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勍夺过一柄武器,与聂玉凡并肩对敌,彼此相融的气势此刻竟是无人能敌。
看着他们二人被禁军兵士围拢一点点移向殿外,祁容如同身置水火之间,受着寒与热的双重
煎熬,难做抉择。
就在此刻,一抹灰影挥动掌风,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强大气焰突然袭向兵士中间。
“小心——”
感觉到那股凛厉威迫之气,刚刚挡下几击的聂玉凡想也不想,直接冲到奚勍身前,胸口被那
利掌狠狠撞击,顿时打得他真气窜散,五脏六腑如裂,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玉凡!”
奚勍发出撕心一喊,见他朝自己露出虚弱温煦地一笑,继而倒在地上。
奚勍心乱神伤,立即要上前去扶,却瞧风墨北广袖掀扬,从她面前拂过,撒下一道奇异暗香
。
奚勍闻入那香气,忽然觉得四肢一下虚软无力,脚下若踩棉絮,想拼力握紧刃器,却最终由
手中脱落。
视线恍恍惚惚间,四周兵士开始向两排散开,奚勍低头想去看一眼玉凡,可头脑一花,身体
便如折翼纤蝶般缓缓坠下……
就在此时此刻,有一双手,将她牢牢接入怀里,那再也熟悉不过的清雅熏香,在周身徘徊萦
绕。
“勍儿……”
祁容微微颤抖地搂着她,声音犹如压抑了千年,终于唤出她的名字。
奚勍吃力地睁开眼,当对方的面庞轮廓在眼前浮现清晰起来时,那目光,竟一下死死狠狠地
黏了上去。
祁容心头顿如刀绞,但疼痛还来不及缓解,下一刻更是惊愕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只因那一
双纤细宛若花瓣的玉手,曾经抚过、拥过他的手,正颤巍巍地伸出来,落在他雪白细致的脖颈上
。
那一时,瞳中寒芒大盛,突然锢紧住,似乎想要用力地掐下去,可紧接眸色一黯,却是昏迷
在怀中。
面对这个举动,祁容已经完全、彻底地僵化掉,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一点点坍塌毁灭,
满天满地,烟尘飞扬……
一下子,他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
☆、真相
雾里看花;实非虚;虚非实。
天空絮雪纷飞;庭院银妆素裹;周围静得针落可闻,只若身处隔世之境。
冰雪压枝头;簌簌而落;树下有素影,坠了满肩寒香,空气里漾开馨馡香涟;徊荡不散。
奚勍轻轻折下一枝冰晶寒梅,放眼望去,四周遍植千万梅树,宛如一片白色汪洋,无边无尽
头。
好像一睁眼,就来到这个地方了;奚勍手执寒梅走动几步,发现不远处,有名白衣男子静静
伫立在前方,雪枝旁逸斜出,遮住他的脸容,而身边,还牵着一个小小身影。
奚勍奇怪地皱起眉,刚要迈步,却觉手心里一烫,那梅花蕊心,竟缓缓渗溢出浓稠艳丽的朱
血,染红花瓣,顺延枝干流到手上。
奚勍惊得立即甩掉,而满园白梅此时全部幻化为血染朱花,纷纷凋零坠落,被风卷起,在那
白得煞眼的长衣前纷飞漫舞……
景物渐虚渺,只剩一片凄绝之红;让她一个人,满身满心,都被这种迷离而哀艳的颜色围裹
住……
珠帘、少年、龙玉……
伸开手,明明想去抓紧,可指尖一触,皆成浮光幻影。
回荡在耳边的轻喃,忽然变为挥之不去的恶咒。
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奚勍猛然睁开眼,这次,是真的醒了。
明黄色鲛绡幔帐轻扬,上面绣着精美的龙凤比翼图案,掩住外面景物,望去影影绰绰,床角
的掐丝珐琅香炉紫烟袅袅,浮动在空气里,熏染出一派迷醉美境。
奚勍立即支起身,绣工细致面料柔软的丝衾由身上滑落,床前飘垂的红色流苏微微摇晃,她
刚掀开幔帐,马上有人迎前恭声道:“娘娘,您醒了。”
奚勍眼波快速流动,只见四周金碧辉煌,珠光流彩,显然不是在兰府。
她转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婢女身上,声音幽冷地问:“你是谁?”
婢女跪地答道:“回娘娘,奴婢叫妆儿,是专门来伺候娘娘的。”
“娘娘……”奚勍一阵错愕地喃喃自念,旋即又问,“这是哪里?”
