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容清楚她在担心什么,因此并没阻拦,点点头:“也好,等日后你我成亲,我就可以派去
些下属到靳大人身边,这样就能在府内时刻护他们安全了。”
听祁容如此说来,奚勍心中一阵感动。毕竟她操持暗势,无法将手下调度进本府,这样一旦
让不轨之徒有机可趁,后果可就难以预料。
而今祁容提出,说明已深深知透她的心境,这份无言的默契理解,让她不由得更加心疼,更
加珍惜起眼前人。
祁容盯住奚勍,语气中忽然带出歉意:“至于上次令你受伤的那群人……最后还是被他们逃
掉了。”
“那个毒女……”回忆起此人,奚勍牙一咬,“有朝一日,她一定会落于我手上的。”
祁容垂睫,眸色不易察觉地变黯,稍后低低叫了声:“池晔。”
声音甫落,对方就立即推门而入,扫眼奚勍最后看向他。
祁容挪动身,稍微调整个舒服位置,方开口:“你去领靳小姐到飘云居见风师父。”
奚勍转过首。
祁容淡淡笑着,却又显得有些无力:“勍儿,等你见过师父,他会把调好的药剂给你,等回
府后要记得按时服用。”
心底始终惦记放不下的,还是她。
奚勍走上前,也不顾池晔在场,拉起那一只如羊脂般素白剔透的手,目光担忧地朝他扫去。
“好了。”祁容手指反扣,拍拍那细滑玉背,安抚着;“我这边你不必担心,府里家仆都是
随唤随到,没有不方便的,再说我现在,又不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大病。”
在他温柔眼神的示意下,奚勍闷紧的心才透出一小丝缝隙,任凉风吹进,回应道:“那我就
先走了……”
祁容点点头,随即声音里拖出几分意味深长的余韵:“反正,也不会分开太久……”
奚勍不禁眉梢轻挑,带起面红,最后极干脆地松手,整个人竟被他羞得走掉。
当房内只剩下自己时,祁容才忍不住连咳了好几声,身体不比从前,没多说几句就已觉得浑
身乏力,神思倦怠,他靠在床头,慢慢合眼小寐了一阵。
不久之后,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风墨北见他一副有气无力快要碎掉的样子,不禁冷哼嘲讽:“现在救活她,你算满意了?”
此刻祁容虽醒,但仍安静闭着眼,没有理会对方的问话。
“她已经走了。”
过后风墨北又冷冷丢下句。
祁容这才睁开眼,一双无波无澜的墨瞳开始直直映入他,突然极认真地问:“我大概……还
有多长时间?”
风墨北双眉紧皱:“你如今又何需问我这些,难不成是后悔了。”
祁容云淡风轻地笑笑:“那倒不是,不过想提前知道下罢了,日后也好有个准备。”颇不在
意的口吻,就好似在谈论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
风墨北眉头压得更低,沉吟片刻道:“你体内的蛊毒虽与血液相融,但当初也是靠强劲内力
支撑着,如今你功力尽失,这般虚弱身体恐怕再难承受它的毒性压力,一旦被反噬……”
祁容缄默不语,只静静等待他最后回答。
风墨北停顿良久,才道:“应该不出一年。”
不出一年……
祁容扇了扇睫毛,却是意外平静:“这件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皇叔。”
风墨北双肩高耸,很明显即使他不交待,也没准备把此事告知朔王。
“至于这个靳家女,你究竟作何打算?”
对方犀利的眼神如刃横扫而来,祁容却只轻悠地吐出两个字:“娶她。”
风墨北心中一凛。
祁容勾起唇角,忽然阴测测地笑道:“她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自然也只能属于我一个,不
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她既成为我的人,想逃也逃不掉。”
不再单单是心神相通,而是要让血肉彻底融合在一起,渗透进灵魂,成为她一生最致命的牵
绊。
风墨北不由忆起那双清冽而坚强的瞳眸,倘若有朝一日得知真相,那双眼是否还依旧如此,
是否比杀掉她还要残忍?
