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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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 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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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姑太太是老太爷的妹妹,也七十多了,耳聋口拙,没有什么可谈的,七姑奶奶无非是托词避开,好让胡雪岩谈她的亲事。

七姑奶奶的没有一个归宿,原是者太爷的一桩心事,所以听得胡雪岩细谈了经过,十分高兴。尤其是听说王有龄以知府的身分,降尊纡贵,认出身江湖的七姑奶奶作义妹,更觉得是件有光彩的事。这一切都由胡雪岩而来,饮水思源,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同时因为裘丰言作胡雪岩的代表,在尤家与王家之间,要由他来从中联合安排,所以老太爷又向裘丰言拜托道谢。言出至诚,着实令人感动。

『老太爷,』胡雪岩最后谈到他自己的请求,『有件事,尤五哥不在这里,要劳动你老人家替我调兵遣将了!』

『噢!』老太爷一叠连声地说∶『你吩咐,你吩咐!』

等胡雪岩说明,要派两个人护送,料想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却不道老太爷竟沉吟不语。

这就奇怪了,他忍不住要问∶『老太爷,莫非有什么难处?』

『是的。』老太爷答道,『你老弟是自己人,裘爷也是一见如故的好友,这件事说不巧真不巧,说巧真巧。不巧的不去说它了,只说巧的是,亏得你跟我说,不然,真要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来了。』

听得这话,以胡雪岩的精明老到,裘丰言的饱经世故,都察出话中大有蹊跷,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色,自然还是胡雪岩开口。

『老太爷既当我们是自己人,那么,是怎么的「不巧」?何妨也说一说!』

『不必说了!不巧的是老五不在这里,在这里就不会有这件事。』老太爷平静地问道∶『裘老爷预备什么时候走?』

『我的货色还在上海,雇船装货,总得有三、五天的工夫。我听老太爷的吩咐!』

『吩咐不敢当。』老太爷说,『你明天就请回上海去预备。今天四月十四,准备四月二十开船,我们四月十九,在上海会齐。』

『怎么?』胡雪岩不解『我们』两字,『莫非┅┅』

『是的。』老太爷说,『我送了裘老爷去!』

『那怎么敢当?』裘丰言跟胡雪岩异口同声地说。

『不!』老太爷做了个很有力的手势,『非我亲自送不可。』说着,嘴唇动了两下,看看裘丰言,到底不曾说出口来。

『对不起,老裘!』胡雪岩看事态严重,也就顾不得了,径自直言∶『你请外面坐一坐,我跟老太爷说句话。』

『是,是!』裘丰言也会意了,赶紧起身回避。

『不必!裘老爷请这里坐!』老太爷起身又道歉∶『实在对不起!我跟我们胡老弟说句「门槛里」的话。不是拿你当外人,因为有些话,说实在的,裘老爷还是不晓得的好。』

交代了这番话,老太爷陪着胡雪岩到佛堂里去坐,这是他家最庄严、也最清静的一处地方,胡雪岩很懂这些过节,一进去立刻摆出极严肃的脸色,双手合十,先垂头低眼,默默地礼了佛,才悄悄在经桌的下方落座。

老太爷在他侧面坐了下来,慢慢吞吞地说道∶『老弟台,我不晓得这件享有你「轧脚」在内,早晓得了,事情就比较好做。现在,好比生了疮,快要破头了,只好把脓硬挤出来!』

胡雪岩很用心地听着,始终猜不透,裘丰言押运的这一批军火,跟他有何关系?但有一层是很清楚的,老太爷的处境相当为难,只是难在何处,却怎么佯也想不出。江湖上做事,讲究彼此为人着想,所以胡雪岩在这时候,觉得别样心思可以暂时不想,自己的态度一定得先表明。

『老太爷,』他说,『我晓得你拿我这面的事,当自己的事一样,既然这样子,我们就当这件事你我都有分,好好商量着办。如果难处光是由你老一肩挑了过去,即使能够办通,我也不愿意。』

『老弟台!』老太爷伸出一只全是骨节老茧的手,捏着胡雪岩的手腕说∶『我真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我把事情说给你听。』

