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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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 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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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大见成效,而张居正的声望亦因此达到了巅峰。从朝廷到民间,从江南到漠北.只要一提到张居正的名字,人们莫不肃然起敬。纵然是村夫野老.也都知道当今圣上万历皇帝对他的师相张居正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自大明开国以来,没有哪一位首辅,能够像张居正这样真正握有重整社稷扭转乾坤的摄政大权。皇上给予他的荣誉和地位,使他达到了人臣之极。比如说,他的二儿子嗣修与三儿子懋修,参加万历九年的秋闱大典,两人均中进士,廷试中.皇上亲自拿笔圈点,将懋修擢拔为状元,嗣修为探花。一家两魁.这是千百年来科举中未曾发生过的事,士林舆论一时哗然,然皇上钦定,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紧接着秋闱大典之后.便是例行的京察。张居正以九年考满功绩卓著,又被皇上晋为太师,上柱国。
两个勋职均是一个人臣所能得到的最高褒奖。特别是上柱国,在张居正之前的明朝首辅中,有三个人获得过这种荣誉,但都是在死后得到,惟独张居正生前受封。因此有位阿谀奉承的官员写了一副对联,做成金字送到他的府上,联日:“上相太师,一德辅三朝,功光日月;状元榜眼,二难登两弟,学冠天人。”张居正得到这副对联很是高兴,将它挂在客厅里,以便前来拜谒的人观看。
作为张居正最为信任的循吏,金学曾从万历元年的户部九品观政,在九年时间里,竞平步青云,跃升为三品的户部右侍郎。许多人都羡慕他攀上了一个最好的靠山,手握灵蛇之珠前途未可限量。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不发生家母去世这样的大事,他的官也做到了尽头。他今日从户部衙门办完工作交接,与同僚们作别之后,轿子抬出户部所在的富贵街,他忽然有了一种走出樊笼的感觉。他想找个僻静地儿痛哭一场,或者找个朋友一诉衷肠,想想又都觉得不妥。正怏怏地走回陋巷家门,冷不丁碰到李顺来访,他既是惊喜又含悲伤。从谈话中,他感到李顺闪烁其词,便断定他有难言之隐,因此起了念头要和他秉烛夜谈。
天色黑尽寒气逼人,两人坐在堂屋里冻得皮猴儿似的。这时听得大门一响,只见苍头肩背手拎大一袋小一袋的杂货回来,原来他奉主人之命,出门置办明日离京路途所用的物品去了。回家一看来了客人,连忙放下东西,先在客堂里生火取暖。然后,到厨房置办饭菜。这苍头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弄出了几样菜肴,恭请主客二人用膳。
因为大孝在身,金学曾不能饮酒,两人胡乱扒了几口饭,饱了饱肚,复又回到堂屋坐下。金学曾用火钳拨了拨盆中的炭火,复接了先前的话头,问李顺道:
“召你来京觐见皇上,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儿,你为何不高兴?”
李顺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将随身带来的一张弓递给金学曾,略含一点诡谲地问道:
“你在户部负责土地清丈,应该认得这个吧?”
早在门口见面时,金学曾就见李顺背上斜挎着的这张弓,当时他就产生了好奇,只是一时还来不及问,现在见李顺主动提起,便疑惑着问:
“怎地不认得,这不是丈量田地专用的量弓吗?大老远的,你背张弓来干什么?”
李顺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不是问我为啥不高兴么?为的就是这张弓!”
“为它?”金学曾又把量弓仔细看了一遍,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于是问道,“怎么为了它?”
“你没看出这张弓有什么不同?”
“没有。”
“咱且问你,户部颁下的弓样,是个啥尺寸?”
“三尺五寸。”
“可是这张弓呢,你量一量。”
金学曾用手柞了柞弓弦,说:“好像短了点儿。”
“短了三寸,”李顺接过弓,弹了一下弓弦,说道,“这张弓的长度,只有三尺二寸。”
“啊?”金学曾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你们南阳府用这种小弓丈量田亩?”
“是的,”李顺晃着他干瘦的指头说,“一弓克扣三寸,你想想,这是多大的一笔虚假。”
丈量土地之初,户部曾制定出合理的度量制,即以三尺五寸为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改用小弓,即三尺二寸为一步,如此丈量下来,一亩田竞变成了一亩一分多,金学曾暗自盘算这笔账,气愤地问:
“这是谁的主意?”
