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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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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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的地方,包得点水不漏。所以一曲既罢,左右雅座和帘外倾听的食客、跑堂,喝采的喝采,赞叹的赞叹,都巴望着再听一段。 
  王庆祺和张英麟,也都觉得酣畅无比,但京师是藏龙卧虎之地,切忌炫耀,讲究的是“见好就收”。王庆祺倒还兴犹未尽,而张英麟自觉这段戏,这段胡琴,都颇名贵,“人间那得几回闻”?因而不待王庆祺有所表示,便将弓往轴上一搭,拿胡琴套入一个布满垢腻的蓝布套中,顺手取一块手巾,使劲擦着手。 
  就这时门帘一掀,闯进一个十八岁的华服少年,后面跟着个穿了簇新蓝洋布棉袍的俊仆。张英麟始而诧异,继而恼怒,这样擅闯客座,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正想开口叱斥,只见王庆祺已在跟那少年搭话了。 
  “尊驾找谁?” 
  “找那唱《镇澶州》的。”华服少年答说,声音平静从容,但听来字字如斩钉截铁,别具一种威严。 
  王庆祺看到那少年的帽结子是一块紫红宝石,心想大概是那家王府中的子弟,荫封的镇国公之类,公爵的顶戴,不就是宝石吗? 
  有此警觉,王庆祺不敢怠慢,“喔,就是我。”他说,“偶尔消遣,不中绳墨,贻笑了!” 
  华服少年点点头:“不必谦虚。唱得很好,弦子也托得好。” 
  “那是敝友。”王庆祺指着张英麟说。 
  华服少年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转脸又对王庆祺说: 
  “你能不能再唱一段我听?” 
  王庆祺回脸去看张英麟,他脸上是困惑好奇的神色,也没有发觉王庆祺的征询的眼色,那就不管他了。“可以!”王庆祺说:“我再唱一段二六,请教!” 
  张英麟这时有些如梦方醒的模样,既然王庆祺已经答应人家,自然不能不算,便拿起胡琴,坐了下来。那俊仆却不待主人逊座,自己动手端了张椅子,放在王庆祺对面,用雪白的一块手绢擦干净,才叫一声:“大爷!” 
  大爷便毫不客气地坐了起来。听胡琴“隆得儿”一声,王庆祺张口就唱,同时把一条腿踡曲着,做成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两手合在一起搓弄着,是耍手铐上的链子的“身段”,这就不用听,便知王庆祺唱的是《白门楼》。 
  王庆祺因为有知音之感,这段《白门楼》唱得格外用心,把穷途末路,万般无奈,以及犹存万一之想的贪生的哀鸣,曲曲传出。等唱完了,放下腿来,拱拱手矜持地笑道:“见笑,见笑!” 
  “真不错。”华服少年问道:“你在那个衙门当差啊?” 
  “我在翰林院。我叫王庆祺。” 
  “喔!”华服少年问道:“你是翰林吗?” 
  “对了!”王庆祺答道,“翰林院检讨。” 
  “那么你是戊辰科的罗?”华服少年问。他的算法不错,王庆祺应该是同治七年戊辰科的进士,点为庶吉士,到同治十年大考、散馆、留馆,授职为检讨,不然就该转别的职位了。 
  但王庆祺却不是,“我是庚申科的。”庚申是咸丰十年。 
  “中间因为先父下世,在籍守制,所以耽误了。” 
  华服少年又指着张英麟问:“他呢?” 
  “这是张编修。”王庆祺代为回答。 
  “你们是同年?” 
  “不是!”这次是张英麟自己回答:“王检讨是我前辈,我是同治四年的。” 
  “你是山东人?”华服少年问他。 
  “山东历城。” 
  “名字呢?”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张英麟怫然不悦,但就在这时候,王庆祺抛过一个眼色来,他便忍气答道:“张英麟。” 
  华服少年点点头,转脸向他的俊仆看了一眼,仿佛关照他记住了这两个人的名字似的。 
  “今天幸会。”王庆祺将手一伸肃客,“不嫌简慢,何妨同饮?” 
  “不必!”华服少年摇摇头又问:“你的小生戏是跟谁学的?” 
  “我是无师自通。喜欢徐小香的路子,有他的戏,一定去听,有时也到他的‘下处’去盘桓。日积月累,自觉还能道得其中的甘苦。” 
  “‘下处’?”华服少年回头问他的俊仆:“什么叫‘下处’?” 
  “戏班子的所在地叫‘大下处’。”王庆祺答说,“成名的角儿,自立门户,也叫下处。” 
  “喔,那就是说,你常到他家去玩儿?” 
