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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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2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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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爷,请啊!”库吏催促着。 
  “怎么不收好?堆得满地!” 
  “向来这样的。”库吏答道:“我同治三年到库里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这样子叫人怎么走路?” 
  库吏大为诧异,“就是这样子走嘛!”库吏毫不迟疑地举步踏了进去,踩得那些物料“嘎吱、嘎吱”地响。 
  李嘉乐心疼不已,但也只好跟着他举步。走到中间一看,四周摆满了尘封的木架子,阳光从天窗里漏下来成为一条光柱,其中飞舞着亿万灰尘,看上去象是金屑。 
  他有无从措手之苦,同时也困惑异常,不知一年两次查库,何以还会这样子的杂乱无章?想了一会,只有请教库吏: 
  “别人是怎么查的?” 
  “李老爷没有听说过吗?” 
  “没有。” 
  “李老爷,”库史指着地下说:“东西都在这里,一草一木没有人敢动,只要屋顶不漏,门窗严紧,就不要紧了。” 
  听这一说,李嘉乐才明白,原来查库就是来看看屋顶门窗。如果都是这样奉行故事,那里谈得到整顿?自己特蒙阎尚书识拔,委派查库,可不能跟别人那样敷衍了事。 
  但是,一片混杂,实在无从措手,看了又看,发觉有一样东西好查,“那是纸张?”他指着堆积如墙,已泛成黄灰色的白纸问。 
  “是。是宣纸。” 
  “点点数看。”李嘉乐翻出帐来念道:“‘五尺夹贡总计十八万五千七百二十一张’,就查这“五尺夹贡’。”说着走过去要动手。“动不得!”库吏大声警告:“里面有蛇!” 
  李嘉乐不信,伸手掀开一角,是想看看可是真的夹贡,还是被掉了包? 
  那些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陈旧宣纸,几已粘在一起,数量既多,压力亦大,一时那里掀得起。李嘉乐是喜欢蛮干的性子,一只手不行,加上另一只手,使劲攀着纸角,往上一推。只见一条四五尺长,黑章白文的蛇,从纸堆后面钻了出来,游走无声,李嘉乐直到临近才发现,大叫一声,连倒退,吓得面如土色。 
  库吏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四只眼都盯着那条蛇,从纸堆上蜿蜒而下,钻入杂物堆中,无影无踪。 
  “李老爷,你也真是!”库吏大为埋怨,“跟你说动不得,你老偏不信,现在怎么样?” 
  “我只以为你说笑话吓我,那知道真的有蛇!” 
  “蛇多着呢!天这样热,它本来就想游出来凉快、凉快,那经得住你老再这么一折腾?如今坏了,蛇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步步都得小心。” 
  听他这一说,李嘉乐便觉得那双脚发麻,深怕一举步就踩在蛇身上,钉在原处,动弹不得。 
  “快走吧!”库吏拉着他一阵风似地找到了门口,却又问道:“李老爷,怎么样?” 
  这是取进止的意思,李嘉乐摇摇头说:“不查了!” 
  “是!”库吏加重语气说:“查过了!” 
  他说“查过了”,就只好说是“查过了”,不然无法交差。好在阎敬铭深知积弊,意不在此,他的想法是要仔细核查帐簿,看各省的贡品,有没有可以减少甚至裁减的,所以只关照李嘉乐将一本“料帐总册”带走。 
  接下来是查缎匹库。公家缎匹沿袭明朝的制度,由江宁、苏州、杭州三个织造衙门,负责供应,一共分为三等,第一等专供“御用”;第二等称为“上用”,质料较次;第三等专供赏赐之用,就叫“赏用”,质料更次。 
  “御用”和“上用”的珍品,存贮内务府缎库。户部缎匹库只储“赏用”缎匹,数量极多,查不胜查,照例分派十几名司官,虚应故事。库中有楼,楼板上的灰尘,照规矩不准打扫,积土太厚,无法下足,就铺一张芦席在上面。两百年来,不知道铺了多少层,所以一踩上去象踩在棉花堆上,而且一踩就扬起一团灰,沾得满身都是,所以查缎匹库是桩苦差使。 
  李用清却不以为苦,精神抖擞地上了楼,扬目四顾,只见木架子高可及顶,上面堆满了一捆捆的缎匹,不知如何措手,便有些踌躇了。 
  “李老爷,”库吏看他是外行,加以指点:“缎匹是少不了的,向来只不过抽查点数。” 
  “好!抽查。”李用清有了计较,手往上指,用很威严的声音说:“你替我把最上面那一捆枣儿红的,取下来。” 
  库吏一愣,看李用清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料知说不进话去,便转身取了梯子来,爬上去费了好大的劲,将李用清所要的那一捆取到,双手举起,使劲往下一扔,陈年积土,象火药爆炸似的,往上直冲,将李用清没头没脑地笼罩在内。 
  时逢盛暑,汗流浃背,这一阵灰土飞上头脸,立刻为汗水沾住,面目黧黑,象个煤炭铺的伙计了。 
  李用清大怒,但是发不出脾气,只巴望这一捆缎匹中,数目不符,捏住把柄,便好处治那库吏。但是,解开来照标签所载的数目一数,应该是十四匹,一匹不少。 
  这一来哑巴亏吃定了,跟李嘉乐谈起来,同病相怜,嗟咨不绝。 
  “老前辈,”李用清跟比他早一科的李嘉乐说:“蠢吏可恶!有意恶作剧,打算着吓倒司官,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辈偏要认顶,倒看看到底谁强得过谁?” 
