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抚上襟前某物,奚勍黯然垂眼。
洞前草木摇晃作响,消失一夜的身影重新出现。
雪白的袍子吸着初升光阳,融晃晃的叫人有些睁不开眼,兰玖容看到奚勍手指抚上的位置,
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震下,随后微笑:“休息好了?”
“昨夜你去了哪?”
清越的声音听去格外平静,奚勍侧头问。
兰玖容垂睫,眼角蓄有淡淡倦意,两个字磕在喉间,却因干涩始终没能叫出口,半晌才道:
“既然靳小姐昨夜可以私下行动,兰某又为何不可?看来靳小姐对在下的一举一动都相当关注啊
。”
瞥见奚勍逐渐青白的脸,转而笑得肆意深味:“不过昨夜可真是……”
森寒糁人的光芒立即直逼脖颈,兰玖容不躲不避,依旧淡定从容地伫立原地。
“你……”
雪刃架在那细白的脖颈上,隐隐有红痕现出,奚勍怒焰瞪他,岂料当对方目光投来时,又因
那份羞赧偏过头去。
“你若敢将昨夜的事说出去,我一定会……”
“杀了我吗?”
淡淡的语调飘出,他望向那半边脸颊因羞愤晕出的微红,眉宇不禁泛起薄雾似的温柔。
杀了他?
奚勍一愣,随即感觉颊旁青丝被他用手指柔腻触抚,仿佛带着无限眷恋般,顺着长发一泻直
下。
好似看穿她心思,兰玖容淡淡道:“既然下不了手,又何必开口。”接着单指拨开脖上雪刃
,背身走到洞口外,丢下句,“或许今日……还来得及。”
大脑霎时被这句话洗得清醒,奚勍岂会不明他所指,若今日能走出山谷,或许一切……都还
来得及。
所以不作多想,奚勍转身跟出去。
二人又一前一后赶了几个时辰路,林中时而传来虫鸣鸟叫的声音,更衬周遭一片静谧。
不久,山路渐趋平坦,蜿蜒向上,荒石藤蔓也渐渐被茵绿秀丽的风景取代。
面对眼前变化,二人不由同时意识到,或许他们即将要走出这座山谷了。
不敢停歇的加快脚步,可当行至半途,奚勍与兰玖容几乎止步,互视一眼,彼此都隐到一棵
树后。
荆草伴着山风瑟瑟摇摆,茂密的灌木丛中隐约传来细微响动,树后二人都开始侧耳凝听,这
刻只觉时间恍如温吞的流水,在一点点流失殆尽。
终于脚步声随着临近更加清楚,前方草木一阵晃动乱摆,仿佛昭示某种危险的临近,气氛陷
入一片屏息的端凝中。
最后三四个人影从中走了出来,而最前方之人,一身黑衣劲装,腰佩长剑,眼睑下有沉沉的
阴影,导致整张脸容看去更显冷峻。
随之,树后有个人踱步而出。
察觉前方有异,池晔与属下立即拔剑而出,然看清眼前人,全都惊诧不已。
“公子……!”
池晔急忙上前跪地,见他平安无事,眼中有份难掩喜悦。
“嗯。”
兰玖容点点头,双手负后,此刻阳光映照在精致的容颜上,添出一股高贵清华。
而池晔瞟向他身后那个人影,先是一惊,之后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奚勍见是他属下找来,才从树后慢慢走出。可刹那间心脏怦然跳动,只因对方身后正有一道
目光强烈投来,灼浓的,炙烫的,如此波涛汹涌般地席卷而来。
当察觉到,纤丽柔软的身躯已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吸取着清凉的松木香,似乎隐隐还能觉出夹杂其中的风尘疲倦,那仍旧颤抖不安的身体,好
像枯枝上唯一一片单叶,孤怜眷恋着那一点温存,坚持着不肯离去。
“玉……凡。”
奚勍惊愕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先给阿玖一个接受的过程,下章第二卷完结,保证相认。
还有。。。。。。。一直沉水中的各位,表要沉啦,偶都看见你们了,偶尔冒个泡泡为可怜的偶加
加分吧 T T
☆、约定
身体被他紧锢怀中,动弹不得,只能深深感受到那剧烈而急促的呼吸,连带着胸口上下起伏
。
“小娴……”
许久,聂玉凡才启唇唤出她的名字,因长久没进水的原因,温煦嗓音已变得沙哑干涩。
扳住肩膀,轻轻拉开彼此距离,聂玉凡目光有些焦乱的,由上往下将她细细打量遍,手指抚
过鬓边几缕发丝,如抚过娇花般爱怜,却那么紧张颤抖的,一遍又一遍问着:“小娴,有没有哪
里受伤……有没有哪里觉得疼啊……”
褐色瞳眸已不复往昔清明光彩,是被无限焦急与担忧若海水般一齐覆涌而上,同时最深处,
又隐含有一丝不能言诉的悲怯挚情。
奚勍望向聂玉凡,望向那张清俊而略显憔白的面容,不过两日,却仿佛消瘦了一圈。