  “对了。” 
  “最近外头有什么新戏?” 
  “很多。‘四箴堂’的卢台子,编了好几出老生戏… 。” 
  “我是说小生戏。”华服少年打断他的话说,“生旦合串的玩笑戏。” 
  “这… ,一时倒想不起来。” 
  谈到这里,一直侍立在旁的俊仆开口了,“大爷!”他说,“请回吧!别打搅人家了。” 
  华服少年点点头,站起身来把手摆了两下,似乎不教主人起身送客。然后,踏着安详的步伐,回身走了。 
  “这是什么路道?”张英麟不满地,“好大的架子!” 
  “轻点!”王庆祺说,“我猜是澂贝勒。” 
  “不对。澂贝勒我见过。” 
  “反正一定是王公子弟。慢慢儿打听吧。” 
  话虽如此,王庆祺年下要躲债,避到他京东的一个同乡家,没有闲心思去打听。送灶那天,张英麟不速而至,一见面就说:“我找了你好几天,真把我累坏了!”他又放低了声音,叫着他的号说:“景琦!你知道咱们那天在宣德楼遇见的是谁?” 
  “是谁?” 
  “是皇上。”张英麟唯恐他不信似的,“千真万确是皇上。” 
  王庆祺又惊又喜,只是不断眨眼发愣,张英麟却有些惴惴然,看见王庆祺的神态,越发不安,于是把他特地找了来,想问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景琦,”他小声说道:“这会不会是一场祸事?” 
  “祸事?”王庆祺翻着眼反问:“什么祸事?” 
  “咱们俩这么在饭庄子里拉胡琴唱戏,不是有玷官常吗?” 
  “嗐!你是怎么想来的?”王庆祺觉得他的话可笑,“照你的想法,那么皇上微服私行,又该怎么说呢?” 
  这话自是教张英麟无从置答,然而他也不能释然,虽不知祸事从何而来,总觉得这样的奇遇,过于反常,决非好事。 
  王庆祺觉得他这样子,反倒会闯出祸来,便多方设譬,说这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应持之以镇静,视如无事,则简在帝心,不定那一天发现名字,想起旧事,皇帝会酬宣德楼上一曲之缘,至少放考差、放学政,一定可以占不少便宜。 
  “是的,‘持之以镇静,视如无事。’千万不能乱说,否则都老爷闻风言事,你我就要倒大霉了!” 
  “对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让另外人知道,切记,切记。” 
  等张英麟如言受教而去,王庆祺一个人坐着发呆。他那表叔只见他一会儿攒眉,一会儿微笑,跟他说话,答非所问,支支吾吾,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便有些害怕了。 
  “景琦,”他推着他问,“莫非你得了痰症?年近岁逼,你可千万不能替我找麻烦!” 
  这一下王庆祺才醒悟过来,定定神说道:“表叔,我要转运了!”他把遇见皇帝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那表叔吓一大跳:“真有这样的事?” 
  “你不看我那朋友,大年下四处八方找我,为了什么?就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事情一点不假,机会也是太好了,就看我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王庆祺说,“抓住了,好处多的是,说不定一迁一转,明年就能放个知府好缺,一洗穷翰林的寒酸。” 
  听他说得这样子确凿不疑,他的表叔也代他高兴。于是王庆祺就要借钱,因为他要出门办事,而一出门就可能会遇见债主,非还帐不能过关。 
  借到了钱,有一百两银子揣在身上,王庆祺便去找两个人,一个姓李,是个独眼龙,取“一目了然”之意,自号“了然先生”,而别人都喊他“李五瞎子”;另一个姓孙,行三。李五和孙三,跟卢台子一样,都能编戏,王庆祺就是想跟他们去弄几个小生戏的本子过来。 
  私房秘本,自然不肯出手。王庆祺是早就算到了的,另有一套说法,说是奉密旨缮进,交升平署搬演。宫内一演,外面必定流行,岂不是一炮而红?同时答应将来抄出大内昆腔的本子,供他们改编皮黄之用,以为交换。 