  “说得是!我们受阎丹老的知遇识拔,必得帮他切实整顿一番,颜料、缎匹两库,不是上头着眼之处,马上要查银库了,一定要捉它一两个弊端出来。” 
  “查弊必先知弊。银库的弊端甚多,先要请教请教内行才好。” 
  两人商量的结果,决定合请一个客,请在衙门附近的一处“大酒缸”。间壁就是月盛斋,五香酱羊肉名驰九城,买了一大包款客。客人是户部的一个苏拉,名叫张福,伺候过十几位尚书,见多识广,部中大小积弊,无不明白。 
  “银库,照例书办是不能进去的,只有库兵可以入库。”张福举杯在手,慢吞吞地说:“库兵规定十二名,三年一挑,挑到那天去应点,要请十来个保镖护送… 。” 
  “慢点,老张!”李用清打断他的话说,“这是为什么?” 
  “为了怕绑票,”张福解释库兵何以应点之日要防被掳:“入选库兵有正选,有备选,正选应点不到,马上由备选补上,所以绑他只要绑一个时辰,应点时辰一过,煮熟了的鸭子飞走,放了他也就没用了。” 
  “这样看起来,库兵的身价不得了。” 
  “是啊!补上一个名字,总要花到一万银子,应点不到,往后的好处不说,起码一万银子就算扔了在水里。” 
  “那么,”李嘉乐问,“库兵入库,到底有点什么好处?说偷银子是藏在谷道里面,可有这话?” 
  “怎么没有?”张福问道:“外省解银到部,怎么样入库? 
  李老爷见过没有?” 
  “没有。你细细说来我们听。” 
  “外省解银,每一万两解费六十两,这归管库司官跟书办分,库兵是没分的。库兵的好处,就是搬银子入库的当儿偷银子。进库的时候,衣服都要脱光,库里另有衣服,不过,这一身衣服也不能穿出库。光身进去,光身出来,寒冬腊月也就这个样,所以库兵非精壮的小伙子不能干。这还有个道理,小伙子中气足,提得住气,如果年纪一大,提不住气,就补上名字也没用。” 
  “这又是什么道理?”李用清问。 
  “就是这位李老爷说的,”张福指着李嘉乐答道,“为的是能在谷道里藏银子。本事最好的,一次可以藏十两一个的银锞子八个。” 
  这不是骇人听闻之事?但张福言之凿凿,说在东四牌楼有一新药铺,专有一种要有门路的人才能买得到的药,服下能使谷道交骨松开。偷银的方法是用猪网油卷银锞塞入谷道,不过即令年轻力壮,提气支持,亦至多只能容纳半点钟的工夫。 
  “这个法子在内库就用不着了,内库多是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那里也偷藏不下,所以内库库兵,入库用不着脱光衣服。” 
  这一说,是个反证,李嘉乐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偷银的法子?” 