“咱们知府大人呀。”
“他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不能这样?”李顺冷笑一声质问道,“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首辅张大人要清理天下土地,目的肯定是要增加田亩而不是减少,各地官员也就投其所好。这样一来,既有政绩,又能得到首辅青睐,何乐而不为?”
“如此说来,你们南阳府多量出的一万多顷土地,里头有虚假成分?”
李顺点点头,答道:“咱南阳府,势豪大户本来就不多,最大的就是一个唐王,多查出七百多顷。”
“也是用小弓?”
“对他哪敢用小弓,”李顺连连摇头说,“唐王名下诡寄隐瞒庄田,本来就多。就是正常丈量,人家也不满意,这些小弓,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丁门小户人家。”
“真是岂有此理!”金学曾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李顺苦笑道:“咱若是想发财,通过这回丈量土地,咱好歹也赚得回一大把黑心银子。”
“是吗?”
“就因为咱手里有两张弓,清丈田地是千家万户的事儿,谁家不想自家的田地少报一点,因此人上托人保上托保,纷纷使银子让咱高抬贵手用大弓丈量,因此只要你肯用大弓,就会财源滚滚。”
“没想到,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里头也藏了这么多的猫腻。”
金学曾的感叹,被李顺看作是少见多怪.他说道:“你这个户部右侍郎,管的是全国的土地丈量,只是动口督办,却并不做具体事,你哪里知道这里头各种各样的鬼把戏。”
“这也就是你们南阳。”
“用小弓可不是咱南阳的发明,”李顺提了提嗓子,加重语气说,“咱南阳知府大人,是从别处取经学来的。”
〃他从哪里学来的?”
“浙江湖州府。”李顺接着介绍道,“湖州府的知府是咱南阳知府的同年,清丈土地一律用三尺二寸的小弓。”
“湖州府清田,亩数溢出一万六千多顷,想必这小弓帮了不少忙。”
“若再追查下去,湖州也不是始作俑者。金大人,全国土地,哪些地方溢额最多?”
“南北直隶,湖广、浙江、山东、山西大同、宜府等地,当然,还有你们河南。”
“不信你查一查,这些地方用的全是小弓。”李顺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朝廷推行‘一条鞭’法,新征的赋税根据新的田亩而定,你方才说的这些省份,不知要平白增加多少负担。”
李顺所言之事,也算是一个惊天黑幕。金学曾此时心里头倒海翻江=他问李顺:
“你把这张弓背到北京来,打算怎么办?”
“觐见皇上,咱把这只弓背上。”
“你想干什么?”
“向皇上说明真相。”李顺摆出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式。
“李顺,你不能这样做。”金学曾心里头一急,竞直呼其名,“你不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此话怎讲?”
“你这不是让首辅张大人难堪么?”
“怎么让他难堪,他又不知道大弓小弓的事。”
“他是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他更不可能知道。但你不要忘了,清丈田亩是他的决策,也是他给万历王朝立下的最大功绩。”
“啊?”
“而且,你所要揭露的事,与清丈田亩的实际意义相比,毕竟只是枝节问题。”
“金大人,你这句话,愚职不敢赞同。”
金学曾眼看李顺脸色涨红要同他抬杠,便伸手制止他,心平气和地问:
“李大人,你说,这次全国清查田亩,受到打击最大的是哪些人?”
“当然还是那些豪强大户。”
“这不就对了!”金学曾一边给李顺续茶,一面说道,“全国新增土地三百万顷,据户部统计,其中属于势豪大户的土地,占。了两百四十多万顷。依你的说法,地方州县衙门,不敢对这些人的庄田使用小弓丈量,那也就是说,此次新增土地的五分之四,还是过得硬的。”
“这个咱李某也不反对,”李顺仍在犟嘴,数落道,“但你金大人不要忘了,势豪大户的大宗田地,是用来收取租课积累财富的,而丁门小户的农家,几亩薄田却是用来养命的。穷人的田地本来就少,如此增重负担,影响的不是少数,而是千千万万户人家。”
“这的确是一大隐患,但也不是所有丁门小户的百姓吃亏,也有的穷人,在这次土地丈量中得到好处。”说到这里,金学曾顿了顿,又问,“江陵县的那个陈大毛,你还记得吗?”
“记得.不就是万历四年在玄妙观前,与巡拦段升打起来的那个人么?”