真如他自己所说的∶『事情说巧真巧,说不巧真不巧』,这一批军人跟他的一个『同参弟兄』有关,这个人名叫俞武成,地盘是在扬州、镇江一带。

这时太平军虽已退出扬州,但仍留赖汉英扼守辰州,与清军刑部左侍郎雷正诚的水师,相持不下。太平军全力谋求打开局面,所以跟上海的洋商有交易,希望买到一批军火。

『这件事要派洋商的不是!』老太爷说∶『浙江买的那批洋枪,原来洋商是答应卖给「长毛」的,已经收了人家的定洋,约期起运,由英国兵舰运了去。哪知道事情变了卦,听说替浙江方面出头交涉的人,手腕很灵活┅┅』

『老太爷,』胡雪岩很高兴地抢着说,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未来的「七姑爷」古应春。』

『噢!我不晓得。老五这两个月一直在上海,消息隔绝了。这且不去说他,先说我那个同参弟兄俞武成。』

俞武成跟赖汉英相熟,因而一半交情,一半重礼,赖汉英托出俞武成来,预备等这批军火从上海起运,一入内河,就要动手截留。由于是松江漕帮的地盘,所以俞武成专程到松江来拜访他这位老师兄,很客气地打了招呼。

『这怪我一时疏忽。』老大爷失悔地说,『我是久已不管闲事,一切都交给老五,偏偏者五又到杭州去了。俞武成又是当年一炷香一起磕头的弟兄!

五十年下来,同参的只剩了三个人,这个交情,我不能不买。哪晓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如今说不得了,只好我说了话不算!『

『那怎么可以?』胡雪岩口答道,『俞老虽是你老的同参,但是答应过

他的,也不能脸一抹,说是自己人的东西,不准动!光棍不断财路,我来想办法。『

『老弟台!没有叫你伤脑筋的道理。我是因为当你自己人,所以拿门槛里的话告诉了你,照规矩是不能说的。』老太爷又说∶『我只请你做个参赞,事情是我的,无论如何要掮它下去,你请裘老爷放心好了。』

『怎么放得下心!』胡雪岩说,『如今只有「按兵不动」,那批洋枪先放在那里,等跟俞老谈好了再说。』

老太爷不答,身往后一靠,双眼望空,紧闭着嘴唇,是那全心全意在思索如何解开这难题的神气。

胡雪岩见此光景,颇为不安,心里也在打算∶如果俞武成不是他的『同参弟兄』,事情就好办,若是这批军火,不是落到太平军手里,事情也好办。

此刻既是投鼠忌器,又不能轻易松手,槁成了软硬都难着力的局面,连他都觉得一时真难善策。

『难!』老太爷说,『想来想去,只有我来硬挺。』

『硬挺不是办法。』胡雪岩问道,『照你老看,俞老跟那面的交情如何?』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江湖上走走,一句话就是一句话,他答应了人家,我又答应了他,反正不管怎么样,这票东西,我不让他动手,我们弟兄的交情就算断了。』

『话不能这么说!』胡雪岩脑际灵光一闪,欣然说道∶『我倒有个无办法中的办法,我想请你老派个专人,将俞老请来,有话摆在台面上说∶两面都是自己人,不能帮一面损一面。事情该怎么办?请俞老自己说一句。』『这叫什么办法?』老太爷笑道∶『那不就表示∶这闲事我管不下来,只好不管吗?』

『正就是这话!』胡雪岩点点头,『你老不肯管这闲事,俞老怨不着你。

而在我们这面,就承情不尽了。『

老太爷略想一下问道∶『莫非你另有法子,譬如请官兵保护,跟武成硬碰硬较量个明白?』

『我哪能这么做?』胡雪岩笑道,『我这样一做,将来还想不想在江湖上跑跑?』

『那么,你是怎么办呢?』

『我想跟俞老谈了再说。』胡雪岩答道,『我要跟他老实说明白,这票货色,如果不是太平军那面要,我可以放手,由他那面的户头承买,我另找洋商打交道,现在可不行,这是请俞老不要管闲事。至于那面送了怎样一笔重礼,我照送就是。』

『听说是一万银子。』

『一万银子小事,我贴也贴得起。我看俞老也不见得看得如何之重!我要劝他的是,一定不可以帮长毛。为人忠逆之辨,总不可以不分明。』

听到最后一句,老太爷很注意地望着他,好久,才点点头说∶『老弟台,你虽是空子,漕帮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说句实话,二百年下来,现在的时世,不是翁、钱、潘三祖当年立家门的时世了。长毛初起,我们漕帮看得两「秀」很重。哪晓得越来越不象话,天下还没有到手,伦常名教倒已经扫地了。什么拜天地不敬父母,什么「男行」、「女行」,乌七八糟一大堆。