  “冬天要当心,有个换茶壶的法子。库里的空茶壶拿出来,照例揭开盖子,往下一倒,表明没有东西在里头,冬天就两样了,茶水冰冻,拿银锞子冻在里面,就倒也倒不出来。” 
  “说破了不值钱。”李用清觉得这顿大酒缸请得不冤,“真正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然而细想一想,总觉得有些荒诞不经,所以事后又去请教部里的老司官,“谷道藏银,事诚有之。”那老司官笑道,“不过说得太玄了。两位请想,十二名库兵,每人偷银八十两,一次就是九百六十两,解饷入库之日,库兵进出好几次,这要偷漏多少?年深日久,不都偷完了吗?” 
  虽是以常理度测,却足以破惑。但库兵裸体入库,这个规矩历数百年不改,总有道理在内。二李都觉得虽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决定去看个明白。 
  一看果然,库兵进出,无不赤身露体。出库还有一番很特别的交代:跨过一条长凳,双手向上一拍,口中喊道:“出来!”表示股间、肋下、口中都不曾夹带库藏。 
  “能抓住他们验一验吗?”李嘉乐问。 
  “不能!”李用清摇摇头。 
  李嘉乐废然而叹:“看起来,就是有弊也无法查了。” 
  而阎敬铭却查出来一项极大的弊端。其实也不用查,弊端已摆在那里,只看有没有决心整顿而已。 
  查银库那天,阎敬铭找管库的郎中姚觐元来问:“掌天平的是谁?” 
  “是书办史松泉。” 
  “领我去看天平。” 
  领到出纳之处,只见史松泉一身服饰,异常华贵,阎敬铭先就大为不悦。正在提倡俭朴节用的他,认为史松泉逾越体制,败坏风气,而看他的服用,钱从那里来,更不可不问。 
  “你这一身衣服很漂亮啊!”他斜睨着大小眼,冷冷地问。 
  “回大人的话,”史松泉答道:“都是旧衣服。” 
  “砝码是旧的不是?拿来我看!” 
  银库有好几架天平,大大小小的砝码不少,等取到了,阎敬铭却不看,只吩咐包好。 
  “送到工部去检验。”他对李嘉乐说,“你亲自送去,面见工部堂官,说我重重拜托,即时检验,立等结果。” 
  李嘉乐奉命唯谨,带着从人,捧着砝码,直奔工部,请见堂官。正好翁同和在部里,他的侄子翁曾源是李嘉乐这一榜的状元,世交原就熟识,区区小事,做“老世叔”的当然照办。立时找了制造库的司官来,一检验之下,大小砝码,有重有轻,符合标准的,十不得一。 
  回到户部复命,阎敬铭还在坐等,将检验过的砝码,逐一清查了上面的记载着的轻重不等的差额,接着便传召待命的银库郎中姚觐元。 
  “你看!”他指着砝码问道,“你怎么说?” 
  姚觐元早就知道有此结果,何用看得?“回大人的话,”他说,“银库重进轻出,向来如此。咸丰以后,库里存银,大为减少,也要存到七百万至九百万。偷窃之事,在所不免,一两百年,不靠重进轻出来弥补,难道倒请堂上大人分赔不成?” 
  “你倒还振振有词?”阎敬铭说,“照你的说法,重进轻出,是为了弥补偷漏,完全为公,然则你倒说给我听听,重进轻出是什么个规矩?进,每两银子加重多少;出,每两银子减轻多少?不能借弥补为名,漫无稽考,你拿帐来给我瞧瞧!” 
  “这那里会有帐?” 
  “原来没有帐?”阎敬铭说,“那将是混帐!”他吩咐“当月处”值班的司官,“将史松泉拿交刑部。” 
  史松泉就在堂下,听得这话,便想开溜,无奈从阎敬铭到部,雷厉风行,毫无瞻顾,当差的大小官员懔然在心,当然容不得史松泉脱逃,一把抓住,立即备文咨送刑部讯办。 
  “我久闻你把持公事,劣迹多端,你今天就移交了公事,在家听参。”阎敬铭对姚觐元说,“这对你已经算是客气了!你心里要明白。” 
  这是警告姚觐元不必去钻营门路,希冀脱罪。解职的官员,与平民无异,如果不知趣,不听话,随时可以步史松泉的后尘,吃上官司。 
  姚觐元识得利害,乖乖移交了公事,在家听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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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就为的阎敬铭整顿积弊,户部的许多黑幕,逐渐被掀了起来,最骇人听闻的是以户部侍郎署理尚书的王文韶和另一名军机大臣,牵涉在一桩报销案内,传闻纳了巨贿。 
  这桩报销案,属于边远省分的云南。向来军费报销,是户部司官与书办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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