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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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妃-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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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姿依旧挺拔,十年,在他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反而因为这些年来势在必得的运筹帷幄,真正有了天子之姿,帝王之气。

他也望着她,或者不能说是“望着”,而是凝视,要看入骨血般深深地凝视。

白穆的眼泪早已风干在眼角,双眼渐渐泛起血红的细丝,寒风迎面而来,她仍旧一眨不眨地迎上他的目光。

这是这么些年来二人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的对视,这样让自己的感情毫无保留的坦然对视。窗外的雪有愈演愈烈之势,棉絮般层层落下,时光仿佛就在纷飞的雪花中徜徉,曾经的欢笑,曾经的眼泪,曾经的誓言,曾经的等待,都随之绵延消散。

黑暗中负手而立的商少君突然低笑了一声,“阿穆,十年了,你还是这么固执。”

白穆挪开眼,没有再看他,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孩子。

“朕没想到,十年了,你竟还不放弃。”商少君缓步走近,挺拔的侧影渐渐光亮。

白穆抬头,轻轻一笑,开口的声音略有些嘶哑,“若没有这十年,我又能拿什么做筹码?”

“那你觉得,这一局你是输是赢?”商少君没有看她怀里的孩子一眼,漆黑的眼底尽是冷傲的寒光,熠熠盯着白穆。

白穆摇头,“无所谓。”

“若赢了,我便带着凌儿隐居尘世,远离争斗,你我各自珍重。”白穆坦然然地望着商少君,“若是输了……”

她掀了掀嘴角,“我便与凌儿一道喝一碗孟婆汤,忘尽凡尘俗世,你我若有缘,来世再见。”

“你笃定了会赢吧?”商少君擒起白穆的下巴,倾身看入她眼底。

商少君最喜欢看白穆的双眼。那双眼曾经干净清澈,简单到一眼看到她心里并不曲折的弯弯转转,那双眼里曾经满满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充溢着炙热的爱恋,让人不敢直视,生怕一眼便被那样的热度融化,那双眼里也曾饱委屈,隐忍着的埋怨和委屈,每每发现被他欺骗利用时就会出现在她假意坚强的笑容后,他也从来不敢多看,唯恐一看便会心软,会漏出破绽,但有时又忍不住去看,担心真的伤到她的心,忍不住想要从那些委屈里找到爱恋的影子。

她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无论多么伤心,难过,甚至几度生死边缘徘徊,仍旧执着倔强地爱着他,守着他,对他说着相信。

所以他也如她一般相信着,守候着,描绘着排除万难之后他们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场景。

在她离开的那三年里,他无数次说服自己不要轻易去找她的理由,便是她那双无论何时,都透露着爱恋的眼睛。他让自己相信,即便时隔多年,她也会如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直到她嘴里说着“爱你”,眼睛里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神彩时,他发现那是一种覆灭。

“你看着朕如何把凌儿捧在手心,如何小心翼翼地把他带大,如何满怀希望地替他设计未来。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商少君低声嗤笑,滚热的气息扑在白穆面上,淡淡的怒气从周身溢出,“任谁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对么?”

许是骤冷之下受了热,白穆的双眼水雾弥漫,暗波涌动间,她几度动了双唇,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你让我们走吧。”

“这话你十年前为何不说?”

“十年前你何尝会让我走?”白穆哽住。

十年前他为了将她留在皇宫,不惜设计置慕白于死地,她知道他不会放她离开,她也再逃不出去。他断绝了她所有离开的后路,也让慕白的死,告诉她无谓的挣扎只会牵连更多无辜。

“那十年后朕就会放你走?”商少君低笑。

白穆抬眼看住他,水汪的眼底泛起暗红。

“今夜我们就比一比谁更狠心,如何?”商少君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颊。

白穆将他更紧地抱入怀里,不再看商少君,商少君却转而抚上她的眼角,“她们说你今日哭了。”

白穆闭眼,只贴贴着孩子的脸颊,泪水毫无预兆地沁出。

“阿穆,交出解药来,你若想带凌儿出去走走,朕应允你。”商少君突然温柔下来,轻轻地安抚白穆,仿佛重病的人是她,“你想回白子洲看看朕也应允你,一年、两年,朕都应允,只要你还回来,可好?”

