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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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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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只好扯开他的衣服,看了看衣服里裹的那具骨骼标本,再看下去真需要勇气,他默默地拍了下那位打算换个人。

那位空通一声一家伙倒下,还真把死啦死啦吓着了,“没事吧?”

他面对了一张哭丧之极的脸,“老总,啥时候开饭啊?”

于是死啦死啦面对地方队里爆炸开了声浪:

“说了站完了就给饭吃啊!”

“老总,两天水米没打牙啦!”

“老总,绑我们的时候都说有粮有饷啊!”

死啦死啦终于显现一副挠头的窘迫,而离了他十几米的我们爆发出又一种声浪,我们很久没有这样狂野地笑过了,笑得直打跌。

那个聪明人自回来便一直在做着傻事,威胁、利诱、强令、欺骗、煽情、悲壮、卑鄙、逗乐,一切都为造就一个战斗团厉兵秣马的幻相。

现在他跌回我们中间。打滚吧,和泥浆同在,舒服时别忘了哼哼。

阿门。

我们躺着瘫着,坐着靠着在我们刚领受的破烂堆上,好奇心最强的家伙也不想去碰那些枪栓都拉不动的破枪。死啦死啦闷着从那头回来,他这回是真有些郁闷了。

“梦做完啦?”我问。

死啦死啦心不在焉得很,“哦。”

我阴损地说:“马克沁推不动,轮子都锈死啦,呆会当尸体抬回去吧。”

“哦。”

“掷弹筒回头成立敢死队来试吧,我怕炸膛。”

“哦。”

“你再哦一个,我把刚想明白的事说给你听。”

“哦。”

“就咱们这帮杂碎也叫川军团,那川军团上哪去啦?”我问他。

死啦死啦郁郁地把那块寿布打开又折上,“这不是吗?”

我说:“别装傻。川军团早打没啦,可又重组啦,重组拉缅甸去啦,拉缅甸又被虞啸卿拉回来啦。咱们还在南天门找死呢,东岸固防的功劳成老虞的啦,成全一个师座啦。老虞成师座啦,他拉回来的川军团就编到主力团,编到特务营啦,都成虞家军啦。可对上有个说法呀,正好有个管袜子的拉回一队鬼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老虞把死人布塞给他,说你就是川军团啦。移花接木的功夫呢。”

“……亏你费这个脑子。”

“我就有一点儿不懂,干吗不告诉虞啸卿你带我们上祭旗坡干什么去了?就他的作派,一准儿就要击节赞叹,你用不上得罪他。”我问他。

“我怕的就是他击节,唐副师座再激昂,陈大员再议论。人死了就死了,死人尸骨都寒啦,用不着活人心里发寒。”死啦死啦说。

我把一块石头放到马克沁的枪筒上,“那就懂了,你做不了虞家军,那是心腹,亲信。你是弼马瘟大人的架子团,要安静地收破烂,还有那边抓壮丁抓来的烂菜叶子。虞家军会乘风破浪见风就长,可轮不到你。也得罪人,可我瞧陈大员之流再修三世也不是虞啸卿加唐基的对手。”我捅着那块石头玩,“撼山易,撼虞家军难。虞啸卿,能人也。”

死啦死啦现在开始翻留给他的那几本册子,翻开了又想起在下雨,“伞啊!谁给打把伞?!”

有屁伞,不辣蛇屁股几个把那块大油布撑起来。

蛇屁股边撑边喊:“升帐!”

死啦死啦有口无心地赞,“有出息。”

死啦死啦钻进去,现在连帐篷都有啦,只是半拉。

我追着他问:“你听没听我说呀?”

死啦死啦唰唰地翻他的册子,“算知道你为啥长一副上吊的德行了,你天天有点儿心思就在给自己编套嘛。”

“我编什么套?我开心得很。哪个司令部敢派这样的团去打仗,那是连司令部也不要啦。咱们连仗都不用打啦,还有空饷吃。——是不是?”

“是不是”是向所有人渣说的,支着油布的那些家伙,钻进来躲雨的那些家伙便满声附和:“是啊!是啊!”

死啦死啦百忙中从他的账簿上扫过来一眼,“真的吗?”

我说:“当然真的!”

克虏伯嘟囔:“……连炮都没有……”

蛇屁股便狠揍了他一记,“真的!”

死啦死啦便又只管他的册子而不理我们了,我们撑着油布,挤在油布里,很难不看到其他人的神色——那是没落。

是真的,所以有点儿没落。因为死啦死啦把我们拉上祭旗坡的一人十秒钟,所以很没落。

死啦死啦忽然开始对着册子惊咋,“嗳呀呀。”

我学着他的腔调,“嗳呀呀?”

