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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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尘-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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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觉得自己老的格外快。
  解剖实习课重在实践,理论上的东西讲得不多。郑大志老师在清点完人数后就关上门准备上课了。这节课的内容是结合标本辨认学习人体骨骼的结构与特征。除了在他身边放了一具用铁丝串起来的完整骨架外,在每个桌子上都摆放好了这节课需要学习的骨骼标本。它们零乱地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座小山丘,在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青灰色光泽。
  沈子寒好奇地用一根指头碰了碰了一根粗长的颜色发黄的股骨,低声对严浩说:“这可都是真家伙啊!和我们身上一个样!”严浩白了他一眼,说:“废话!没准儿是你老祖宗的。”
  郑大志清了清嗓,咳嗽了一声,那二位算是老实了下来。
  二十分钟的理论指导很快结束了。郑大志让学生们根据教科书与挂图,仔细辨认标本,并强调标本的辨认也是要考核的,成绩会计入总分。
  严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条桌,对面是沈子寒,右手边挨着班里刚推选出的学习委员任雪菲。大学第一个学期的班干部基本上都由辅导员指定——那姑娘凭高考总分全系第一的成绩当之无愧地得到了这个职务。
  因为人长得还算靓,任雪菲已经被不少男生的眼球划进了未来的势力范围。她和严浩都是四川人,开学第一天她就开始帮着辅导员进行学籍注册之类的工作了,所以严浩第一个认识的同学也就是她。得知任雪菲和自己是老乡后,严浩有事儿没事儿都爱和她搭讪两句。
  看她此刻正神色自若地拿着一个人的颅骨仔细研究,严浩颇有兴趣地问:“你不怕?我觉得呆这里面不太舒服啊!”
  任雪菲并没有扭过头,盯着标本用四川口音答应严浩:“怕个么事嘛?”
  沈子寒见严浩和任雪菲套瓷儿,插科打诨又添油加醋地说:“浩子在寝室里最怕的就是耗子,他见了死人还不全身抽筋啊。”
  任雪菲卟哧一声笑起来,说:“亏你还是个男娃子!”
  见沈子寒故意抵毁自己的名誉,又遭到了任雪菲的抢白,严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只得顺嘴反击了一句:“谁说我怕,我可是有名的严大胆儿。”
  没想任雪菲听了他这句话,竟扭过头带着挑战式的微笑说:“你敢去碰那边的尸体吗?”严浩知道任雪菲所说的“那边”就是走廊右侧的标本制作间与标本实验室。他热血往脑子上一涌,挺挺脖子说:“怎么不敢?!小意思嘛!”
  沈子寒这边嗷嗷叫着,煽风点火地说一会儿那你就演练演练,不碰不是男人。
  严浩哼了一声,摆出大丈夫从容就义的姿态:“要得嘛,下课了等着!我要碰了,大傻你可得请吃回锅肉”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已经多少年了,他还一直在等待。
  无声地、坚忍地,有时也扼腕叹息,这叹息声便会和阴晦的光线一起在这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只有在无人的夜里,他才可以大胆地凝望这个物质的世界,这个他曾经厌倦了的世界。他原本可以更快地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但他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把这件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下去。
  只有一次。机会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可以,甚至是必须——采取一些措施的时候了。
  绝望天天如同虫子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而如果没有心痛,他又何必如此眷恋。
  他唯一拥有的,只是一颗心。
  他轻轻地叹息,和风一样微弱的叹息迅速地在阳光中融化了。
  下课了,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谁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上一分钟。
  解剖教室很快重新变得安宁下来,无数骨骼标本仍然乱七八糟地丢在桌上。
  夕阳如血。一点点的阳光正逐渐地从解剖教室中退出去。最后,只有三个拖长的人影留在了教室。
  严浩。沈子寒。还有任雪菲。他们装着还有若干标本没看,故意留下来磨叽着不走。
  碰巧基础医学部在今天下午召开教职工大会,那几个老师最后竟也都不在。只留下一个胖胖的女实验员最后清场。她侧身探头向严浩他们所在的教室里望了望,对他们说:“快点看,最后走的把大门锁好。”然后唯有的一点杂沓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不知为什么,严浩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讲台边的那幅骨架神情冷漠。两个空洞幽深的眼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邪恶与戾气。
  沈子寒拍拍严浩肩膀:“兄弟,该是你做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了。”
  严浩拔拉开沈子寒的手,抬脚往外走,那两位跟着。此时,谁也没有说话。
  严浩一直走到靠近走廊大门的标本实验室,但门是锁着的。他又折返过来往回走,二号和三号标本实验室的门也都锁了。
  严浩反而紧张了起来。
  紧张首先缘于沈子寒根本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从做出这个有些荒唐的承诺后,严浩心里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这东北傻大个子的咒骂,要不是任雪菲在场,他非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一直没开腔的任雪菲突然说:“行了……别看了,那里不让进,没见写着吗?”
