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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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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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与去年在喀拉河屯行宫所见的一样,依然是那么圆、那么大、那么亮,似乎隐隐看得见蟾影桂树。可是那时候到底还不是寡妇,纵使君恩已衰,而且病骨支离,但毕竟有个指望。如今呢?贵为太后,其实一无所有,漫漫长夜,除却细听八音钟所奏的十二个调子以外,竟不知如何打发?而还有比活到现在更长的一段日子在后面,怎么得了呢? 
  一想到此,不由得心悸,她急于要找一件能够使她集中全副心力的事去做,好让她忘掉自己。 
  于是喊一声:“来啊!”等召来宫女,随又吩咐:“开小书房!” 
  原说是中秋息一天,不看公事,偏偏要看公事了,却又只有一件。照例,逢年过节除非特别重要,奏折旨稿总是少的,那些有忌讳的文件,譬如报大臣病故之类的章奏,也不会拿上来。这一天也许是顾命大臣为了表示为两宫太后贺节,送上来的一件奏折,事由是内阁恭拟两宫的徽号,请旨定夺。 
  所拟的两宫太后的徽号,第一个字都是“慈”字,母后皇太后是“慈安”,圣母皇太后是“慈禧。” 
  “慈禧,慈禧!”西太后轻轻念了两遍,相当满意,便拿了那道奏折到东暖阁来看“慈安太后。” 
  东暖阁里,静悄悄地只有两名宫女在看屋子,见了西太后一齐请安,年长些的便说:“母后皇太后在后院。” 
  “呃!你主子干什么来着?” 
  “在逗着皇上和大公主说笑。”那宫女又问:“请懿旨,可是要把母后皇太后请了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于是西太后一个人绕着回廊,走到东暖阁后面。空庭月满,笑语盈盈,小皇帝正盘踞在一张花梨木的大椅子上,听东太后讲神仙的故事,他跟偎倚在母后身边的大公主一样,早该是归寝的时候了,却都精神抖擞地玩得正高兴。 
  西太后停住了脚,心中不免感触,而且也有些妒嫉。何以孩子们都乐于亲近东太后呢?是不是自己太严厉了些?这样想着,便又自问:该不该严厉?女孩子不妨随和些,她想到一句成语:“玉不琢,不成器。”对儿子非严不可! 
  于是她再次移动脚步,走入月光所照之处,在廊上伺候的宫女,便请个安,大声喊道:“圣母皇太后来了!” 
  这一喊打断了东太后的话,第一个是小皇帝,赶紧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垂手站在一边,接着大公主也规规矩矩地站好。等她走到面前,东太后唯恐她说出什么叫儿女扫兴的话来,便先指着身边的大公主说道:“今儿过节,月亮也真好,让他们多玩儿一会儿吧!” 
  西太后点点头,在皇帝原来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转脸问她儿子:“今儿没有上学?” 
  “过节嘛!”小皇帝振振有词地答道:“师傅叫放学。” 
  “明儿呢?” 
  小皇帝不响了,脸上顿现无限凄惶委屈的神情,东太后好生不忍,便又说道:“今天睡得晚了,明儿怕起不来。再息一天吧。” 
  听见这话,小皇帝的精神又振作了,西太后看在眼里,微微冷笑着对小皇帝说道:“皇额娘许了你了,就让你再玩儿一天。可别当做例规!” 
  听见这话,觉得扫兴的是东太后,但表面上一点不露,“天也不早了,”她说,“再玩一会儿,就去睡吧!”说着,向站在近处的双喜看了一眼。 
  等双喜把这小姐弟俩领到另一边去玩,西太后便把手里的折子一扬:“你看看!” 
  “是什么呀?”东太后一面问,一面接过折子。月色甚明,不用取灯烛来也看得清楚,那些颂扬的话她不懂,等把“恭上徽号”这回事,看明白了,便即笑道:“你这个‘禧’字也很好,就是难写,不如我这个‘安’字写起来方便。” 
  听她这两句话,西太后颇有匪夷所思之感,要照她这个样子,别说垂帘听政,就象武则天那样做了女皇帝,依然会让臣子欺侮。但心里菲薄,口中不说一句调侃的话,不是不敢是不肯,不肯让她知道她说的话,婆婆妈妈,不知大礼。 
  “随她去!”西太后在心里说,“让她懵懂一辈子。” 
  “咱们的名号倒有了。”东太后又说,“大行皇帝的呢?” 