这似乎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可以随意出宫,甚至可以回白子洲,时间也由她说的算,但白穆并没有答应,她摇头。

“朕那些年对你说谎是迫不得已,自从你回宫,可曾骗过你?”商少君细语劝慰,“你若不信,朕可以发誓,若此言有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如何?”

“商少君,你便放手可好?”白穆哽咽,道,“你如何还不明白?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你我再也回不到当年的连理树下,即便你将那树强行挪回皇宫,你可曾看它如同当年那般茂盛?你我就此分开,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农家妇,各自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为何就不肯与朕重新开始!”商少君蓦然起身,一个转身,便掀翻了榻边的圆桌,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在这安静的凤鸾宫尤为清澈。

白穆似乎被惊住,愣愣地看着商少君发红的双目。

“你见朕疼凌儿便以为朕一定会为了他放你走?”商少君似乎要将压抑许久的情绪尽数释放出来,刚刚的温柔不复存在,面色雪白,双目通红,如同罗刹一般,笑得诡异,“你为何不想想朕为何这般疼爱凌儿?若他不是你所出的孩子,朕还会这般在乎?”

白穆的泪水摇摇欲坠,听到他的质问竟一时无以作答。

大雪仍旧纷飞落下,昏黄的内殿不断有雪花飘入,落在地上渐渐积成一道道冰凌,不时一阵风刮过,大开的窗棂嘎吱作响,生涩的曲调般漂浮在空中。

“你若想与朕赌上一局,朕陪你!且看今夜谁胜谁负!”商少君袖尾一甩,转身便走。

白穆的身子仿佛这时才察觉到寒冷,开始剧烈地颤抖,双唇的颜色也急速褪去,抱着孩子的双手似乎突然不知该放在哪里,僵在空中,双眼的泪水滚滚落下。

黑色的身影大步走到外殿,轰然拉开大门,寒气再次直逼而入,他迎着风雪而立,没有再抬步,良久,回头。

白穆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瞬,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欣喜,一丝期待,一丝温暖,一丝久违的异样。

商少君倏然转身,不过一个眨眼到她身前,倾身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

“朕有多么爱你,阿穆,朕一直以为你知道,朕是多么的爱你。”商少君埋首在她颈窝,贪婪地将他爱恋的味道吸入鼻内,“却原来,你从来都不知道。从来。”

商少君吻上白穆的颈脖,用尽全力的一个吻,恨不能饮尽她的鲜血般,又在下一个瞬间,飞快抽身,离开,不再有任何迟疑,不再回头。

宫人仍旧跪在地上,仍旧只察觉到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抬头时只见殿门大开,刚刚被雪花覆盖的地面再次出现一串脚印,猝不及防地,静谧的凤鸾宫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哭,响彻天际。

平成十六年十一月,百年未见的大雪突袭商都,同日,年幼太子病逝。

同年十二月,皇后娘娘抑郁而终,就此结束了一人独占后宫的传奇。

然则,这位传奇皇后史书上并无过多记载,甚至在野史册子上也难寻其踪迹,昭成帝的“情史”,有意者寻遍上下,也不过如下两条:

昭成帝少君,年少有成,治国有道,收疆拓土,大显国威。后宫佳丽无数,独念青梅柳湄一人,视贤妃为其替代者,百般纵容千般宠爱。注曰:痴帝。

贤妃柳如湄,弃祖求宠,弃夫求荣,凭帝王对已故至爱柳湄之情,承宠半年,后恃宠生娇,跋扈不可一世,失宠半年。再凭一曲凤求凰,邀宠复位。终因骄纵,自焚于摘星阁。注曰:赝妃。

番外红颜

因着家贫,我六岁便进宫跟了师父。

师父极好,好生待我,尽心教我,这让许多宫人都艳羡不已。比起宫外那个酒鬼亲爹,我觉得师父简直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师父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不说宫里的人,便是朝廷里高高在上的大臣们,也有许多个来巴结他的,所以我虽然年纪小,在宫里也没几个人敢得罪。况且,并非我自夸,师父的确是见着我聪明,又好学,还懂事,打算培养我给太子殿下做贴身宫人的,就像他曾经随着皇上那样。

