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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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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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不要再说了,申老师!”

马力几乎从桌子上蹦起来,却用双手捂着耳朵,痛苦到极点的样子。

司望继续用申明的语气说:“马力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要让你相信,我从没离开过你们,我最亲爱的学生。”

“申明,你怎么回事?当年究竟是谁杀了你?”

“要是我知道答案的话,恐怕就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了。”

马力拧起眉头看着他,先点头又摇头,心底颇为后悔。他轻啜一口咖啡,这才恢复了正常:“这些年来,你的冤魂一直飘荡不散吗?”

“是啊,我从南明路上飘啊飘啊,几年前看到一个小学生,索性就骑在了他的后背上,你看这孩子总是低头驼背的,就是被我这些年压的。”

男孩痛苦地把头低下,显出脖子后面有重压的样子——原来那部泰国恐怖片是真的!

“申老师,大白天的不要出来吓人!”

“对不起,若在夜里见面的话,你不知道又要被吓成什么样了。”这孩子彻底变成申明了,眼神与目光都像成年男人,连微笑都那么诡异,“当我要休息的时候,那个叫司望的孩子就出来了,但当我要说话,他的大脑就会完全被我占据!”

“那你要待到什么时候?难道不抓到凶手,你就永远飘荡在外面?”

“大概——是的吧。”

“我倒是觉得这个叫司望的孩子挺可怜的。”

“也算是我跟他的缘分吧,就像我们之间的缘分。”

马力脸色为之一变,他知道自己在跟一个鬼魂对话,十年前被杀死的冤鬼:“哦,是啊,这些年来,我也想要为你报仇,努力地寻找凶手,却一无所获。”

“谢谢啊,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今天刚交了辞职报告,实在受不了做金融的压力。”

他拿起桌上赠送的纸巾,擦拭额头沁出的汗珠。

司望敲了敲桌子:“喂,有需要我帮忙的吗?要知道亡灵可是无所不能的哦!”

“你能帮我什么?治疗我的抑郁症吗?小朋友?”

“给你一个新工作好吗?”

马力看着男孩一副认真的表情,苦笑着回答:“别跟我说什么家教!”

“中国最大的家教公司——尔雅教育集团,总经理助理,年薪六十万。”

司望的语气略带励志,而马力茫然地摇头:“别开玩笑了。”

“我要让猎头公司正式来找你才相信吗?”

半小时后,二十八岁的马力,与十岁的司望,分别走出未来梦大厦。一辆宝马760开到路边,带着司望疾驰而去。

马力看着暮色笼罩的汹涌人潮,每个活人都在忙着赶路,并不知道自己正急着走向死亡,身边则飘荡着无数前人的幽灵。

第十三章

暑期过后,谷秋莎安排望儿转学到私立小学,那是尔雅教育集团投资的贵族学校,号称专门培养家族企业接班人。但这孩子坚决不同意,死活要在公立学校读书,尽管在长寿路第一小学也没什么朋友。几番争执之后,谷秋莎担心他逃回生母那里去,只能答应他的请求,但每天派司机接送上下学。望儿在学校得到特别待遇,许多人想来看看这个神童,保安一律拒之门外,就连同班同学也不得随意与他讲话。

望儿很喜欢画画,谷秋莎在家里辟了间画室,摆满各种石膏像与颜料,每周都能画几幅不错的素描与水彩画。

秋天的深夜,谷秋莎洗完澡走过画室,发现门缝里还亮着灯,发现望儿并没有睡觉,而是站在画架前,握着铅笔使劲涂抹,身体像打摆子般剧烈颤抖。

十岁男孩正在素描的画面——依稀可辨阴暗的空间,更像十九世纪的铜版画,到处滴着肮脏的水,背景是布满蛛网的斑驳墙壁。有个男人脸朝下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几只老鼠从他脖子上爬过。从他的发型与脸的轮廓来看,应该只有二十来岁。

更让谷秋莎抓狂的是,她认得这幅画中男人所穿的衬衫,袖子管上的条纹标志,那是十年前她在商场里亲手挑选,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未婚夫的。

他是穿着这件衬衫死的。

她冲进画室,抱住孩子拉到一边,盯着他的眼睛:“望儿,你生病了吗?”

