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什么烦事困扰?”
奚勍像受惊醒地抬头,静静看向祁容,他细致的眉毛似正被一种忧绪微微压弯,而那张玉洁
无疵容颜,如同月色之下的湖泊静淡宁和,只是……真的太过宁和,像失去了生机,以至于连她
此时此刻的神情,都无法传递进那双紧闭的眼眸中。
她,在遗憾、惆怅着什么?
罢了……
奚勍心底暗念道,这才回答:“并没有被烦事困扰,只不过一个月里发生不少事情。”
与云绣庄老板经过几次商谈,这笔生意终于是谈妥下来,奚勍现在不求快,只求一步一步稳
扎稳打,她尚有时间来为今后做好充裕准备,一旦某日靳府真的发生变故,她也大可换做夜殇主
的身份继续生活。
这些,奚勍自然没对祁容讲出来,而是把救下纪琴的经过,去名经过一番筛减后讲给他。
祁容听完,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你救她一命虽是好事,但你真的相信,她自此会放下心
中一切仇恨么?
“要知道……”他突然压低声线。
这一刻,窗外月色被天空漂浮的些许暗雾遮蒙,屋内光线黯然下来,使祁容的脸容陷入一片
阴暗之中,冷意恍惚间,奚勍好似看到唇边那抹笑正悄然绽放,犹如魔子重生般,带着致命的邪
冷美绝。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哪……”他纤长五指抵唇,像是刻意掩住那抹叹然,“难道你真相信
她日后长大,不会重拾报仇之心,连带你也一起牵连进去吗……”
原来说到最后,他只是在担心她。
奚勍内心腾升起一股暖意,而想起纪琴那时变为清澈的眼神,突然肯定道:“我相信她。”
曾经,她何尝不是活在仇恨中,一心只想报复,忍耐吃苦等到最后,然得到的结果却可笑至
极,是自己身倒血泊,离世而终,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做到得到。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仇恨支配自己,要为自己而活。
“同时,我也绝不会让我地人,受到半分委曲!”
就像发下某种誓言般,她一字一音铿锵落地,坚定有力。
*******
春来时,微风拂拂,吹落吹散盛开的万朵娇花,于风中缠绵辗转,缱绻悠长,空气里暗香浮
动,以至于人们无论是行街或是居在家中,都可闻到这萦绕不绝的淡淡花香,令人心神愉悦。
傍晚时分,一家旧邸的院落里,有抹白影时隐时现,在夜色中神秘亦如鬼魅,丝裳翩飞间,
遗洒下珍珠般大小的炫丽光圈,将周围草木都照得璀璨晶亮。
奚勍走入小阁内,却为眼前情景着实一愣。
半敞的檀木窗前,静静伫立着一位少年,他身形削瘦,白衣似雪不染纤尘,夜风一拂,长发
随着衣袂飘然,衬得他全身更加单薄,弱不胜衣。
今日他是怎么了,竟然破天荒地站起来?
祁容的腿脚并无异常,只是奚勍每次见他都是静坐在椅上。
“你来了啊。”
祁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仿佛来自云端,飘渺幽空,依旧背对着奚勍,好似为这窗外的夜景
着迷。
然而其中的黯然、无奈,奚勍心知肚明,眼前他纤长而优美的背影,被月色笼罩在一层淡淡
朦胧的光晕中,迷离似幻,像要逐渐隐没在月夜里。
画面虽美,却有掩不住的孤单萧索。
奚勍收回眼,忽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嗯”了一声,再抬头,见祁容慢侧过身来,一
只手正略微颤抖地伸向空中,寻找可以扶靠的地方,奚勍内心蓦然一紧,忙上前几步接过他的手
……
祁容表情一滞,随即笑起来,被她慢慢扶回到椅上。
“今日好兴致,想出去走走吗?”奚勍不由问道。
祁容却摇摇头,唇边的笑意深远悠长:“不了,现在尚不是时候……”
这番话说的不明不楚,让奚勍皱起眉头,她半弯下身,保持与祁容脸部平行的姿势,因对方
看不见,让她尽可大肆地欣赏那脸上每处表情。
渐渐的,奚勍目光终是落定他紧闭的双眼上。说起来,祁容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睁开眼过,那
双眸,始终被白皙的眼睑覆盖住,不曾见世,是因为即使睁开,里面也若无人死城般,空洞无比
吗?
