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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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霖春-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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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莫大于心死,原本夏正谦已感觉不到心伤,感觉不到难过,四月天气早已回暖,他站在那里,浑身冰凉。心更是如死水一般,激不起半点涟漪。
    所以刚开始听到老太太这句话。他木木然没有反应过来。等屋子里一片安静,那句话的所包含的意味在脑子里漫开,他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嗡”地一声脑子一片空白。
    因为老太太的嫌弃与厌恶。他不是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在他十岁那年,大哥、二哥犯错却是他被打时,他便哭着去问了老太爷。当时老太爷责骂老太太之余,摸着他的脑袋安抚了半天,说他就是老太太生的,只不过生他时她差点死掉,所以不喜欢他。
    他跟着老太爷去行医,曾经看见一个产妇生孩子,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再一盆一盆地端出来。等屋里的嚎叫声渐渐低下去,那家人惊呼着叫郎中救命,他跟着老太爷进屋去救人时。便看到满床满地的血,和那个脸色白得吓人、睁着一双大眼一脸不甘却断了气的产妇,以及被抱在仆妇怀里“哇哇”大哭的婴儿。
    那个场景,一直深深地印在未满十岁的他的脑海里,许久许久都忘不掉。
    所以从老太爷说出“难产”这个词那一刻起,他对老太太的怨气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敬重。他发誓不管老太太如何对他,他都会好好地孝敬母亲。
    要不是妻子一次一次地被老太太折磨流产。要不是女儿被害得差点死掉老太太对罪魁祸首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要不是儿子被绑在长凳上打得鲜血淋漓,要不是祸事来临时母亲和大哥一心要把他赶出去以免受连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提分家!
    却不想,他在心里发誓要孝顺母亲的二十五年后,老太太却告诉他,他的身世另有隐情!
    他的瞳仁渐渐聚集,眼前,是老太太那张满是嘲讽和怨恨的脸。
    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什么别样的身世,你说。”干涩的嗓子让他的声音极为嘶哑。
    被这忽然出现的声音一刺,夏正慎一个激凌反应过来。
    他急惶惶跑到老太太身边,摇摇她的肩膀道:“娘,您别吓唬三弟,这种玩笑是不能乱开的。”
    老太太是个偏执而易怒的人,最受不得刺激。见夏正谦丝毫不服软,刚刚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竟然还带着丝厌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她全身的血就直往头上涌来,用力地击打着椅子扶手,厉声道:“好,好,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你这婊/子养的孽畜,既然不念这几十年的养育之恩,那我就把你的身世说出来,让世人评评理!”
    夏正谦此时的头脑反倒清明起来,浑身竟有说不出的轻松。
    “您说。”他平静地道。
    “娘,娘,有什么话,咱们回屋说去啊,别让他人看了笑话。”夏正慎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急得额上都冒了汗珠。
    老太太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什么意思他猜也能猜出来。回屋去说,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被抓了把柄的夏正谦还能老老实实回仁和堂去帮他们赚钱,而且以后叫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再不会有以前的傲气。
    可一旦将这事当众说出来,夏正谦破罐子破摔,跟夏家可能就再也不亲了。
    看到大儿子一脸惶急不安,老太太稍稍犹豫了一下。
    可好不容易能让夏正谦与夏家决裂,夏衿哪里会放过这机会?她适时地插了句嘴:“祖母,您可别瞎说。祖父一直都说,我爹是您亲生的。您总不会为了让我爹回去给你们当牛做马,就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自己的儿子说成别人的吧?这世上,有您这样做娘亲的吗?”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老太太整个人“腾”一声就燃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横眉倒竖,整个脸因愤怒都变形了,指着夏正谦道:“我呸,亲生?你做梦!你他娘的就是个婊/子养的野种,也不知你爹从哪里抱回来,跪在我面前求我收养。我当时刚生老三,遇上难产,老三没活,床还没下,你爹就抱了个野种回来。我一时心软,再加上你爹许我一辈子不纳妾,他又愿意去求他治好的一个大人给我爹爹和哥哥在衙门里找差事,我才一时应下。
    之后你爹护你护得紧,他又威胁说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便让那位大人把我爹和哥哥从衙门里赶出去,还要让他们不好过,我这才许你好好活着。怎么,现在养大了你,帮你娶了媳妇,许你用我那死去的孩儿的名份活了三十五年,你翅膀硬了,有几分本事,就可以忘恩负义,把老婆子我扔到一边了?呸,想都别想!”