“娘娘现在是在倾鸾宫。”此处,正是天朝历代中宫起居的地方。
奚勍愣怔,没料到自己竟然是在皇宫里,半晌,才声音有些虚飘地道:“你先起来……”
“是。”妆儿起身,“奴婢先叫人来为娘娘准备梳洗。”
见奚勍没有回应,她在旁补充句:“娘娘昏迷了一天一夜,陛下守到今天清晨才走。”
听得这句,奚勍蓦然忆起什么,一手用力攥紧衾角,像正抑制着某种情绪。
妆儿恭敬退下,不过刚走到寝宫门口,一见前方来人,又赶紧敛衽行礼。
“陛下——”
奚勍坐在室内听见,神经一下如受严重刺激,连带着身体微微颤抖。
很快,八面屏风后隐隐闪现出一抹欣长人影,静了片刻,才缓慢走进来。
奚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个叫她万分熟悉、曾经爱入骨髓的男子,此时的他,身
着一袭玄黑绣金丝龙纹华袍,以往披散的流墨长发今以冠冕束缚,那张雪华容颜依然美到超凡绝
俗,莲般冰暇,月般明雅,玄袖低垂,金丝生辉,宛若幕夜神子降世一般,少去白衣带来的清逸
飘然,更衬气质,无可比拟的尊贵优雅。
曾经亲肌相拥的人,如今转眼,已成为众人俯拜的万乘至尊。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也好似有了天地之隔。
奚勍一眼望去,只感觉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如此清晰,又如此残忍,明明达到快要崩溃的程度
,却还要硬生生的接受。
她撇过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她已经不再认识。
祁容静静而立,两侧的手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尽管体内蛊毒已清,可他的脸色仍显出些
许倦白,含伤朦朦的眼神里全映着奚勍的影像,方才她望来一刻,身体都快僵死掉了,动也不敢
动,害怕、又渴望着她会跟自己说些什么,可等来的,却是令人近乎窒息的沉默。
抿紧菲薄如玉的唇,形成一道凄楚弧线,良久之后,祁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吐字道:“勍…
…”
“你们让我中了什么?”
似乎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某声呼唤,奚勍硬冷冷地打断。方才她醒来暗运真气,却觉其中受阻
,无法凝聚,四肢仍是虚软得使不出力气。
祁容听她问了,才缓缓开口:“软香散。”
当时风墨北正是对她撒下这种暗香药,其实对人体倒没多大损伤,只不过吸入后会昏迷上几
个时辰,即使醒来,五日之内也是四肢乏力,无法运用武功。
奚勍听完,忽然极冷地一笑,声音仿佛浸泡过千年冰潭,抬起眼来:“怎么,怕我杀了你吗
?”
冰冷绝情的语调,令祁容浑身血液好似被抽去一半,只因一切都转变得太过猛烈快速,让他
难适难以回应,隐忍的深深悲痛汇聚在双眼里,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奚勍眉梢纠结一紧,不自觉地挪过视线,却是冷笑不止:“你现在来做什么?来炫耀你如今
这万般尊贵的身份,还是来嘲笑我被你欺骗之后的下场?想不到啊……祁容,你真是有好手腕!
