的脚已从桌下踢出。

这一脚速度极快,劲力极大,木花来不及出脚去挡也没把握挡住,他的人带着椅子瞬间后移,闪开老翁的一脚。那一脚踢空,竟生生从陈年老木的厚桌板下穿了出来。

木花还没来得及喘气,桌子突然裂开,一脚正对着木花胸口袭来。

木花起身跳开,凳子被踢的粉碎。

这两脚已让微醉的木花全然醒了,他丝毫不敢大意,因为老翁的脚法如流星般踢来,每一击都直逼要害。

木花出拳抵挡了几招,心下已有了数:自己的拳法绝然不是老翁的对手。

自己的拳法虽然是新学,但他自信江湖上徒手武术能胜过自己的屈指可数,这个老翁究竟是什么人?

木花一跃避开老翁雨点般密集的攻势,落到一个大酒缸前,他从酒缸里提出酒勺横在身前当做短剑。老翁的功夫已逼得木花不得不以剑相敌。

论剑法,木花不敢称第一,也不甘称第二。

剑法施展,剑影如幻,虚虚实实,隐藏着无数变化,只这一剑却有如千军的威力!木花这一招用出全力,势要为自己挽回面子。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老翁一脚踢开木花的剑,另一脚踢了他一个趔趄。

木花站稳步子又欲攻上,老翁嘴里突然吐出一道酒柱,生疼的打在木花面门。木花跌倒在地,额发上滴落着酒水,他彻底清醒了。什么风云剑豪,什么天下无双,往日的一切都如一场醉梦。自己原来什么也不是!

老翁双手一直背在身后,竟只用双脚便将这个昔日最强的剑客打倒在地。

店家和酒客早吓跑了,寂静的店里烛火照耀着两人的身影。

自己修行了这么久,原来一直在虚度光阴,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眼里溢出泪水。

老翁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一饮而尽,他问木花:“木大侠醒了?”

木花惊奇道:“前辈认识我?”

老翁大笑:“我有时是街边的叫花子,有时是卖糖葫芦的老人,也有时是一个酒鬼……我一直看着木大侠,木大侠却从没注意过老头。”

木花更奇怪了:“前辈为何一直跟着在下?”

老翁又笑:“老头没有一直跟着木大侠,老头一直走着自己的路,老头想走到哪就走到哪。”

木花道:“前辈究竟是何人?在下在武林行走多年,竟不知道有前辈这样的高手。”

老翁道:“我只是一个凡人,一片叶子进入树林、一滴水融入大海,谁能看见?”

“可前辈的武功却绝不普通。”

老翁反问道:“什么是不普通?”

木花道:“无二。”

老翁又问:“什么是无二?”

木花道:“无二就是一。”

老翁面色慈祥,缓缓道:“一又在哪里?”

木花一震。

老翁道:“你是块好料子,老头不想你走错路,老头想告诉你,真正的修行不在一招一式,不在一个人的武功有多高,而在一尘土、一碗酒、一场梦、一天地。”

木花深深地给老翁叩头,他说:“木花今日才明白,什么是自我,什么是大我,什么是无我。阁下的武功不是分胜负的武功,而是和万物一起生息的大道,不,连大道也没有,是……是……”

老翁笑着道:“你说不出来,说明你真的懂了。”

“多谢前辈指点。”木花再次低下头。

“真正的武功不是打人,而是爱人,你真正懂得人情和爱时修行就成功了。”老翁说第一个字时还在木花身前,等最后一个字说完,老翁已离开酒店身处数丈之外了。

浮云拨散,见明月清光。

木花还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窗外的月光,似水,似心。

月光映在另一双眸子里也是一样的明亮,因为她心里怀着许多的梦想和希望。小东西偷偷从睡觉的小黑屋溜出来,坐在院子里一块洗衣服的大石头上,她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裹,小心地打开,一股好闻的糕点香飘了出来。

小东西拿出一块放在嘴里,轻轻咀嚼着,她不敢发出声音,嚼得很细,咽得很慢。糕点很甜很香,她很喜欢。她想到蓝儿姐姐,憧憬着自己能快些长大,这样她就能像姐姐一样,不用挨打,不用挨饿,还有好东西吃和漂亮的衣服穿。

不,我宁可不要这些。

小东西转念想: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我都能忍受。只有姐姐是唯一不会欺骗自己的人,只有姐姐姐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只有姐姐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温暖。

小手捧着油纸包,嘴角还沾着糕点屑,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月色,她轻轻喃喃着:姐姐。

第三十七章 往事如烟·蓝儿篇2

第三十七章往事如烟·蓝儿篇(二)

天还没亮小东西就被叫醒了。

她用尽力气从井里打了半桶水,小手伸进冰冷的井水中,把寒凉的清水泼在脸上,只有借用这针扎般的刺激才能驱散她未消的困意。

她又打了几桶水,装满了一个大木盆,木盆边是厚厚的一摞脏衣服。自从她来到这里,客栈所有下人的衣服就都被推到了她手里。

天亮时她已经洗好了半摞衣服,小手在冷水里泡得发红,她又累又饿又困。她恨自己的肚子,最近她总是感到饿,可又不敢多添半碗饭,饿到不行时她连床单上的开线也吃。

“咚咚。”

院子的后门轻响了几声。

这么早会是谁呢?