    她上前几步,紧紧地拽住夏正谦胸前的衣襟,那双浑浊的眼睛此时异常明亮,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咬着牙根说出来的话,低沉而又阴森:“赶紧地,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去仁和堂坐堂。否则,老娘叫你声败名裂!”
    夏正谦一动不动,任由她揪着,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异。待老太太说完那话,他忽然将衣襟从她手里一抽,后退两步,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笑容,紧接着,他仰面“哈哈”大笑起来,形若癫狂。
    除老太太外,屋里的众人都担忧地看着他,生怕他因受刺激,得了疯病。
    “祁哥儿,你爹他……没事吧?”刘三爷走近夏衿,低声问道。显然是在委婉地提醒夏衿,让他去安慰夏正谦。
    “没事。”夏衿摇摇头。
    望、闻、问、切四字中,“望”这一字,就是要求医者对病人听其声、观其形,判断他的病情。
    夏正谦此时虽然笑得跟疯子一样,但他的笑声,苦涩中带着几分松快之意。很显然,被老太太苛责喝骂三十几年,他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不是没有怀疑,只是被所受的教养所压制,又被老太爷所哄骗,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如今,悬在头顶的那枚利剑落了地,即使被剑刺得血淋淋,他依然感觉到十分松快。
    眼前这女人,不是自己的亲娘,自己再不也用为孝道所束,违着心地去敬重她了。这大概,就是夏正谦心底最深的感受。
    他这阵狂笑,是把心里的郁气发散出来。发散得越彻底,对他而言就越好。
    老太太显然是被夏正谦这份癫狂吓了一跳,她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夏正慎上前扶住了她,她这才停住脚步,瞪着眼望着夏正谦,嘴里喃喃道:“疯了,疯了,他疯了……”
    夏正慎看看老太太,再看狂笑不止的夏正谦,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娘,咱们走吧。”
    “走?走哪儿去?”老太太瞪他一眼,“老三还没给个回话呢,咱们怎么能走?”
    “可三弟这样子……”夏正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脸好奇地问,“娘,三弟真不是您生的?”
    “哼,他要是我生的我能这样对他?”老太太望向夏正谦的目光充满恨意,“每次看到他,我就恨得牙痒痒。你说你爹娶我的时候,对我多好。结果却在外面有了相好。我当时恨不得抢过来把他摔死。可你爹护他护得紧……”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那不堪的往事,保养得宜的脸狰狞地扭曲着。
   

  正文、第六十二章 分个彻底

夏正慎不说话了,望着渐渐收了声息的夏正谦,目光闪烁,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娘,不如您先回去?”他低声道。
    “干嘛?”老太太瞪着眼睛。
    “如果三弟没疯,我总得留下来劝劝他不是?毕竟咱们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回仁和堂去。恩威并施,效果才好。”
    藏在心底多年的那一口闷气终于吐出来了,老太太的神志也清明了许多。她点点头:“行,那我先走。”说着,谁也不理,径自朝外面走去。
    屋子里没人敢拦她。
    夏正谦此时已收起了笑声,渐渐平静下来。见老太太往外走,他侧了一下身子,给老太太让了让路。
    夏正慎见老太太被丫鬟扶着走出了门口,抬起手来对病号们团团做了个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各位,我娘她老人家,前段时间病了一场,人有些糊涂,刚才她说的话,都当不得真,还望大家莫要往心里去,也别往外传。出了这个门,拜托大家紧闭嘴巴,把刚才的事忘了。我和我家三弟,都承大家这个情。”
    “呵呵,不当真,不当真。”大家都脸色僵僵地笑着回道,纷纷站了起来,眼睛却瞅着夏正谦,眼底带着担忧。
    “诸位。”刘三爷扫了大家一眼,开口道,“夏郎中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不管怎么说,他给大家治过病有恩于咱们。为人又极好,咱们不能不厚道,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夏郎中不好了。咱们也没啥好日子过。这一点,大家都想得明白吧?”