而我也不负师父所望,上百名的宫人,太子殿下独独挑中了我。我猜是因为上次他往尚书家公子的茶水里下药,我没有害怕得马上跪下,反而掩嘴偷笑被他发现了。

我当真觉得挺有趣的,以前我就常捉弄隔壁家的小妞子。

从那以后我就常跟着太子“为非作歹”。

当然,都是在师父默许的前提下,我还是很听师父教诲的,把太子殿下照顾地好好的。

可殿下还是生病了。

太子殿下一病,身边便尽是御医进出,我比殿下还小两岁,帮不上什么忙,便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觉得殿下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就像十五的月亮那样,浑身都是光芒,却不像太阳那样刺眼,还照亮了夜空,他也会像月亮那样,会有缺的时候,但总会渐渐圆满起来。更何况他是皇上的孩子,天命所归,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逝去。

直到皇上下令停止所有御医的问诊之前,我丝毫没有怀疑这件事情。

但皇上真如师父所说的那样,君心难测,竟然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不闻不问。皇后将殿下挪去了凤鸾宫,但殿下仍然丝毫不见好转,从前我还能趁着他榻边无人的时候跑过去和他说几句话,我们俩还策划好等他病好了,带他溜出宫去扯我家隔壁小妞子的辫子。为了这个,我甚至下定决心违逆师父一次,背着他带殿下偷偷出一次宫。

可殿下已经许久没有睁眼了。

我想到阿娘临死前的样子,也是静静地闭着眼睛,嘴唇都没有了颜色。我悄悄地去摸殿下的手,吓得马上缩了回来,冰冰凉的,和那时候阿娘的一样。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塌一般,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嘴里也忍不住“呜呜”出声。我知道这在宫里是禁止的,是可能丢小命的,可我还是忍不住。

我想到第一天跟在殿□边,他神气扬扬地说:“今后,本太子就是你的主子了,你就叫小球子吧。”我当即成了苦瓜脸,听过有人叫小桌子,有人叫小凳子的,还没谁叫小球子的……

我想到替他抄写诗书被少傅发现,师父罚我跪三天不许吃饭,他夜深人静时兜了满满一包袱的吃食翻窗来看我,说:“小球子,有主子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因本太子受罚,你不吃,本太子也不吃!”我们俩狼吞虎咽,将那一包袱吃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我想到他对我讲书里的奇闻异事,我对他讲宫外的小伙伴们,他让我出主意哄皇上皇后带他出宫玩玩,我狐假虎威假借他的名义捉弄小宫女;我还想到他如今就躺在榻上,就要像阿娘那样去了天上,再也见不着了。

我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殿下,殿下,你不能丢下小球子不管啊……”

没想到这一哭,把皇后娘娘引来了,皇后娘娘竟也哭了起来。见皇后娘娘哭,我更觉得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死去,更哭得不能自已,最后还是涟儿姐姐一声大喝:“小球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自知犯了禁忌,瞬时收了声,却还是忍不住瘪嘴,眼泪也一直往下掉,漪儿姐姐很严肃地给了我一个眼神警告,示意我退下。

从来都是跟在太子殿□后,我不知道该去向哪里,便在殿外找了个离殿下最近的角落,躲在角落里仍是止不住地哭,却不敢再出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梦中似乎有人争吵,但也听不清吵些什么,待我再醒来的时候,仿佛整个皇宫都在哭泣。

凤鸾宫的宫人们都跪着,无一不在哭泣,而殿内传来的皇后娘娘的哭声,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我想也不想,便大喊着跑过去推开了殿门:“殿下,殿下!”

太子殿下在皇后怀里,如凋零的花朵般没有半点生气,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心口,不相信眼前看到的,转身飞奔而去。

我要去找师父。

只要师父禀明皇上,皇上一定会派御医来看殿下的!这样殿下便不会死了!

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穿梭在各个宫殿之间,却没有找到师父的踪影,我骗勤政殿外的禁卫军,说师父有要事让我转达皇上。

皇上独自在勤政殿内饮酒。

我不敢看他,只觉得殿内酒气呛鼻,呛得我的眼泪几乎又要流出来,我跪在地上求皇上:“皇上,您快去瞧瞧太子殿下吧,殿下……殿下就快……”

我不敢把那个“死”字说出口,皇上却突然笑了起来,笑着念起了我听不太懂的诗。

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什么“两情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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