双方各怀心思,陷入一阵沉默,不久祁容开口:“稍后让池晔准备一下,我要去见皇叔。”
在奚勍昏迷期间,朔王已悄然乔迁了新居,可中途并没有通知祁容,看来是被他擅自救奚勍
的事气得不轻。
风墨北正巧也要回去,所以最后很干脆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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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王的新居离兰府不远,说来这园子本就属于兰家势力范畴内的一小部分,平时有什么人出
入并不引人注意,因此朔王才暂居在这里。
风墨北回来时,朔王刚刚用完膳,精神看上去尚好。
这几日风墨北都是早出晚归,虽然没作解释,但朔王心中有数,肯定是被祁容留下替那女子
解毒。
他正坐在桌旁锦墩上,看到风墨北刚一进来,随后又步入一名被雪纱帽遮面的白衣男子。
朔王顿时内心一恸,撇过头道:“你来做什么……”
祁容身形定住,恭敬叫了一声:“皇叔。”
朔王朝之甩动广袖,以往柔腻的嗓音里夹杂些许疲意:“本王现在不想看见你,回去吧。”
祁容过于苍白的容颜正被雪纱遮挡,听得对方这句,突然掀起衣摆跪在他面前,声音平静道
:“祁容深知此事属自己任性妄为,今日前来,特请皇叔责罚。”
朔王恨叹一声:“责罚有何用?你若当时想过我,想到过大局,就不该为她弃掉所有功力,
怪我总是一味宠你,凡事都由得你,今日才导致你做事越来越不分轻重,险些又要失掉性命!”
因有风墨北隐瞒,朔王现在只知他功力尽失,身体并没受到噬血蛊的影响,当时悬吊的一颗
心才终于放下来。
祁容静静听完,仅道一句:“请皇叔原谅。”
朔王莫可奈何地转过头:“容儿,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究竟还有没有
……”
这次不待朔王问完,祁容已提前开口:“血海深仇,永世不忘,所有仇人我亦不放过,但只
求留她一个。”
如同不归之箭,那万般坚决的语调令朔王两手一紧,认真盯住他许久。
留下来,留在身边,那究竟是该爱还是该恨?
或许现在尚不知,但日后终究会明白,这样做,无非是在活活煎熬着自己啊……
朔王头疼欲裂,没再同他多说什么,等祁容请罪后离开,忽然对身旁的人道:“阿北,我在
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如果当初不告知他真相,是否现在就不必背负这么多的深怨血仇,将他安置在竹林小屋,
一辈子都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他声音低细,如在风中呓语,而这话语里的沉重却只能被寂静吞噬,无人能答。
********
第二日,靳府上发生一件大事,但确切来讲应该是桩喜事,兰大公子正式登门提亲,光是送
来的聘礼就已炫人眼目,多不胜数,可谓显尽诚意。
而靳恒简直喜不自胜,当即就答应下来这门婚事,并同对方一起选定良辰吉日,以好尽快完
成婚事。
接下来这几日,靳府都处于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只有靳夫人总是泫然欲泣,舍不得爱女
出嫁,对于这点,靳恒可与她截然相反,完全一副终于将女儿嫁出去的畅快模样。
至于奚勍则喜不外露,整个人显得十分淡静,况且她现在尚有事要做,就是去上次那家店铺
询问香料的事。
记得对方曾说过些天会派人来取调制好的香料,所以奚勍希望能从中问出些线索。
可惜,店铺老板说上回对方给了单子跟定金后就再没出现,奚勍便记下她当时所要的几种香
料名字,立即分派人手去盯紧帝都各处香坊,以等候对方的下次落网。
同时随着婚期推进,奚勍望向天空,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人,神情黯然下,决心还是去见他
一面。
日落黄昏时,华枫山仿佛轻裹上一层流赤透薄的鲛纱,令美如诗画的景致中更添出几分醉人
妖艳。
高高的山顶上,慕容缘正坐在方形巨石前独自对弈,看到奚勍前来,不免有些诧异,特别当
听到她即将成亲的消息时——
“以你的性子竟然会答应,看来对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啊。”
对于他口中的调侃,奚勍仅淡笑不语。
慕容缘从旁好奇问着:“究竟是何许人,不但能入了靳老爷的眼,还能抓住我这位冷徒儿的
心呢?”