    “明白,明白……”大家都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确实,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只图个一时嘴巴痛快,于已无益;但到时候夏正谦受不了流言蜚语关了医馆,或是心中暗恼不给自己好好看病。那受损失的不还是自己吗?
    想明白这一点,大家都暗暗下决心不往外乱说一句话。
    “婆娘们最是嘴碎。尤其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乱嚼舌头。大家回去,今儿的事便是枕边人也不要说。”刘三爷又叮嘱一句。
    “不说,不说……”大家又连连点头。
    有那把利害关系想得透彻的,又附和着敲打了大家一句:“要是谁把这事说了出去。就让他到别家看病去。要是多几个这样的人,咱们排队也不用等得那么辛苦,大家说是吧?”
    大家都轻笑起来。
    “行了,等明日夏郎中精神好些,咱们再来,今儿个都先回去吧。”刘三爷挥了挥手,率先出了门。
    大家都往夏正谦那里看了一眼。只见夏正谦苍白着脸,紧拽着拳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夏正慎则在他身边低声地也不知说些什么。显然今天再不适合看病。大家暗叹一声,陆续地往外走。
    “对不住大家了。明儿个大家来,不用排队。先给大家把病看了再开张。”夏衿跟在后面拱手送客。
    对刘三爷的仗义和病家的理解,她十分感激。
    “行了,不用送了,回去好好安慰你爹。”走在最后的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拍拍她的肩,走出了门。
    待夏衿回到夏正谦身边,就听夏正慎在一旁道:“……传扬出去。对你也没有好处。虽说你三十几岁,已经娶了妻生了子。凭医术能混口饭吃,冷不着饿不着。但祁哥儿和衿姐儿呢,你想过这事对他们的影响没有?那讲究些的人家,谁愿意跟这样一个出身的人做亲家?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单是弟妹家里恐怕都不愿意吧?”
    “爹,我们不怕。”夏衿深知夏正谦对儿女的疼爱,生怕他被夏正慎说动,靠过去扶住他的胳膊,“‘英雄莫论出处’,‘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有眼光的人,只看人而不是看出身,绝不会为这流言遮住了双眼;而那没眼光的人,咱们在乎他们做什么?巴不得离这种人远一点呢。等我考了秀才中了举人,你说别人是敬我,还是敬那街头卖烧饼的嫡出的阿福?”
    夏正慎好不容易把脸色吓人的夏正谦劝得松动些,夏衿又来说这番话,他顿时急道:“祁哥儿,大人说话小孩家家地插什么嘴?你年纪小小哪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不懂站一边去,别胡乱说话。”
    神色一直木然的夏正谦此时抬起了眼眸,看向夏正慎。
    夏正慎也知道这弟弟对一双儿女最为着紧,立马闭上了嘴,眼巴巴地回望过去,等着他的回话。
    他刚才,可是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想必已把夏正谦的心说动了吧?
    “大哥,你先回去吧。”夏正谦却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拉着夏衿转身就走。
    “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夏正慎冲着他们的背影嚷道,“你回不回去,好歹给个话。你也知道娘那脾气。要让她知道你没答应回仁和堂,非得再来闹不可。到时候,我可就拦她不住了。”
    夏正谦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眼睛定定地看着夏正慎,似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看透看个明白。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夏正慎被他这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连话都说得不利落了。
    “我不会回去。”夏正谦又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
    夏正慎一噎,脸色一沉,翻脸怒道:“合着我说了那么多,你都当我放屁呢?我告诉你,你要真不回去,也可以。反正你也不知是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是不是我夏家的人都两说。养你三十五年,帮你娶了妻,再把你一双儿女养这么大,这笔账咱们可得好好算一算。
    这夏家老宅。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你一不明不白的野种,也没资格住。赶紧地把房契交出来,再写个三百两银子的欠条,我就再不打扰你。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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