  这一下说动了李五和孙三,每人给了一个秘本。王庆祺便到琉璃厂的南纸店,买了上好的宣纸,叫店里的伙计,打好朱丝格,带回他亲戚家,聚精会神地用端楷誊正,再送到琉璃厂用黄丝线装订成册。 
  这两个本子,一个是李五瞎子所编的《悦来店》,取材于一个没落的旗下达官所写的《儿女英雄传》,安公子在悦来店巧遇侠女何玉凤的故事。另一个名为《得意缘》,描写落魄书生卢昆杰,为“山大王”看中,许以爱女狄云鸾。后来卢昆杰发觉老丈人竟是打家劫舍的“寨主”,不甘辱身盗窟。而狄云鸾倒也深明大义,为成全夫婿弃暗投明的意愿,临时授以“雌雄镖”绝技,卢昆杰得以一路击退守路的头目,安然下山。这两个本子,都是小生戏,都有旦脚,允文允武。场子相当热闹,王庆祺揣摩皇帝的意旨,认为一进呈必蒙嘉许。 
  但是,进呈得有条路子,最简捷有效的,是找御前当差的太监,不过得要花钱,钱数多少,视身分而定。王庆祺心想,这非得找张英麟不可,他是那里得来的消息,便由“那里”设法进呈。 
  “路子倒有,我怕惹祸。” 
  “你无须怕!”王庆祺指着那两个装潢得异常精致的本子说:“你看看后面!有祸我独当,有福则必是同享。” 
  张英麟翻到最后一页,只见末尾写着一行蝇头小楷:“臣王庆祺跪进”。便点沣头说:“也罢!我找人去办。” 
  他找的是一个他的同乡,开饭庄子的郝掌柜,跟宫中的太监很熟,讲明四十两银子的使费,一定进到乾清宫,不过日子不能限定,要看机会。 
  “可以,可以。”张英麟特别叮嘱:“可要说清楚,是翰林院王检讨王庆祺所托。银子请你垫上,年内一定归还。” 
  “银子小事。”郝掌柜好意问道:“不过你何必买了花炮给别人放?” 
  张英麟不敢说怕惹祸的话,因为这一说,郝掌柜可能会迟疑顾虑,事情就办不成了。“其中有个缘故,”也说,“改天得闲,我跟你细谈。” 
  郝掌柜倒真是热心人,经手之际,自作主张,说明是王庆祺跟张英麟两个人“对皇上的孝心”。受托的那个太监,便找了乾清宫的太监梁吉庆,转托小李进呈。 
  “你拿了人家多少钱?”小李笑道,“跟我说了实话,我替你办。” 
  “包里归堆四十两银子,你也看不上眼,我也不忍心要。 
  你瞧着办吧,能行就行,不行把东西退给人家。” 
  话说得相当硬,小李颇为不悦,真想把“东西退给人家”,但打开本子一看,改变了念头,这是皇帝的好消遣,何妨留下。 
  “好吧!我瞧着办。” 
  转眼间过了年,上灯那天,有道明发上谕: 
  “翰林院编修张英麟、检讨王庆祺,着在弘德殿行走。钦此!” 
  这道上谕一发抄,顿时成了朝士的话题。“弘德殿行走”就是师傅,张、王二人,不论资望、学问,都够不上资格在弘德殿行走,何以忽有这样的旨意?是不是出于那位大老的举荐?大家都想打听一下。 
  谈到弘德殿当差的人的进退,最了解的自无过于李鸿藻,所以有那好事的,特地向他去打听。 
  李鸿藻已经知道内幕,但不肯明言,因为一则他是方正君子,说破了张、王二人的进身之阶,不独有损圣德,而且近乎背后论人短长;二则因为谏劝园工,皇帝对他有点“赌气”的模样。年前因为皇帝亲政后,初遇元旦,而这年又逢慈禧太后四旬万寿,特地以“家人”的情谊,加恩近支亲贵,由孚郡王奕劻开始,直到醇王的儿子载湉,赏银子、赏顶戴、赏花翎,论大家高高兴兴过个年。此外在腊月芒又特颁一道上谕,表明两宫太后及皇帝最看重的“中外王大臣”: 
  “明年恭逢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四旬大庆,并联亲政后初届元旦令辰,业经加恩近支王贝勒等,因思中外王大臣有勤劳素著者,亦宜特沛恩施,恭亲王、文祥、宝洌В沤桓醚妹糯佑乓樾穑簧蚬鸱易派透樨叶钜环剑豢贫咔淄醪遐于⒍嗦薇蠢辙葎痢⒐笆伲派痛┐仵豕樱淮笱苛焦阕芏饺瘅搿⒋笱恐绷プ芏嚼詈枵隆⑿齑笱可赂首芏阶笞谔模沤徊看佑乓樾穑檬拘谖壑烈狻!薄
  军机大臣中,无不蒙恩,独有帝师李鸿藻例外,只是皇帝又赏李鸿藻的生母姚太夫人匾额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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