他解释了自己的惊咋,“这帐上还给咱们留了一千多块。不是国币,是半开。”

我说:“那是虞家军拿得不好意思啦。虞啸卿给你行贿呢。”

蛇屁股说:“见者有份。给弟兄们打打牙祭吧!你落难时弟兄们可没少操心。”

死啦死啦便看着他,“是吗?”

我说是。

郝兽医反驳道:“是个屁。”

克虏伯已经想到垂涎了,“可以吃好多呢。”

丧门星颔首,“嗯。”

如果死啦死啦刚才一直心不在焉,现在就是加倍加倍地心不在焉,看看我们这个,看看我们那个,反正你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显然他想明白了。

他大叫:“迷龙!迷龙迷龙!嗳,迷龙大爷,迷龙爷爷,你进来躲会雨呗。”

我们中间有几个郁着闷着的,迷龙因为早上的目睹,不辣因为祭旗坡上的目睹,阿译鬼知道因为什么——而迷龙一直躺在破烂堆上淋雨。鬼都知道他因为什么,现在他郁郁地把自己挤了进来,“干什么?”

死啦死啦仍是那种谄媚到了肉麻的腔调,“听说你以前干过那行?”

“哪行?拉皮条拍花卖大烟都没干过。”

死啦死啦便将手指捏得叭叭的,傻子都知道他在表示数钱,然后他就和迷龙附耳,居然有本事在这样的空间里都不让我们听到他在说什么,跟他的表情比起来,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的迷龙简直就成了正人君子。

“……不好吧?”迷龙迟疑地说。

死啦死啦诱之以利,“没什么不好。我再给你个实惠。你家里人不没地方住吗?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特准你从这里边拨钱给他们找个住处。”

迷龙没说话。但就他那个表情我们便知道他已经被说服。

死啦死啦开出条件,“我先给你五百个半开,你要还七百五十个。”

迷龙掉头就往雨地里走,“我认可去借高利贷。”

死啦死啦退让一步,“好好。可以拿货顶。不过给我的货,价只得黑市价的一半。”

迷龙拒绝了这个提议。“那就不够啦。进货多才好买便宜货。五百半开不够。”

于是我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俩位又凑在一起玩起了袖里乾坤,而且显然争纷激烈。

他不说我们也知道要干什么,因为迷龙现在的嘴脸熟悉之极,来自一个发国难财的黑市老板。

我们只是从未见过这样光明正大的营私舞弊。

迷龙又一次摔开了死啦死啦的手,掉头就往雨里走,边走边说:“我说不够啦。你当五百是个多大数目呀?你知道土匪收咱们机枪是多少钱一挺?捷克式,五千,起码价!”

死啦死啦眼睛发了亮,“真的?”

他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了我们仅有的那几挺机枪,以至迷龙也有点儿瞠目结舌。“这不好吧?”

死啦死啦涎着脸说:“我只是要知道有多少储备。去吧去吧,按你说的。还有,迷龙,再给你五百,不辣蛇屁股阿译……哦。林副团长,你们带一半人跟着去。”

迷龙显然不满意这个阵仗,“又干啥呀?”

死啦死啦说:“买吃的。全买吃的。要比师里吃得还好。丧门星郝兽医,你们带另一半人,把外边的壮丁带回咱团营地,装备也扛回去。告诉壮丁马上就开饭。你们——”他手一划再次把我们所有人划拉在里边,“——把你们认得的靠得住的会打仗的打过仗的,不会吃完了一撂筷子就跑的全给我划拉过来。就说一句话:你们吃的是猪食,川军团吃的那才叫人饭。”

我在大家的面面相觑中忽然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死啦死啦催着大家,“去吧,快去。这是命令。老子打回来没说过这四个字,第一次说你们要给点儿面子。”

于是那帮家伙在诧异莫名中去了。

人都走了,支撑着油布的就剩我们两个,我们便把油布顶在肩膀上,一个露着脑袋一个裹着脑袋,看着迷龙们往一个方向踢哩夸嚓,看着郝兽医们往另一个方向稀里哗啦。

“用得着这么撬虞家军的墙脚吗?”我说。

“我没辄。”

“虞啸卿又不会用我们打仗,倒有心给咱们养老。”

“不想一直吃剩饭吧?那手上就总得有点儿本钱。”死啦死啦说。

我不太相信,“真的?就为这个?”

“为什么?你爱死了这种春疙瘩一样的问题?”