  西太后知道她指的是大行皇帝的庙号和尊諡。几天以前,内阁就已各拟了六个字,奏请选用,两宫太后一致同意,庙号用“文”字,尊諡用“显”字,称为“文宗显皇帝”,但上谕一直未发,因为梓宫回京,一切礼节,还待拟定,等诸事齐备,一起下旨,比较合适。这也是西太后同意了的。 
  但东太后并不知道,因为与顾命八臣商议这件事的那天,她微感不适,只有西太后一个人听政,事后也未曾说与她听,这自是一种疏忽,所以西太后此刻听她提起,略感不安,只好以歉仄的语气,说明经过。 
  忠厚的东太后,点点头说:“只要你知道了就行了!” 
  一听这话,西太后反觉自己的不安,成为多余。她警告自己,不要太天真,以后就算做错了事,先看看她的态度再说,别忙着认错。 
  “我还有件事跟你商议,那天肃顺奏请分见,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是肃顺有意要分嫡庶!提起这件事来,西太后就恨不得把肃顺抓来,跪在面前,叫太监狠狠掌他的嘴!“哼!”她冷笑道,“这还用说吗?还不是因为你忠厚,好说话,打算着蒙事。” 
  “我也就是怕这一个。”东太后说,“咱们还是一起见他们好了。” 
  西太后沉吟了一会,觉得这倒是试探肃顺本心的一个好机会,便即答道:“不必如此。他要分见,咱们就分见,听听他在你面前说些什么。” 
  “听话我会。就怕他们问我什么。” 
  “这好办。你能告诉他们的,就告诉他们,说不上来的,就说,等我想一想再说。” 
  “嗯。”东太后把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觉得还是不妥。“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们当时就要我拿主意。那可怎么办呢?” 
  这确是一个疑问,西太后楞住了,但也不过片刻工夫,立刻想到了办法,这个办法,不但可以解除东太后的难题,也可以为自己立威,自觉得意,便欣然答道:“这样子好了,如果他们真的要逼着你答应,你就答应。可一定要告诉他们:是用‘御赏’和‘同道堂’两个图章代替朱笔,盖了一个不够,还得盖另一个。这一来,他们就非跟我来说不可,能照办的,我自然照办,不能照办的,我给他们驳回。没有两个图章,不算朱笔亲批,谅他们也不敢发下去。” 
  “愣发了下去呢?” 
  “那就是假传圣旨。”西太后用极有力的声音说:“是砍脑袋的罪名。” 
  “好。我懂了。” 
  “姐姐!”西太后凑近了她又说:“反正,咱们俩只要齐心,就不怕他们捣鬼。你做好人,我做坏人,凡事有我!” 
  “好!”东太后欣然答道:“就这么说了。” 
  东太后丝毫都没有想到,自己已为她这位“妹妹”玩弄于股掌之上,反觉得西太后不负先帝手赐那枚“同道堂”图章的至意,确能和衷共济,实在是社稷之福。 
  到了第二天,召见顾命八臣,首先把礼部的奏折当面发了下去,降旨内阁,明谕中外,从此东太后称为慈安太后,西太后称为慈禧太后。但这只是背后的称呼,皇帝的谕旨,以及臣子奏对,仍旧称作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 
  两宫皇太后从这一天起,都开始忙了起来。节前各人都有私事要料理,公事能压下来的都压着,一过了节,回銮日近,恭奉梓宫回京的丧仪,头绪浩繁,宫中整理归装,要这要那,麻烦层出不穷,这些都得两宫太后出面裁处,才能妥帖。除此以外,江南的军事,大有进展。是八月初一收复安庆的详情,已由曾国藩正式奏报到行在,论功行赏,固不可忽,而乘胜进击,指授方略,更得要掌握时机,所以两宫太后与顾命八臣,有时一天要见面两三次,慈禧太后批阅章奏,亦每每迟至深夜。就在这样紧张忙碌的生活中,她还得抽出工夫来接见醇王福晋,甚至在必要时召见醇王,好把他们的计划和步骤,密议得更清楚、更妥当。 
  这样过了上十天,忽然内奏事处来向慈安太后面奏,说肃顺要以内务府大臣的资格,单独请见。她与慈禧太后商量以后,准了他的请求。 
  等行完了礼,肃顺站起来,侧立在御案一旁,看着慈安太后说道:“奴才一个人上奏,有许多话不能叫人知道,请懿旨,让伺候的人回避。” 
  慈安太后听这话觉得诧异,召见顾命大臣,依照召见军机大臣的例,向来不准太监在场,然则肃顺何出此言?于是两面看了一下,才发现窗槅外隐隐有宫女的影子,便大声说道:“都回避!” 
