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茶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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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穆茶棚-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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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麻四会喜欢上潘太太,因为除了吴太太,潘太太是第二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年轻女人了。他们偷偷摸摸的好上了,年轻小伙子遇上守了十年活寡的壮年女人,就像焖灶火遇上了滚热油。每当激情过后,潘太太都会倒在麻四怀里,哭诉着自己这十年不堪回首的过往,常年的孤独守望,丈夫的无情背叛,如此种种都让麻四对这个女人心疼不已,根本来不及去想她的眼泪背后是否有着另一副面孔,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麻四活儿干得好,挣了几个小钱,打了半斤夹酒,喝的晕晕乎乎,边走边晃,一路晃到周家大院的后门旁边,看见墙根有两个女人站着说话,他仔细一听,居然是潘太太的声音,而另一个女人则是周太太,麻四赶紧后退几步,在一边的草垛里猫着。

  “说吧,现在怎么办?”周太太的声音颤抖着,“现在她回来了,肯定是她回来了,要不那寡妇桥上的鬼哭是怎么回事儿?沈太太肯定看见她了!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她回来找我们了!我们谁都跑不掉!”周太太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显得有些走调。

  “你别嚷嚷!”潘太太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恨恨地对周太太说,“你问我怎么办?我问谁去?说白了,我当日还不是被你们拉上贼船的么?她沈家的想报一时之快,你周家的想当帮手,你们俩做下的事,现在你来问我做什么?”

  “我们拉你?”周太太恼火地质问道,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了,“说白了难道不是你自己贱?你要是不想男人想疯了,你会主动送上门来?樟和村守活寡的人多了去了,个个都像你这么没出息?”周太太哼了一声,补了一句,“别以为,你和那小木匠的事儿就没人知道。”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周太太脸上,潘太太可以忍得下一切孤独委屈白眼,独独忍不得这一个“贱”字,什么叫贱?你沈家树大根深,当然不用犯贱;你周家盯的就是那一块牌坊,当然不会有人骂你犯贱;我呢?我十年含辛茹苦凄风苦雨换来的就是丈夫在外地成家置宅妻妾成群,你们骂我犯贱,我去骂谁?!潘太太的眼睛红了,她伸出手死死掐住周太太的脖子,掐的周太太眼球突出脸色紫黑,舌头伸出一尺长,丝丝涎水滴在潘太太的胳膊上,她竟然毫无知觉,只是像疯了一样掐住周太太的脖子,让她说不出话喊不出声,让她再也不会骂自己犯贱!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周太太再也挣扎不了了,丰满的身体像死猪一样沉沉地倒下去,潘太太才住了手,随即瘫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片刻,潘太太才像大梦初醒一样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她看着周太太突出的白眼珠,直直向外伸着的舌头,还有那双把自己胸口的衣裳都挠成碎步片的干枯的手,突然感觉到一阵极度的恐惧,她支起身,四下看了看,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

  望着潘太太瘦弱的背影,麻四觉得自己也傻掉了——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也不是干净的。三个女人,三个各怀心思的女人,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心思剥了别人的皮……一阵冷风吹来,麻四觉得一阵眩晕,今晚风很冷,路上没有人,麻四昏昏沉沉地爬出草垛,来到周太太的尸体前,看着周太太死不瞑目的脸,麻四觉得一阵恶心:立牌坊,立牌坊,樟和村最出名的寡妇、节妇,就为一块牌坊……一阵酒劲涌上来,麻四俯下身,掏出随身带着的木工刻刀,狠狠地划开了周太太的手腕,一股血喷出来,麻四觉得很痛快,就像当年的周太太看湘眉剥皮的时候一样痛快,麻四掏出腰里的空墨斗,看着黑红色的血注进墨斗里,麻四混身一阵快意的战栗,又一阵风刮来,刮得麻四连站都站不稳了,夹酒果然是烈,烈地麻四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稀里糊涂地一路晃着,晃到了村东的那片牌坊群。茫茫夜色里,平时那一排排庄重的让麻四不敢正视的牌坊此刻却显得各位诡异而面目可憎,“牌坊,牌坊,什么他妈的牌坊!要这些烂石头做的玩意儿干什么!害人么!”麻四恨恨地骂着,掏出装满血的墨斗,胡乱地在牌坊上画着,麻四不识字,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儿在他看来就跟画儿一样,麻四就这么比着画着,画得怪模怪样歪七扭八,看着自己写下的那些不伦不类的血字,麻四笑了,笑着别人,笑着自己,笑着这宝相庄严的牌坊,笑着这没事找事无事生非把人拿捏地像畜生一般的世道。

“在牌坊上写字的人是麻四?”我打断了林姐的讲述,这是整个故事讲到现在我第一次打断她,“既然是他,他第二天干嘛还去当那第一个发现血字的人?”