于是我只好叹口气,“给我派个活吧。就为明天还能有饭吃。

死啦死啦奇怪地看看我,然后乐了,“没给你派活?……我习惯啦,你是我亲随,三米以内,随时候命。”

我只好郁闷着从油布里钻出来,可这片地空得我都不知道往哪里去。

“倒血霉啦。”我叹道。

死啦死啦也钻了出来,物资都搬空啦,就几本册子和寿布还在我们手里,他说:“烦啦,把团旗收起来。”

我拒绝:“我不收。裹死人的布,晦气。”

“你是我亲随。”

我只好咬牙切齿地收,一边警告他:“这样撬墙脚,人家会打上门来的。”

死啦死啦一点儿不担心。“那就打回去呀。咱们现在人打仗不够,打群架是够啦。”

“我们好像快成袍哥会了……我就想你以前待那个鸦片团烂到什么地步?”

死啦死啦自鸣得意地笑,“很烂,很烂。”

“倒血霉啦。”我又一次哀叹。

这厮却居然说:“烦啦,说真地,你觉不觉得这样比较有趣?”

“有趣个屁。”我迭好了所谓的团旗,塞进怀里,但说真的,我的表情很觉得有趣。

说真的,在尝尽各种各样的绝望之后,这样……比较有趣。

第十四章

禅达青天白日,收容站一片忙乱。蛇屁股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可劲地剁。然后放下刀,回身揭起了一口大锅的盖子,让蒸汽和香气弥漫了满屋。这间屋现在像厨房又像仓库,它最像红白喜事流水席时临时搭就的棚子。而蛇屁股对了锅子那头的满汉说:“告你做好菜的两条,一生受用不尽。第一条,要有把好菜刀。”满汉早被那香味薰傻了。“嗯哪。”“要饿着肚子做。我啥也没吃。”满汉已经在盛汤喝了,“嗯哪。”“老子的骨头汤怎样?”蛇屁股问。

满汉没口子赞好。蛇屁股又问:“咱们团怎样?”满汉哪还有分辨黑白的能力,“好。”“还回你那个吃猪食的地方吗?”满汉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不。”蛇屁股在门口放了张大桌子,边上还站了两持枪的家伙,以防饭还没做好就有人暴动。成盆的菜、成桶的饭从桌子那头递出来,再拎到院子里。院子里现在就完全像某个败家子在办不要礼不认人头的便宜流水席了,所差只是没桌子没椅子,大家席地。满目皆是稀里哗啦在吃的兵,一片低着头猛造的身影里若偶有一个抬起头来的。那便是在盛饭添菜。打从每月军饷只够买个鸡蛋,当兵的就只为一件事活着了:吃。吃饱是理想,吃好是梦想。吃好成为梦想。有些饿疯了的上午挂卯一个连队,下午再跳槽一家,这样赶场只为多顿干饭。

泥蛋在囫囵大嚼中抬起头来。他现在也是这个团的死忠了。我团一天两顿干的,有菜,在一干一稀都朝不保夕的大军眼中,就是天堂。饥饿大军闻风而来,拆零碎了他们好容易凑整的编制。我不知道有多少连营团长因此想捅死啦死啦的刀子?可死啦死啦照旧带着烟酒丝袜香皂等种种迷龙搞来的黑市货,去找军需跑他的关系——我们只好要求他枪不离身。

迷龙从他那屋里出来。门开门关。看得见屋里堆积的货物又见丰盈,门口还特意派了哨看着。迷龙从吃饭的家伙们中间走过。绝不掩饰一脸的优越和鄙薄,“吃吧吃吧。有你们好果子吃。”他穿过院子进另一处门。

两头吃货,吃完了,擦了擦嘴,稍为紧了下刚松开的裤带,互相捅咕了一下——他们打算换个地方赶下一顿,便趋向墙根。

有人问:“赶下顿呢?”声音是从墙上传来的,不辣和几个兵坐在墙头,抱着枪。

“用得着赶场吗?就赶到了,肚里食也消光了吧?你要去的地方吃得有这么好吗?告诉你,我们明天还是这么吃。”不辣说。

于是那两位便坐回了人群,想想应该对得住自己——于是再盛一碗。现在这地方的大门又像当初我们刚来一样,扩张到了巷口,因为区区一个院子已经绝对放不下了。搭着沙袋的工事,甚至还有拒马,这样的剑拔弩张配合着一挺马克沁机枪和一挺轻机枪,丧门星带队的剑拔弩张的兵,还有工事后边藏着的大头树棍——虞啸卿发的那些破烂算是一点儿不拉地全用上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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