现在小刀会刘丽川也在拜天地了,这些情形我也看不惯。所以,你如果能劝得武成回心转意,不帮长毛,这就不算在江湖道上的义气有亏缺。不过,我

不晓得你要怎么劝他?『

『那自然见机行事。此刻连我自己都还不晓得该怎么说?』

谈到这里,就该马上做一件事,派人去把俞武成找来,老太爷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但漕帮的声气甚广,只要交代一句下去,大小码头,旦夕皆知,自会找出人来,而况俞武成亦非无名小卒,找起来更容易。只是要看他是近是远,在近处来得快,在远处来得慢,日子无法预定。

『我晓得你心里急,不过急也无用,事情是总可以摆平的。』

老太爷说,『难得相聚,且住两日再说。』

『当然,当然。』胡雪岩说,『多的日子也耽搁下来了,不争在这两天。』

他是如此,裘丰言更不在乎,这一夜照样开怀畅饮,听老太爷谈他当年走南闯北,涉历江湖所遭遇到的奇闻异事,直到深宵不倦。

谈来谈去谈到俞武成,『松江是「疲帮」,他们那一帮是「旺帮」,所以武成在我们这伙人当中,是花花公子,嫖赌吃着,样样来,样样精。』老太爷不胜感慨地说,『哪晓得快活了一辈子,老来苦!』

『这都是叫长毛害的。』胡雪岩说,『不闹长毛,他好好在杨州、镇江,何至于此?所以俞老跟「他们」搞在一起,我真弄不懂!』

『老弟台,你见了武成,这些话要当心。他有样坏毛病∶不肯认错!不说还好,一说偏偏往错里走。除非他老娘说他,他不敢不听,不然,天王老子说他一句错,他都不服。』

『这样看起来,倒是位孝子!』裘丰言说,『可敬之至。』

『大家敬重他,也就是为此。』老太爷说,『他今年六十七,到了九十岁的老娘面前,还会撒娇。想想也真有趣。』

『喔!』胡雪岩问∶『她娘还在?』

『还在!』

『在镇江?还是扬州?』

『不!那两个地方怎么还能住?』老太爷说,『搬在苏州。去年到杭州烧香,路过松江,在我这里住了几日。』

『九十岁的老太太,还能出远门烧香。倒健旺?』

『健旺得很呢!』老太爷说,『这位老太太,当年也是好角色。俞三叔——武成的老爹,是叫仇家害死的,她带了一把水果刀找上仇家的门去,见面就是一刀!出来就到衙门,县官倒是好官,说她替夫报仇,当堂开释。那时她还有四月的身孕在身,生下来就是武成。』

『原来俞老是遗腹子!怪不得孝顺。』

『他也不敢不孝顺。』老太爷又说,『武成后来管帮,也亏得我这位俞三婶。当时俞三叔一死,还没有儿子,帮中公议,由他家老五代管。遗腹子生下来,如果是女的,不必说,是男的,到二十岁,俞老五「推位让国」。

哪晓得俞老五黑心,到时候不肯让出来。又是俞三婶出面,告到僧运总督那里,官司打赢,武成才能够「子承父业」。『

『照此说来,这位老太太对外头的事情,也很明白?』

『当然!是极明白的人。』

『也管他们帮里的事吗?』

『早先管,这几年不大管了。』老太爷又说,『早先不但管他们帮里的事,还管江湖上的闲事,提起俞三寡妇,真个是响当当的字号。』

就在这一番闲谈之中,胡雪岩已筹划好一条极妥当的计策,不过欲行此

计,少不得一个人,先要跟这个人商量好了,才好跟老太爷去谈。

这个人就是七姑奶奶。回到尤家已经深夜,不便惊动。第二天一早起身,匆匆漱洗,便唤过来伺候他的小厮,进去通知,立请七姑奶奶有要紧事商量。

七姑奶奶大方得很,说是请胡雪岩、裘丰言到她屋里去谈。『小姐』的闺房,又有芙蓉在,裘丰言自然不便入内。

『不要紧! 我们真正是通家之好,你一起去听听,省得回头我再说一遍。』

听得这话,裘丰言只好相陪。到七姑奶奶住的那间屋子,堂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早饭,松江人早餐吃硬饭,裘丰言颇感新奇,不但有饭还有酒,这在他倒是得其所哉,欣然落座,举杯便喝了一大口。

『老裘,你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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