小东西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跑到后门,踮起脚推开门闩。

“姐姐!”她脸上浮现出笑容。

蓝儿也笑了笑,轻声走进院子里。

蓝儿对小东西说:“我还担心你没起床呢。”

小东西撅嘴道:“我才没姐姐起得那么晚。”

的确,蓝儿很少起这么早,也很少在这么早的时候来找她妹妹。她平日很少起早,是因为她睡的很晚,今天她能起早是因为她根本一夜没睡,她有事要和小东西商量。

小东西听完蓝儿的话眨了眨眼睛,她向姐姐确认道:“姐姐想送我去知县大人家?”

蓝儿点点头,道:“嗯,过几天知县大人家招收女工,我已经和人说好了,你看怎么样?”

“只要是姐姐的安排,我都满意。”小东西连犹豫也没有。

蓝儿拉起妹妹的手,忽然发现她的小手是那样的冰冷,那冰冷融进蓝儿的肌肤,钻到她心里。蓝儿抱住了妹妹,想多给她一些温暖。

很突然,不知从哪飞来一只鞋,绣花的鞋,狠狠砸在蓝儿头上。蓝儿惊叫一声,发簪被打落在地。她回身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又被人掴了一个耳光,很响。

“臭婊子!谁让你进来的!”

一个中年女人气势汹汹地对着蓝儿骂道,话毕,又是一个耳光。

“不许打我姐姐!”小东西见姐姐被欺负,也顾不上那女人是谁,用力去推她。可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女孩怎么推得动一个身体壮实的中年女人呢?那女人抬手一推,小东西便被推倒在地。

那女人骂:“呸!小婊子,你们全家都是婊子。”

蓝儿蹲下身,抱着妹妹,头也不敢抬,低声对女人道:“周夫人,请不要难为我妹妹。”

周夫人掐着腰,朝蓝儿身上吐了一口,道:“我好心让你妹妹在这里干活已经是照顾你们姐妹了,你还不要脸的跑来这里干什么?”

蓝儿头埋得低,声音更低:“是、是……”

周夫人继续骂着,什么难听她骂什么。不少人被惊醒,跑过来看热闹。

小东西忽然从蓝儿怀里窜出来,像一只小兔子,她抱住周夫人的腿张口咬了下去,牙齿咬进肉里便不松开。

周夫人疼得大叫,对身边一个老妈子喊:“这小婊子咬人,拿鞭子来。”

老妈子拿来了赶驴的鞭子,递到周夫人手里之前还不忘在水桶里浸浸水。

“请夫人开恩!”蓝儿跪在周夫人脚下,恳求着。

周夫人铁青的脸孔没有一丝动摇,扬起鞭子狠狠抽了下去。沾了水的这记鞭子打在小东西身上定打个皮开肉绽!

可鞭子并没打在小东西身上,而是被一只手牢牢抓住,这手像一把钳子任周夫人怎么抽也抽不出。

“你是什么人?要你管闲事!”周夫人腮帮子气得胀鼓鼓的,瞪着抓住她鞭子的男人。

男人道:“光天化日,不得打人。”

蓝儿抬起头看见那男人,失声道:“木大哥!”

周夫人忽然冷冷笑了:“原来是这婊子的相好,怪不得替这婊子说话。”

木花不理周夫人,伸手去抱小东西,小东西没有反抗这双结实温暖的手臂,乖乖地让木花抱起来。这双手臂救过她的命,也能温暖她的心。小东西哭得很厉害,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

木花为小东西擦了擦脸,对蓝儿道:“我们走。”

走出几步,木花忽然弯下腰,一手抱着小东西,一手捡起地上一支银钗。

周夫人还在身后骂个不停:“这臭婊子陪你睡了几天,你要为她出头?狗男女……”

蓝儿跟在木花身后走出了院子。

小东西哭累了,趴在木花肩头睡着了。木花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好小东西。看她在床上熟睡后,木花和蓝儿走出去,走进一条偏僻的林荫路,他们都有话对彼此说。

路不宽,很长,头顶的绿叶一个贴一个搭成“绿色”的棚顶,阳光几乎穿不过绿叶,只在稀薄的地方投下好看的绿影和光斑。

“我以为木大哥早已经走了。”

木花说:“我本来打算今早离开的,可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过去一看,就……”

蓝儿道:“周夫人是那家客栈的老板娘,她丈夫……她丈夫常到我们那里去。”她没说“我们那里”究竟是哪里,可她相信木花懂。

木花道:“我没想问周夫人的事。”

蓝儿迟疑片刻,道:“我知道木大哥是个好人,小女有一事相求。”

“你说。”

“周夫人那里我妹妹是回不去了,我想请木大哥帮我照看一阵小东西,我总不能把她带到我那里去。”

木花问:“她就叫‘小东西’?”

蓝儿点点头:“妹妹出生没多久母亲就死了,父亲在她三个月时也去世了,她那时还没起名字,大家都叫她‘小东西’,‘小东西’渐渐也就成了她的名字。”

木花道:“我照顾小东西没有问题,可她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都想好了。”蓝儿说:“知县大人家正在招女工,我安排她去那里,不论是环境还是条件都比在周夫人那里好。”

木花道:“小东西还小,不该受这些苦。”

蓝儿垂着头,眼神有些哀伤。她一定也不愿妹妹受苦吧,可她又有什么力量去保护妹妹呢?

“对了。”木花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只银钗,道:“这只发簪是蓝儿姑娘的吧?”

那支发簪从簪头到簪尾都是纯银打造,簪头做成梅花的形状,悬挂着两条玛瑙珠穿成的串子。

蓝儿接过发簪,一面向木花道谢一面挽起松散的发髻把簪子重新戴好。

蓝儿一侧的脸颊已经开始肿起,透着青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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