“师父……”奚勍终笑出声,表情有些无奈,才将对方是兰家少主的身份说出来。
因为慕容缘早就隐居世外,自然不知‘兰玖容’这个名字在天朝有多么响亮,但想想既能得
靳恒的同意,家世也必定显赫。
如今徒儿找到能伴她终身的人,慕容缘自然替她高兴,而奚勍犹犹豫豫下,终于开口问:“
师兄……他人呢?”
“噢,你说玉凡啊。”慕容缘随后答道,“应该正在他房里,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一直都在
休养。”
奚勍两耳一鸣,整个人竟愣在原地,半晌才不确定的问:“受伤?”
“是啊。”慕容缘抬起头看她,“这臭小子,也不知在外招惹些什么人,回来就把自己关在
房里,我看他当时那副模样,真是连路都走不了几步……”
奚勍身形微微晃了下,脑海里有股情绪几乎要爆裂开,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
玉凡……他竟然受伤了?而且还是那么重的伤!
怎么可能,以他的武功,怎么可能呢……
奚勍呆呆想了许久,之后脚步一退,竟飞身跃往林后一方。
慕容缘瞧着她背影逐渐消失,才将目光转到棋盘上,若有所思地道:“再重的伤,痛过一阵
也就罢了,但这心里的……只怕就不这么容易了啊。”
说罢两指拈棋,落下沉重的一子。
☆、痛绝
奚勍身快如影,三下两下就纵掠过葱绿草丛,来到山坡西侧的一间小木屋前,周围遍满白色
山花,风吹时,花摇香溢,将一切都衬得那么宁静而幽谧。
奚勍静静立在那扇门前,待被风打散的青丝重新披顺于肩后,才伸手敲了敲木门。
很快;屋内就传来响动;奚勍心绪有略微紧张,在还没完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小门已被人从
内打开,一张美若白玉的俊逸面容立即映入眼帘。
树上一鸟;拍翅飞天。
当彼此目光触上时;周遭忽然有种万物即灭的安静。
看向眼前人,聂玉凡原本平静的褐眸里倏然闪过一丝惊愕;逐渐睁大眼;才发现那心心念念,
闭目都可描绘出的清丽玉颜,那让自己整日魂牵梦萦的人儿;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
他怔愣着,似乎还沉浸在一场梦里没有醒来;最后目中才浮现怎样都压不住的震荡,像粼粼
波光千层万圈地漾开。
“小;小娴……”
他口中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因着对方突然出现,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你怎么来……”
下刻,奚勍目光滑向他胸前,先是一惊,随即快速撇过头。
面对她这种反应,聂玉凡也才恍然意识到,刚刚自己正换药净身,一听外有响动就急忙过去
开门,连上衣还未来得及穿,因此绑满绷带的半裸上身就这样不加遮掩的映入奚勍眼中。
聂玉凡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薄红,慌忙解释一句:“我,我以为是师父……”
接着没再多说,返回屋就去换上衣服。
而奚勍保持着方才姿势,脑海里仍浮现那被绷带绑满的手臂和胸膛,白皙玉洁的肌肤只有几
处可见,想此,她体侧两手,不知不觉地收拢攥紧。
他怎能……伤得如此之重?
然而自己却一直不知、一直不晓?
她暗自痛心难过的同时,聂玉凡已重新换好浅蓝衣衫,并趁势快速整理下房间,当再次出现
在奚勍面前时,一张清朗脸容正展露醉暖如阳的欣喜微笑,余晖照射下,琉璃一般纯澈明净,星
石一般炫灿迷人,满山坡纯白山花齐齐摇晃,全围绕眷慕着这位恍若风神之子一样的美好少年。
“小娴,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眼神里洋溢着温溺神采,嗓音中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愉悦。
奚勍闻言抬起头,一双清眸此刻却仿佛盛满寒冷至极的霜雪,连带周身都有冰雪飞扬,将对
方那份热忱全全激透冻结掉。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她几乎带着逼问口气,盯紧聂玉凡,脸上全无笑意。
唇角扬起的笑意微僵,聂玉凡感受到她身上正散发出一股隐忍的怒愤,像慢涨潮水随时都欲
喷发,心头不禁砰然一跳——
她在生气……
她真的在生气……
小娴她……还是会担心自己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