“在想什么?”每次她保持沉默,祁容便知她心中有事。
“我在想啊……”奚勍半侧过脑袋看他,因为想到美好的事,玉颜上的笑容宛如蝶莲盛开般
灿美,“如果你的双眼如常人一样,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动人心魄,美及月华,恐怕连天地都要为
之失色了吧?”
“美及月华。”祁容小声重复着四个字,心底却在嘲讽地冷哼,半晌才道,“只怕这世上,
有人容不得这抹光华。”
奚勍顿时敛了笑,想他天生双目失明,本就是遗憾痛心之事,自己却偏偏提起,怕是令他勾
起曾前的不快了。
她低下头,很快说道:“或许不是不容,而是心嫉,所以连老天也要嫉妒这份属于你的光华
。”
屋内突然变得一阵寂静,偶尔有风瑟瑟响在耳边。
奚勍但觉颌下传来柔凉的触感,如被绸缎滑过。
祁容一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彼此面对面,听得他一声深深叹息:“现在我只遗憾,不能亲
眼看见你的样子……”
奚勍任他如此动作,内心只觉温腻柔暖,仿佛带着眷恋般,嘴角扬起自己都不知的笑弧:“
可一旦见了,与自己心中所想不同,也难免是种失望遗憾。”
“哦?”祁容两片玉般的唇瓣微微分离,发出若细指一抚琴弦的清音,问着,“那你可知,
我心中的你是何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阁空
被他这么一问,奚勍眸光微微闪烁,含着万分好奇:“如此说来,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两人仿佛约好般,同时一笑。
祁容的指尖顺由她颌下慢慢滑上,轻柔如柳絮点拂湖面一般,微阖的唇,秀小的鼻梁,指尖
行走过绵绵路线,像是他自己细心描绘出的图案。
幽蓝之夜,温柔旖旎的气氛横溢在两人之间,这般肌肤贴近,让奚勍怦然心跳。
祁容最后慢抚过她的眉,一启唇道:“面比花娇,肌比玉润,人若琼台之花,远望高绝独华
。”那声音仿佛清悠琴声在夜晚回旋,久久未歇,直叫人听得如醉落天界仙池。
奚勍真是忍俊不禁:“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地样子呐。”随后像要好好报答他一番,兴致
勃勃道,“不如我也来说说,对你的印象?”
岂料祁容一摆手,连忙阻止住:“这答案,我早已知晓。”
奚勍不免轻“咦”声。
正待她细想时,祁容已经笑着开口:“独一无二的美鬼。”
经这一提醒,奚勍只觉啼笑皆非,弯起眉头解释:“我那时真是无心……”
祁容点头以示明白。
奚勍盯着他的脸容,总觉上面像铺有一层魔力般,引人不得不去停留注目,似乎这般凝望,
残存心中以往的怨圭悲情,也会被柔软覆盖。
如同陷入一种迷境,奚勍正望他出神,忽然脖颈上传来沁肤凉意。
奚勍一愣,看见祁容手中拿有一佩翠玉,通体剔透碧绿,在掌心里发出清明光泽,细细看去
那玉面上竟有如意龙纹,张牙舞爪,凌空飞舞,逼真得好似活龙欲要从中跃出。
这天地自然合成的珍物,绝对不是凡人才能拥有。
可惜奚勍并不知其中玄机,只觉这龙翠玉看上去格外精致精美。
祁容身体前倾,因为看不见,为她戴上时颇费了些功夫,但举止间依旧尽显优雅。
“这个……”奚勍低头摸着胸前的龙翠玉,在手心里幼滑无比,正要继续发问,忽然——
唇片被手指拂过,继而一凉,宛若蜻蜓点水的,被什么轻轻贴上,又随即离开。
祁容慢慢同她拉开距离,而奚勍一动不动,恍若全身血脉被冻结。
“这个送你,戴在身上……”祁容对她说着,话音表情如此平淡,就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
生。
奚勍木讷地点了点头,一声“哦”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就答应下来,单指磨蹭过自己的唇,
柔薄之中,还依稀残留着草药熏香,方才一瞬,只如幻觉,却令她回味无穷。
“明日,便是我的生辰。”半晌,祁容突然说道。
“咦,真的吗?”奚勍听完双眼一眨,颇感意外,她手摸胸前翠玉,忽然想定什么,“那明
日,我还来见你!”