男孩的面色苍白,额头冒着豆大的汗,战栗着摇头:“我做了个梦。”

谷秋莎看着那幅黑白素描:“你画出了噩梦里的景象?”

“是。”

这也是她的噩梦,十年来每个凌晨都会浮现——申明的尸体被警方发现时的场景。

至于发现尸体的警官,那个叫黄海的男人,最近一年来,频繁出现在公司附近。贺年被杀的案件没有进展,公司里许多人都被警察问过话。谷秋莎总有一种感觉,黄海警官的注意力是在十年以前。

就像水银针里的温度,空气越来越冰冷,路中岳的态度却突然好转。对于不跟自己姓的养子,路中岳有了更多的笑容,经常主动跟望儿说话,甚至坐在一起看NBA或意甲。

虽然,家庭和睦本是一桩好事,却让她隐隐不安起来。

她在画室里发现的那幅噩梦素描,第二天就悄悄地烧了。当她再次看到望儿的目光,就会想起那个早已死去的男人——他总是两眼低垂,看起来有些羸弱,面部的轮廓颇为清秀,皮肤也是苍白的。他有双大而黑的眼睛,安静时就会陷入沉思,有时又会闪烁最凶恶的憎恨。他的头发不是全黑的,夹杂着一些奇怪的深褐色,几乎盖住了大半个额头。

谷秋莎已经不敢再直视望儿的眼睛了。

有几次晚上陪他睡觉,醒来却发现枕边躺着申明的脸,谷秋莎吓得跳起来尖叫。望儿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推说做了噩梦。

寒冬的黑夜深处,他的眼里射着奇异的光,完全不像是个孩子。他缓缓靠近谷秋莎,双手环抱她的后颈,就像久违了的情人,温柔地亲吻脸颊与耳根,把小猫般的热气吹进她的耳膜。这片早已干涸见底的池塘,却被这个男孩唤醒与浇灌,回到二十五岁那年。

谷秋莎这才意识到,自己依然爱他。

某个凌晨,她听见嘤嘤的哭泣声,看到望儿抱着枕头痛哭,从没见过他那么伤心,几乎把床单哭湿了。她忍着没把他推醒,反而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听到一声声悲戚的梦话——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小……枝……”

小枝是谁?

第十四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中岳已抽了满满一缸的香烟,眼中布满血丝,还在喝着黑咖啡,手表上的时针,走到了凌晨一点。他更愿意侧身在阴影中,让对方看不清他额头上的青色胎记。

“跟你一样的人。”

马力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对面可以看到静安寺的尖顶。女服务生又送上果盘,不免抬头多看了他几眼。

三个月前,马力成为尔雅教育集团的总经理助理。上任不满一个月,就为集团拿到了数千万的银行贷款,很快掌握了高管的生杀大权,也常有人私下说——谷秋莎不过是看中了他的长相,说不定他晚上还要兼职做老板的面首。

这样的人,自然是路中岳深恶痛绝的对象,在公司里他俩从不说话,每次看到马力都让他自惭形秽。

不过,路中岳并不知道,马力跟他一样都是南明高中毕业的,只不过比自己晚了七年——1995年,申明作为老师被杀的那一年。

十年来,路中岳都想要忘记那张脸,但每逢阴冷时节的清晨,就仿佛会看到申明的眼睛,晃在高中时代的寝室上铺,喊他起床别误了食堂吃早饭。

那时他们住在同一间寝室,最多的娱乐就是下四国大战,路中岳主攻,申明主守,胜率达到90%以上,是远近闻名的黄金搭档。路中岳的另一项爱好是斗蟋蟀。初秋,床底下摆满了蟋蟀盆,吵得室友们睡不好觉。学校附近的野地里,申明帮他抓到过一只威武的梅花翅,打遍天下无敌手,蟋蟀入冬死了,他还哭得很伤心。路中岳的爱好很多,但就是读书不行,每次考试都是申明帮他作弊,才让他顺利读到高三毕业。

路中岳与申明是最要好的同学,这是谁都未曾想到过的事。自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差不多已二十年了。

2005年,深秋,申明早就成了一把骨灰,路中岳却比被烧成骨灰还要难受,忐忑不安地打量眼前的年轻男人。

“半夜把我约出来,就为了说这句话?”