“就说他家,就得了请丈田亩的好处。他家原有十亩水田,被水打沙压五亩,只剩下五亩水田,但因户部的鱼鳞册上载着他家的水田仍是十亩。因此,他家仍得按十亩交税。这回清丈田地,便给他家减了五亩。从此就可以少交五亩水田的赋银,像陈大毛家这种情况,在全国也不在少数。”
金学曾举出的两个例子都很有说服力,李顺驳不倒他,只咕哝道:
“咱不是说清丈田亩不好,通过清丈田亩惩抑豪强,咱李某举双手赞成。但难就难在底下一帮小和尚,把首辅的一本正经念歪了。”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金学曾感慨系之,劝道,“李大人,无论如何,这大小弓的事情,这次你千万不要捅到皇上那里去:”
〃不捅上去,谁还能替小老百姓申诉冤屈?”
“你就是捅上去,小老百姓的冤屈一样解决不了。相反,你还给首辅帮了倒忙。”
“首辅对贪官滑吏,不是一贯深恶痛绝么?”
看着李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金学曾是又好气又好笑,对这样一位迂夫子,他只有耐心开导:
“首辅痛恨贪官滑吏不假,但对于那些给他使绊子打横炮的人.他整起来也绝不留情。”
金学曾这句话已是说得非常露骨,李顺不免心里头一震,讷讷地问:
“你是说?”
“你只要把小弓带上金銮殿,最高兴的,恐怕是那些势豪大户,他们早就一个个虎视眈眈盯着首辅,只愁找不到机会把他扳倒。”
“这……”
“李大人,你千万不要作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何况你这样做,也是把自己推进了万丈深渊。”
“咱说实话,何罪之有?”
“李大人,官场上的事情,你难道还没有看透么?”金学曾拿着火钳使劲戳了戳地,“说真话的人,有几个能升官?倒是那些满嘴假话的人,一个个平步青云。”
李顺怎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只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罢了,他故意扯筋说:
“你金大人始终说真话,不也升了大官么?”
“我,只是碰运气。首辅改革之初,希望有人冲锋陷阵,当冤大头,所以选中了我。”
李顺觉得金学曾今日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心想他可能是因为丧母乱了心志。既然话不投机,他便赌着一口气,要起身告辞。金学曾刚刚打开话匣子,哪肯放李顺走,他一把将李顺拽住重新坐下,言道:
“我的话才说到一半,你怎么能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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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火凤凰 熊召政著
第二十三回 议时政热茶酬旧雨 进陋巷首辅慰功臣
两人在堂屋里说话时,苍头忙进忙出收拾行李。他抽空儿不断烧了热茶送来,又往火盆里加了一些炭。金学曾将李顺杯中的残茶倒掉,重斟了一杯热茶,自嘲道:
“寒夜客来茶当酒,今夜正好是这情境,李大人,你不要嫌我寒碜。”
“你一身名士气,纵是寒碜也风流。哪里像我,一个十足的乡巴佬。”
李顺本想说句奉承话调和气氛。但因心里气不顺,话一出口仍觉生硬。好在金学曾并不介意,故意扯起闲话儿来。只见他又揶揄问道:
“李大人,嫂夫人的阃政,还像当年一样严厉么。”
“一如既往。”李顺干笑道。
“你负责丈量土地,那么多礼盒儿被你却拒,大概天天都得回家顶灯台吧?”
“是呀,”李顺老老实实回答,“顶灯台下跪,也强似收受贿赂,咱心里安哪!”
“就冲老哥这句话,我敬你一杯!”
两杯热茶一碰,两人还真的咕噜咕噜喝干了。李顺抹了抹嘴角的余滴,说道:
“金大人,你的话尚未说完。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咱打从娘胎里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到北京。真的让咱去见皇上,咱连起码的礼节都不懂,还望你给老哥指点指点。”
金学曾沉吟着说:“不懂礼节不要紧,届时鸿胪寺的传奉官会向你仔细交待。依我看,你当下最要紧的,是把你那牛脾气改一改。”
李顺瞟了一眼放在木桌上的那张弓,问道:
“你还是说这张弓的事?”
“对。我现在不跟你唱高调,要你为首辅的改革忍辱负重。我掏心窝子跟你说句话,你不要好事做了,又一帚子扫了。”
“此话怎讲?”
“老哥,你从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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