心口被莫名敲疼着,奚勍表情怔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玉凡,我没事……”
半晌,奚勍才开口道。虽不怪他方才举动,可顾及到他人在场,还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得她回答,聂玉凡唇边终于抹开一缕温柔而安心的笑,带动黯淡眸子也多出几丝异样光彩,
望着她,只觉自己的不眠寻找,满身心疲惫都一瞬间化为乌有,她安然无恙在此,站在他眼前,
就已觉心满意足……
刹时,一股直刺骨髓的幽幽寒气,仿佛由地狱缝隙中滋生而出,阴森得像无数魔爪想要将人
缠绕撕绞。那一刻,聂玉凡只觉芒刺在背,手不自主地按在腰间剑柄上,当回首,却只看到一袭
雪白长袍的兰玖容站在他们身后,正笑得温雅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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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犹如天上飘渺云絮,柔和而无害,甚至美好得让人想将它凝固在白色琉璃中,永生
永世都保存下来。
聂玉凡不禁把脸移冲地面,只在心中疑惑着,莫非刚刚一瞬,是自己错觉?
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奚勍见他神色有异,凑近问:“玉凡,怎么了?”
清越声音,宛若冰珠落地,聂玉凡回神,想到眼前人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她不知,
当从纪琴口中得知她坠落山崖的消息,那种心脏欲裂,又仿佛被掏空的感觉究竟是怎样。
他朝奚勍投去温溺笑容,随即摇头。
“公子,你的伤……”
池晔注意到兰玖容背后有伤,很是着急。
“无碍……”
兰玖容语音淡淡,目光,只盯住那双从她身上移开的手。袖中指尖扣进掌心。
想两方人都在此,池晔道:“公子,深林里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出山的好。”
“是啊……走吧。”
又是不冷不热的语调,兰玖容从那边收回眼,拂袖转身。
池晔则一旁不解,总觉他心情似乎不大好。
见兰府人走了,奚勍他们也从后跟上,重新戴上面纱,她望向与自己并行前进的聂玉凡,奇
怪:“玉凡,你怎会同兰玖容的人在一起?”
他微笑,这才把经过叙述一遍。
原来两方之主落下山崖,生死不明,其势力手下都开始搜山寻人,同时若找到其中一方,说
不定就能获得另一人的消息,因此双方达成合作关系,决心共同寻找。
不过聂玉凡对兰府人始终存有一丝戒心,才跟在他们最领前的队伍中,刚刚听前面有响动,
便吩咐门里人暂且留后,自己则跟了出去。
听他说完,奚勍回想整件事,沉声问:“那群蒙面人的来历,可有查清?”
聂玉凡摇头,神情显凝重:“除那夜,他们再没出现,也没留下任何线索。”
碧云楼经过那场夜袭血淋,已重新归于整修,纪琴也将门里其他人安排妥当,如今夜殇门上
下可谓处于一片警戒中。
“不过……”对于纪琴之后所说,聂玉凡心中产生猜疑,可碍于目前场合,不便细说。
“小娴,你在山里……没出什么事吧。”
聂玉凡眼神担忧望去,虽知她武功高绝,别人想靠近一步都难。但想着她与那人独处一起,
心底就莫名不安。同时又不住的责怪自己,只因当时在华枫山,未曾来得及将她保护。
奚勍正暗自思索蒙面人的事,听他这么一问,脚步顿有些不稳。上药、潭中沐浴、洞内共处
……一幕幕如走马观花地浮过脑海。
“没事。”
嘴上虽如此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向那道纤长背影,清冽眸中,有波澜荡漾。
仿若察觉到她注视,前方人忽然侧过头来,惊得奚勍急忙垂睫,生怕同那目光撞个正着。
兰玖容低侧脸,眼角余光映着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像,渐深瞳眸好似漩涡般,欲将此情此景慢
慢卷入撕碎……随后又佯作不经意地转回头。
因沿途留下记号,所以一行人没费多大力气就走出山林。
兰府马车停靠一处,兰玖容进去简单换了衣物,再出来时已是玉冠束发,华丽锦衣,光照下
五官精雅绝致,似雪莲仙人飘然而立。
他远远望着奚勍与聂玉凡谈话。
“小娴,你要去哪儿?”