“路先生,有件事恐怕谷小姐与谷校长都不知道吧?你在香港开的那家公司,表面上与集团的业务无关,其实是在转移公司的财产。”

“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中岳的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却连半根胡子茬都没有。

“谷小姐不懂财务与管理,谷校长也已经老了,我倒是为你感到侥幸,居然到现在都没被发现。”

“你要敲诈我吗?”路中岳掐灭了烟头,“多少钱?”

对于他的直截了当,马力并不意外:“我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一样的——谁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我听不懂。”

“路先生,你恨你的妻子与岳父,不是吗?”

看他的目光凝滞,握着杯子沉默半晌,马力继续说下去:“我也是。”

“告诉我理由?”

“这是我的秘密,与你无关。”

“好吧,我们就把话敞开来说——尔雅教育集团有许多秘密,你作为我妻子的助理,想必也很清楚。”

“这些秘密一旦被公布出来,足以致命,许多人都盼望着拿到证据。”

他又点上了一根烟:“马力,你是想要跟我做个交易?”

十分钟后,这两个男人成交。

路中岳舒畅地吐出烟圈,其实双脚都在打颤,后背满是鸡皮疙瘩。

“老实说,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这是在夸奖我吗?”马力故作深沉地补充一句,“其实,你最该感谢的人,就是谷望公子。”

“那小子?”

“路先生,你可是他的养父啊。”

“既然,我们已是朋友,不妨跟你直说。”路中岳解开衬衫纽扣,特意看了看四周,担心别给人偷听了,“每次看到这个男孩,看到他的那双眼睛,都让我不寒而栗,虽然看不出半丝恶意,我却有一种感觉——他想要杀了我。”

“你误会了,谷望公子不是这个意思。”

突然,路中岳的眼中掠过一丝恐惧:“难不成——你是他的人?”

“不,我为自己服务。我只是建议你,路先生,请不要再为难他了,你绝不是这个孩子的对手,如果你能再善待他一些的话,对你是有好处的。”

马力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路中岳若有所思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谢谢!”

说罢,他从包里掏出个药瓶,丢到了路中岳的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上面的字我看不懂?”

“用药说明是德语,你可以请人去翻译一下,上面的LHRH,意思是抑制促黄体生成素释放激素。”马力微笑着站起来,对偷看他的女服务生说:“埋单!”

“等一等!”路中岳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刚才说什么?”

“路先生,建议你检查一下家里的饮用水管道,但别让你太太知道。”

第十五章

2005年的平安夜。

别墅花园里是巨大的圣诞树,五彩灯光彻夜不休。何清影孤零零站在铁栏杆外,大衣与围巾勉强抵挡寒风。她把头发绾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绺发丝,在双眼间来回飘荡。

两小时前,她看到宝马车载着谷秋莎与望儿回来,想必是去教堂参加过集体弥撒了。树丛隐藏了她的脸,才出来面对谷家的窗户——就像几天前望儿的生日,她没接到谷秋莎的邀请,只能独自守在外面,期望看到儿子哪怕一眼。

第一次见到望儿,是1995年12月19日,闸北区中心医院的产房。撕裂般的疼痛中,何清影几乎昏厥,耳边响起婴儿的哭声。

“是弟弟哦。”

助产士温柔地喊了一声。

何清影哭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白色的无影灯,虚弱地发出声音:“让……让我看看……”

一个放声痛哭的男婴,刚洗去血污,面目有些模糊,唯独眼睛微微睁开,以奇怪的目光盯着妈妈。

何清影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他在想什么?他为何哭得如此悲伤?就像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怨念?

虽然早产几周,却并未在暖箱里住太久,护士们都说这孩子很幸运,要比其他早产儿健康得多。司明远第一次做爸爸,不停地亲吻儿子,破天荒地把脸上的胡子茬刮干净了,公公婆婆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去派出所给儿子报了户口,名字是何清影起的,怀孕时每天在窗口眺望远方,似乎有个声音在喊她,于是选定一个单名——望。

司望。

没过几天搬回家,何清影父母留下的老宅子,一家三口还可以挤挤。她休息了四个月,就回到邮局的储蓄窗口上班了。她的收入比丈夫多,穿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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