  “任谁都想好好活着啊,”林姐呷了口茶,“人不是麻四杀的,他酒醒之后自然会后怕。这小木匠胆大,豁得出去,知道有时候最危险的路其实是最安全的路,所以索性赌一把,做那第一个通风报信的人。”

  我点点头,话是有道理,可是却让我有点讨厌这个麻四——“他这么想活着干什么?就为了掐死最后一个害死湘眉的人,那个潘太太?”

  “这算是个理由吧,他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然不能允许潘太太还逍遥的活着。像麻四这样的人,其实很偏执和很可怕,一旦认定了一个人的好,他可以不惜代价的为那个人做一切,反正他也一无所有。”许先生插了一句话。

  “那潘太太呢?”我追问道,“害死湘眉的三个女人,两个都死了,最后一个呢?就这么躲过去了?”纵然潘太太最可怜,但也最可恨,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她疯了。”林姐说,“被月光下侧面看起来很像湘眉的淑绣给吓疯了,比起被活活吓死的沈太太,她算是捡了条命,不过生不如死。”林姐耸耸肩。

  “你说——淑绣真的这么像湘眉么?像到能把一个人吓死另一个人吓疯的地步?”我问道。

  “不知道,我没见过,但我觉得,心理因素占得比重更大。”林姐淡淡地笑了笑,“湘眉是这三个女人心坎上一道永远好不了的伤口,所以她们会把和湘眉有关的一切蛛丝马迹无限放大,至于淑绣,只不过是凑巧罢了——所谓的无巧不成书嘛。”

  我往后靠了靠,手枕着头,眼睛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满,也有点乱:“也就是说,这个故事里,三个女人,其实是连环套——”

  “呵呵,一开始你是不是认为,一定是有一只幕后黑手在幕后操纵,把她们一个个杀掉的?”林姐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点点头:“嗯,只是没想到,一个女人是被自己的心吓死的,另一个是被自己的同伙掐死的,至于第三个——总之都是有因必有果,没什么怨灵作祟,人和人自己也逃不过那个命运的螺旋。”我突然觉得生命像个圈套,也像个带着点儿风险的游戏。

  林姐摇摇头,笑着端起茶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这一打岔,我都忘了我讲到哪儿了。”

  “怎么?还有下文?”我从椅子上直起身,我以为这个故事到此为止就结束了。

  “当然,说起来,这最后的结局才是这个故事最沉重的地方,”林姐顿了顿,看向我,“你不是还挺爱看悬疑故事的么?你怎么不问问,那天晚上在寡妇桥头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哦,对啊,”我按了按太阳穴,“我几乎忘了这茬事儿了,还有——”我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人物,突然发现我还遗忘了一个人,“难道是——王老太太?!”

  “没错,这个故事扯的太远了,你都把这个第一个出场的人给忘了吧?”林姐笑着看着我。我承认,我的确是忘了,各位看官,你们大概也忘了吧?但我没想到,这个被我遗忘的老太太竟是这个故事里最沉最重的一环,砸的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仍然觉得喘不过气儿来。

  潘太太疯了,麻四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空空的老宅子里仍然只有淑绣和老太太两个人。麻四走的第二天,王家的老仆人夏嬷嬷却意外地登门拜访,让淑绣惊讶不已,她不知道夏嬷嬷怎么还会和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老太太有来往,更让淑绣惊讶的是,夏嬷嬷带来的是王老夫人的死讯。

  “你们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老太太声音不大,但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淑绣很好奇这个老太太到底跟夏嬷嬷是什么关系,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质问夏嬷嬷这个在王家也算是除了王老夫人谁也不让的老仆人。

  “突……突发气疾,一口气没上来,就——”夏嬷嬷结结巴巴地说。

  “行了!”老太太冷冷地打断她,“我告诉你,这宅子里除了我们仨,没有第四个人了,我今天就要你一句实话。”

  “实话……”夏嬷嬷咬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上吊。”

  老太太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淑绣忙上前扶住她,扶她在椅子上坐下,老太太的嘴唇颤抖着,怔了半天,吐出一句话:“当真……是她自己上吊的?不是被人害的?”