刚一出山,她就急说离去,聂玉凡疑惑并担心她的身体。
奚勍望眼天色,大约是日昳之时。
所以说,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她没多做解释,只道:“玉凡,我去个地方很快便回。你不必替我担心。”
见她态度坚决,语气又透出几分焦急,聂玉凡叹口气,只能关切道:“你平安的事我会尽快
通知门里,还有……”四个字道出心中所有,“万事小心。”
充满忧浓的话语总像时而拂来的微风,提醒温暖着叫她不要忘记。
奚勍一点头,转身看向兰玖容,发觉他也在望着自己,微诧,虽说一直将他视为最大敌手,
可林中这段相处确实受到对方不少照顾,有些事,或许也都冰释溶解了。
是否该开口说句道谢?
正想着,兰玖容却提前道:“靳小姐,天意是否如此,便看今日了……在下尚有事在身,先
就此别过。”
前面一句奚勍自然听得明白,见他微笑告别,自己也点头示意下,接着掠身而去。
纤丽轻盈的背影,快得眨眼消匿,然而脸上那丝期盼焦急却没能逃过他的眼。
一切……都是为了他。
想此,唇边撩起的笑意里,竟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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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熟悉的路,翻上熟悉的墙,身落偌大庭院中,四周萧然无声。
奚勍行走其间,左看右望,似在寻找是否有人来过的痕迹。
直至临近那间不起眼的小屋前,看着暗色漆门紧闭,抬手的动作慢了起来,踌躇不安的,好
像担心一推开,那守护六年的过往梦境,就会如泡影般破灭消逝。
与他的时光,破碎,只剩下悲伤逆流。
最后眉一锁,即代表想定什么,手猛地弹出,门就这样“吱呀”一声敞开。
太阳还未落山,光线透过窗棂洒照进来,可以看清屋内地面、方桌、梁上都铺有一层厚厚尘
垢,所以这里仍和他离去后的六年间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眼中一丝希冀刹时熄灭,沉淀黯淡。
这里没有人。
他,不在。
慢慢踏上小梯,素指挑开珠帘,以前他常坐的檀木椅上依然空空荡荡,棋盘上也布满灰尘。
——六年此日,盼与汝相逢,共赏春月夜。
这句话在脑海回响,目光盯着某处发呆。
差些忘记了,今日,是祁容的生辰啊。
以前他在这里孤孤单单,然而不代表日后也是。
奚勍恍然明白,一直以来总是她太在意自己想法,以至忘记对方。
祁容冰雪聪明,即使双眼不能视物,但凭借自身能力仍可以过得很好。而她,当初不过是意
外闯入这里,意外与他相识,祁容连她的样子都没见过,又岂会将自己放在心上?
虽然约定是他提出,但经过岁月流逝,或许早已被他遗忘。
只是那颗多出的棋子,又代表什么呢……
伏在桌前,指尖轻轻又显孤趣地拨弄开一颗黑子,撩起灰尘,像飞扬的思绪融灭在空气中。
窗外日渐偏西,凉风吹过耳边鬓发,拂过眉,几丝柔弱余晖铺洒在身上,令周身都生起一圈
朦胧,空荡无声的房间里,那置在浅浅金色光晕中的素影,透出无边寂寥。
终于,日落山头,毫无生气的府邸又如同巨兽般随夜入眠,景物陷进深晦中。
周围万籁俱寂,使得来前紧张跳动的心弦好似逐渐老化般,再也无法波动。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彻底想通后的释然,过了许久,久到连皎月都躲在霾云里时隐时现。
奚勍抬眼望望窗外,像是做着某种道别,最后掏出怀中那枚花形香囊,放在棋盘旁,转身出
了小阁。
屋外,又一缕夜风吹来,庭院里枝影婆娑碎摇,发出沙沙声响。不知何事,墙面上倒映出一
抹清长身影,雪衣飘飘,灵然若仙。
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