祁容却没说话,只听得那欢喜的声音又响耳边:“你送我这翠玉,明日,我也要给你一个惊
喜。”
话音刚落她便起身,仿佛迫不及地要去完成某事,回首冲他道别:“我先走了,那你好好休
息。”
“好……”
祁容开口应着,脸上却无半丝喜悦之情,原本清雅的嗓音此刻被一种忧郁渲染,变得低沉而
轻柔。
帘珠碰撞发出叮当脆音,繁乱中,那个令他所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像要用力握住某物般,宽袖中的手不由深深攥紧,然而力尽后,他终究是松开双手,什么也
没有喊,什么也没有做。
一头乌发垂披在肩后,正如它的主人般,沉静似水,望之,宛若结冻的雕像。
帘外又有脚步声响起,却不是刚刚离去之人,池晔静静看向位中少年,犹如从清美月辉中降
生,高贵绝华,浑身萦绕着飘逸出尘之气,无人可以亵渎,他闭目时,整张天资雪容也显得璀璨
夺目,好似真在沉睡浸于梦中。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吗?”祁容仰头自问着,声音极低,才发出,下一时就融进空气中,
“罢了,该来的,总归是逃不掉。”
“主上……”池晔痛隐担心地叫了声。
********
深夜,一阵凉风吹来,庭院里树影婆娑摇晃,倒映在墙面好似无数阴间幽魂聚集,围绕宅邸
四处游荡,气氛森寒糁人。此时一弯残月悬挂苍穹,惨白的色泽被几缕浮雾蒙罩,隐隐透出点滴
殷红,妖异诡谲,仿佛预示将有血腥不详之事发生。
一长串剧咳,似从黑渊最深处传出,划破幽夜,入人耳中只觉万般凄惨痛烈,活像要把那五
脏六腑一并咳出般,直让人双手捂耳不忍心再听。
屋内依旧没有点灯,而以池晔为首,身后肃立站着一排男子,他们全部黑衣劲装,面无表情
,像在静静等待着什么,这一刻,竟无人敢靠近那楼上小阁,也不敢打断那一声声烈咳。
“已经是子时了。”
池晔说完,阁内的咳声也终于渐渐停息下来。池晔松口气,却又因某种恐惧攥紧手,那个人
……足足咳了一个多时辰啊!现在,是不是真的已经……
众人仍在屋内静守,而池晔一步一步踏上阶梯,垂顺的珠帘流光闪闪,令池晔一时撇过头,
仿佛极不适这份耀刺光芒。
直到衣袖一晃,珠帘掀开了……
阁内飘逸的草药熏香,正被一股浓烈甜腻的血腥味扑盖,从空气中慢慢弥漫开去。
软椅上斜靠着一个人,长长乌发遮住他侧过的脸容,一半如黑绸润泽,一半如白瓷剔透,蝶
翼般纤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落一道剪影,宛如睡熟的孩童,是种不动声色的摄人心魄。
却也……美得骇人。
池晔看着他,瞳孔猛地收紧。
那缕鲜红血液正挂在他的唇边,一丝一丝往衣襟处落去,原本雪白的衣衫上如今被大片殷红
尽染,于暗中散发出幽异的冷光。曾经那个高贵如神祗的少年,仿佛一瞬间化成妖魅至极的噬血
修罗,即使一动不动,也能无声息的……致人死地。
主,主上……池晔心魂惧颤,他很想喊出这句,但喉咙偏偏像被石子咔住发不出声音。
咳出这么多血,他咳出这么多的血!
莫非老天真是如此不公,让他逃不过这一劫吗?!
似不敢相信,不敢接受现实般,池晔伸出手指横于他鼻端,颤抖地想去试探……
忽然,祁容纤细的睫毛如被风拂过,轻轻颤了下。
“主,主上——!”池晔眼中难掩欣喜地喊出。
对方姿势未动,然那嘴角,却勾勒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被抹殷红映衬,艳丽丽地,像极
血海之中绽放的郁红蔷薇,诡谲、冷情、妖治……同时也绽露出浴火重生的自信,好似冥黑深处
被一把幽幽火焰点燃,至此不再忍恕、不再低迷。
“十四年了……”
祁容微微喘着气,声音已虚弱到跟呼吸一般轻,不仔细听去,几乎以为是风的低呢。
他微微摇摇地抬起头,身形却未动,仿佛浑身肢架已经碎裂无法支撑。
“十四年呐……”他叹着,深深地叹着,想笑却又无力去笑,可是口中一字一音,却狠绝似
要将什么撕碎再投弃到地狱——
“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