  夏嬷嬷点点头,又苦笑一声,问了一句:“说起来,怎么着,算是人害的呢?”

  老太太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夏嬷嬷点点头,转身走了,淑绣眼见着夏嬷嬷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转过身看着老太太:“老夫人,我能问您一句实话吗?”

  老太太仿佛大梦初醒一样有些茫然地看着淑绣,木然地点点头:“你问吧,现在没什么实话不能说了。”

  “那天,我在湖边看到的人……是不是王家老夫人?”淑绣想了想,“她披着斗篷,我没看清她的脸,但是我认得她脚上的那双鞋,鞋面是我给她做的。我一直想问,一直不敢问,现在,您能告诉我么?”

  老太太抬手拭了拭眼泪,点点头:“我给你讲过湘眉的故事,讲过沈家周家潘家三个女人的故事,其实在咱们这樟和村,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故事——”

  从前有三姐妹,是县里出了名的姐妹花,三姐妹从小家教严,从识字那天起就开始背那些什么劳什子“女儿经”。女儿经要女儿听,“习女德,要和平,女人第一要安贞。莫与男人同席坐,莫与外来女人行……”三姐妹就这么一路念经念到嫁人的年纪,从来没怀疑过什么。大姐像很多徽州女子一样嫁给了一个商人,也像很多徽州女子一样守了好几年的活寡,然后盼来的是丈夫置外宅的消息,大姐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可笑,丈夫穷,莫生瞋,夫子贵,莫骄矜……男人贫,女人就得跟着贱;男人富,女人一样要跟着贱,这是什么世道!大姐烧了那些女红刺绣,烧了那些女儿经节孝经,要求了休书回娘家,娘家却拦着不让回。

  儿啊,你这一回一闹,我们家的名声可就毁了,你两个妹妹可都想寻个好人家嫁了呢!母亲抹着泪哭天抢地地劝着女儿。

  夫君话,就顺应,不是处,也要禁。这是规矩,你奶奶、你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父亲气急败坏地说。

  大姐觉得心凉了,事到临头,生身父母居然狠命地把自己往外推,丈夫不要自己,爹娘也不要自己,谁还要自己?大姐冷冷地望了父母一眼,望了懵懂的妹妹们一眼,一个人咬牙回了家——丈夫的家。外人的白眼和亲人的冷眼比起来,还是外人那里更好混日子。大姐就这么混着日子,数着天数,数到自己的父亲病逝,数到自己的丈夫横死,数到自己的妹妹出嫁。妹妹出嫁几个月以后,母亲突然慌慌张张地来找大女儿,事情很简单也很荒唐,二女儿和一个年轻后生私下相好,那后生要出门做学徒,两人意乱情迷之下居然就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现在二女儿由姨妈作主嫁给了一户姓王的人家,现在二女儿怀孕了,但是算着日子怎么算怎么糊涂,说不清这孩子到底是那年轻后生的,还是自己正牌丈夫的,事情不敢张扬,只有私下商量怎么办,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生下来送人,就说生的是个死孩子,免得五官长开了才被人发现不像自己的亲爹,那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生的是个女儿,还好还好,若是个儿子,说是死婴那可就晦气了,女儿死了倒是好事,算是个下一胎的儿子积阴德呢,母亲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又看了大女儿一眼,拍拍女儿的手臂:这次的事,还得劳烦你来担着了。

  坐月子是在大女儿家里坐的,女婴也是大女儿抱出去交给一户可靠人家的,到头来生个死孩子的事儿还得大女儿担着——谁让大女儿是寡妇,还是个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独门寡妇呢。二女儿嫁的虽然不是大户,但也勉强算个殷实人家,全家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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