  顺着任雪菲的手指,他们都看见了走廊最里面的标本制作间门上挂着“工作重地;闲人免进”的警示牌。
  沈子寒就站在标本制作间门口。突然扭头朝严浩与任雪菲坏笑着,又向标本制作间大门扬了扬拇指。严浩知道,这个陷井他已经没有不跳的侥幸了。
  紧张归紧张。严浩的脚步就根本没有停滞过。现在这种关健时刻,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得上啊。
  可惜问题的关健是,严浩不知道前面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刚挨近门口,严浩就闻到了比走廊里更冲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他差点被呛倒了。
  沈子寒低声说:“这门儿开着呢”。他的声音不大,但在严浩听起来,简直比平常说话阴森可怕几百倍。
  的确,也不知哪个粗心大意的老师,竟没锁上这个“工作禁地”。两扇木门之间分明还有一道半指宽的缝隙。
  本能地,严浩低下头想从缝隙里看看里面的情况。
  而其中的一扇木门,此时无声无息缓缓地自动后移了一寸。
  严浩一个退步差点栽倒。心脏差点就从胸口跳了出来。
  更浓的福尔马林气味和一阵凉嗖嗖的风直逼往严浩的脑心里去。
  三人突然都愣住了。
  “是风吧?!”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任雪菲说,此刻连她也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还是,还是别进去了,该到吃饭的时间了”。任雪菲继续低声说。
  严浩镇静了一下,他相信自己脸上挤出的笑容一定无比难看。“没事儿,门是开着的。大白天的怕什么。今天非让大傻请吃回锅肉不可。”
  沈子寒嘿嘿干笑两声,就那么定定地死人一样地看着严浩。
  严浩咬咬牙,右手推开了那扇刚刚自动开启的木门。
  他回过头问:“你们不进?”
  那二人竟齐刷刷地摇头。
  其实,从外面就已经能把标本制作间看个大概了。
  这个房间不大,所有的窗都用落地的蓝窗帘遮住了。光线晦暗恍若梦境。
  制作间的中央空地上并排放着两张可以升降的电动液压式解剖台。外观和手术室用的床差不多,底下也带有四个轱辘。靠内墙立着两个玻璃器械柜,摆满了手术刀、牵引器、摆动式电动开颅锯、髓内取样器、大大小小的解剖刀、手术镊这些东西。除此外,还有几个放置废弃物的大桶,足有半人高。
  他们都看得见,离门口最近的那张解剖台上覆盖有白色的床单。从床单下鲜明起伏的曲线可以看出,下面正是一具尸体。尸体的头靠窗户,脚正好对着门。
  而另一具靠里摆放的解剖台上则是空荡荡的。
  严浩一个人走进去,站到了有床单的解剖台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靠脚的那端揭起了床单。
  他把床单揭到了尸体膝盖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人体标本。那双脚和常人没什么异样。只是颜色呈现为酱褐色。有些像煮熟的卤肉。
  严浩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悬了五秒钟后,他的指尖迅速地在尸体的小腿面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旋即匆匆地拉下了白布单。
  接触尸体那一瞬间的感觉令严浩无法形容。也许,高度紧张的他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感觉。
  但,在拉下白布单的霎那,他突然恍惚地感到这具尸体的眼睛一直在透过白布盯着他!是直觉,或者说是幻觉。可这也足够令他的心狂跳不止——背后早已渗出了一层冷汗。
  鬼使神差地,他又朝最近的一个放丢弃物的桶里看了一眼。
  一缕一尸来长的头发,撕下的头皮,还有大半个额骨盖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严浩几乎要晕劂过去。这最后的强烈刺激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再也顾不了什么君子风度,转身一个箭步冲出了标本制作间。
  他没有看见沈子寒向他伸出的大拇指。也没有看见任雪菲近乎尴尬的笑容。站在走廊上的他胸脯剧烈地起伏。
  他只在想那双眼睛。难道,那会是一双睁着的眼睛吗?还是已经取掉了眼皮,近乎狰狞的带着淤血的眼球呢?