”
她坐在床边,一头青丝略微散乱地披垂,恰好遮住那正从唇边扩散到眼角的悲愤与哀凉。
祁容双手禁不住抖动,尘埃不染的肌肤被玄衣映衬,白得近乎透明,像即将破碎的水晶,四
面延展开一丝丝无法补合的裂痕,同时体内更感受着如万针穿心之苦,痛得脸上失去所有光彩。
他低下头,忽然露出一抹深至骨髓的惨笑:“你可知道,我本是……一个不该存活在这世上
的人。”
奚勍听此,表情有瞬刻凝固。
祁容细致微垂的长睫在眼睑下形成一道月牙形阴影,宛若花瓣凋落,漫溢忧伤,那段尘封了
二十年的身世,积淤在心底抹之不去的仇恨,如今面对奚勍,他已不想再做任何隐瞒。
“我的母亲,出身天朝勋贵世家,一入宫中,就蒙先帝深厚宠眷,封为玉贵妃。”
后宫佳丽无数,但玉贵妃始终圣宠不衰,冠绝后宫,由此可想,当年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倾
城绝世佳人。
“可也因这种宠爱不衰,使后宫一时清冷,让倍受冷落的皇后心存妒怨。
不久,玉贵妃顺利诞下一名皇子,先帝大喜,满朝同庆,并且也让没有子嗣的皇后大为惊恐
,只怕长此下去,中宫地位不保。不过消息又很快传出,那个刚出生的皇子……睁开眼睛时,竟
是一对金瞳。”
金瞳……
奚勍十指攥拢,猛然想起曾看到祁容的眼里,闪动过朦胧的金华,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一场错
觉,可现在听来,难道说……
祁容依然低着头,慢慢道:“皇后在宫中势力众多,连天师尚清都曾是她推举上来的人,后
来她与几名心腹朝臣私下商议,设计出一场阴谋,因先帝向来崇信鬼神,借天师尚清之口编造出
‘金瞳在世,妖孽转生,若是留下,只怕天朝江山不保’的言论,大臣们纷纷附议,并陷害诞下
皇子的玉贵妃更是妖魅化身,利用美色迷惑帝王,让先帝信以为真,最后竟就信了这个谬言……
”
提到这里,祁容瞳眸里闪烁起狂乱的光绪,几乎情难抑制:“为了彻底除去妖孽根源,他竟
一点不顾往昔夫妻之情,以此为由,令玉侯府满门被灭,更听信尚清之言,将玉贵妃施以酷刑,
落得尸骨难全的下场,而那才出生不到满月的皇子,更被抛入炉鼎之中活活焚烧而亡。”
祁容浑身颤抖,逐渐嘶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深怨癫狂,稍后,竟又笑了起来:“可是他们不
知道,就在临刑前一日,那因金芒不祥而被蒙上眼布的婴孩,被人暗地里偷偷替换,侥幸逃过一
死。多年后那名婴孩长大成人,当得知身世真相,他改名换姓,并为抹去那缕金泽,不惜让身体
承受了天下最可怕的剧毒,一切,都只是为了回来……”
“回来报仇吗……”
奚勍慢慢接过他的话,终于抬起头,一时双眸晶冽如洗,亮得炫目——
“我爹与冯仪他们,就是曾经合谋陷害玉贵妃的那几名朝臣吧,而你当初接近我、娶我的目
的……不过是为了更加彻底的报复靳家,至于我自己,更是沦为你发泄仇欲的工具!”
“不是——”
听到这句,祁容先是一震,随即一口否定掉。
奚勍也是稍愣,但对他这番回答心底反而更觉悲涩不堪,微掀嘴角,几乎是在自嘲地笑着:
“祁容,你以为今日说了这些话,我就会同情、甚至原谅你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所杀害的人
,他们也是我的父母,也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那悲恨交加的眼神望来,简直像无数尖锐冰锥由天砸落,直直砸在背脊上,让祁容情不自禁
地捂住胸口,只感震痛难当。
不管那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一个灵魂,但此时此刻,那所存在的深挚而沉重的情感,正从她
双眼中真真表露出来。
似乎也让他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一件多么不可挽回,多么不可原谅的错。
祁容大脑里的神经仿佛突然坏死掉,牵动着视线都泛起模糊,耳边只听到奚勍冰凉的声音再
次传来——
“我问你,当初夜殇门遭受偷袭,还有我师父被人杀害的事,是不是也受你背后指使?!”
祁容站在原地,眼神空怔地看向奚勍,最后没有半分挣扎与辩解地回答:“是,全是我派人
指使的。”
奚勍听他亲口承认,终于明白而含有一丝绝望地点点头。同时心底也在不停地反问自己,究
竟是为什么,她自己,竟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祁容哀伤地垂落眼帘,无法言喻的悲绪像化解不开的阴霾,重重压在眉睫间,不时微微颤抖
的细致长睫,逐渐牵出一种叫人心碎的脆弱。
他声音轻如坠入谷底的残花瓣,却也带着深刻破灭的凄凉,手捂胸口,直恨不得挖出心肺来
。
“无论我做过什么,我都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对你地心意,自始至终,都如六年前那样
,没有丝毫的改变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了,似乎存着最后一丝希冀,再苦苦哀求着什么。
然而奚勍听完,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展开笑容,却是含有无比清楚的嘲讽,朝他一字一
顿道:“祁容,一直以来你骗了我这么多事,难道真以为我是无知孩童,会再相信你所说的每一
个字吗?!”
祁容对上她豁亮仿若针刺一般的清眸,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摇晃。
难道,真的已经晚了吗?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隐瞒得很好,只要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