  窗外的纤影都消失了,肃顺又踏上一步,肃容说道:“奴才本不敢让母后皇太后心烦,可又不能不说,目前户部和内务府都有些应付不下来了!” 
  慈安太后一惊:“什么事应付不下来啊?” 
  肃顺把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圈,说了一个字:“钱!” 
  “噢。”慈安太后想了想说:“我也知道你们为难。大丧当然要花钱,军费更是不能少拨的。” 
  “嗳!”肃顺做了个称赞、欣慰的表情,“圣明不过母后皇太后!如果都象母后皇太后这样了,奴才办事就顺手了。” 
  这是话中有话,慈安太后对这一点当然听得出来,便很沉着地问:“有什么事不顺手啊?说出来,大家商量着办。” 
  “圣母皇太后的差,奴才办不了。” 
  “怎么呢?” 
  “要的东西太多。”说着,肃顺俯身从靴页子里摸出一张来念道:“八月初二,要去瓷茶钟八个。八月初九,要去银马杓两把,每把重十二两。八月十二要去… ”。 
  “行了,行了!”慈安太后挥着手,截断了他的话,“这也要不了多少钱,不至于就把内务府给花穷了。” 
  显然的,她的神情和答话,都是肃顺所意料不到的,这倒还不是仅仅因为她帮着慈禧太后说话,而且也因为她从未有过如此简洁干脆的应付态度。 
  但是,肃顺也是个善于随机应变的,所以慈安太后的话虽厉害,并没有把他难倒,“光是圣母皇太后一位来要,内务府自然还能凑付,”他说,“可就是圣母皇太后一位开了端,对别的宫里,就没有办法了。再说,这年头儿,正要上下一起刻苦,把个局面撑住,奴才为了想办法供应军费,多方紧缩,也不知挨了多少骂。如果圣母皇太后不体谅,骂奴才的人就更多了,奴才更不好办事。” 
  这多少算是说了一番道理,慈安太后不能象刚才那样给他软钉子碰,便只好这样说:“你的难处上头也知道。不过,她的身分到底不同些,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一说这话,想不到肃顺马上接口:“就因为别人在说话,奴才才觉得为难。” 
  “噢?”慈安太后很诧异地问:“别人怎么说呀?” 
  “说是圣母皇太后到底不能跟母后皇太后比,一位原来就是正宫,一位是母以子贵。‘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下应该只有一位太后,要听也得听母后皇太后的话。”停了一下,肃顺又说,“这都是外头的闲言闲语,奴才不敢不据实奏闻。” 
  忠厚的慈安太后,明知道他这话带着挑拨的意味,却不肯拆穿,怕他下不了台,想了半天,想出有句话必须得问: 
  “外头是这么说,那么,你呢?” 
  肃顺垂着手,极恭敬、极平静答道:“奴才尊敬母后皇太后,跟大行皇帝在日,一般无二。” 
  大行皇帝在日,尊重皇后,因此肃顺也以大行皇帝的意旨为意旨,对皇后与懿贵妃之间,持着极不相同的态度,如今他再度表示效忠,慈安太后就觉得更为难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能说一句驳他的话。 
  这时肃顺又开口了:“奴才蒙大行皇帝特达之知,托以腹心,奴才感恩图报,往往半夜里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为圣主分忧?奴才只知主子,不知其他,为了奴才力保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很遭了一些人的忌,如今曾家弟兄,到底把安庆打下来了。安庆一下,如釜底抽薪,江南迟早必平。奴才不是自夸功劳,这是千秋万世经得起批评的。咱们安居后方,也得想一想前方的苦楚,象胡林翼,坐镇长江上游,居中调度,应付八方,真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好奏请开缺… 。” 
  说到这里,慈安太后又打断了他的话,用很关切的声音说:“不是给了两个月的假了吗?” 
  “是啊!假是赏了,也是迫不得已,不能放他走。要按他的病来说,别说两个月,就是两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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