  白布单下的秘密,他再也不想知道!
  出了走廊,来到基础医学部大楼外面的广场,沈子寒才开始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嚷嚷着去撮一顿,由他请客,为严浩压惊。
  严浩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食欲。一路上都想呕吐,可是任雪菲在,只能强撑着。
  最后是沈子寒和任雪菲一起去了食堂吃饭。严浩回到寝室时,广志与外星仔都不在。他也没开宿舍的灯,直接到卫生间里,把手抠到喉咙里,使劲地呕吐起来。
  片刻后,当他抬头想拿洗漱杯接点水漱口时,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音不大,却十分地清晰。
  “谁?!”严浩身上的每根汗毛简直都要竖起来了。
  无人应答。
  严浩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一瞬间因为极度的惊吓竟变得不象自己了。
  他用手蹭了两把脸。直到感觉火辣辣地疼,才慢腾腾挪出了卫生间。
  严浩大着胆从卫生间外面的阳台往宿舍里面看,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宿舍门口贴的克里斯汀娜正对着自己傻笑。而往外看,首先映入他眼帘的还是矗立在渐浓的暮蔼中的基础医学部大楼。有几分冷清,也有几分凄凉。而如果大楼有灵性,该会是一幅嘲弄他的神态。
  严浩想起了王炎炎告诫的第三条铁律。他有几分懊悔——自己刚来这学校没几天呢,竟然把这铁律破坏得一干二净了。而且,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叫鬼气森森。
  就此罢手……唉!严浩心里偷偷地想。
  晚上沈子寒回宿舍,给严浩带来一个不错的消息,任雪菲对她这个四川老乡印象不错。
  那时严浩正躺在床上。没去上自习,也没吃晚饭,情绪看上去不怎么样。沈子寒偏要凑上前,神情暖昧地在他耳边嘀咕:“这可是任小姐吃饭时亲口说的。说你挺有男人味儿的,足球踢得也不错。哈哈!我看你有机会。今天没吓死吧?!浩子,挺值啊!”
  严浩哼了一声,扭身把头朝了墙。他们宿舍的兄弟还都不知道她有女朋友,而且就在一个城市里上大学呢。
  不知不觉,他竟然睡着了。
  睡着了的严浩平生第一次开始做恶梦。
  他看见了那幅标本制作间的白床单,白床单飘浮着向他移过来了,他看见白床单后的两只手,两只酱褐色有长指甲的干枯的手挥舞着。他想动,却动不了。那只手一下子抓住了他,很长很尖的指甲一直掐进严浩的手背里,它沙哑地叫着:“是我,是我,是我……”
  严浩用力地挣脱,却全身无力。他在剧烈的挣扎中惊醒后才看见一只手正被廖广志抓着摇来晃去呢。广志眨巴着他的小眼睛说:“你喊什么,浩子!都他妈十二点半了,还要不要人睡。”
  严浩揉揉惺松着的眼,反而问廖广志:“我喊了什么?”。
  廖广志翻动着他的厚嘴唇说:“就听见你叫莫找我,莫找我。谁找你啊?该不是狐狸精吧,没准儿你白天摸的哪块儿骨头是狐狸精的。”
  严浩摇摇头,目光迷茫。他根本记不得这些,也不愿再想。挥挥手对廖广志说我发梦了,没啥子事。
  又是一个满月夜。坐在床头的严浩翻出一颗烟。看着窗外的月亮,他任随烟雾燎绕,心情却沮丧到了极点。
  他的手背上还留有两个深深的指甲印,火辣辣地疼。那该是廖广志留下的吧?!他实在不敢想得太多。
  如果,一定要蒋伯宇穷尽所有词汇来形容他对理想恋人的感觉,那就是graceful——优雅。
  如果,一定要蒋伯宇把这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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