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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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3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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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大骇——文人讲话非市井之徒可比,“一二”不是随便说的,按《易经》来讲,一为乾二为坤,蔡氏自诩能窥一二乾坤。那可不是一两卷,至少能背诵一二百篇!

蔡氏见他不信,掩口莞尔:“丞相若是不信,贱妾愿默写出来献与丞相,以此感激恕罪之恩。”

“好!我便派十名小吏到夫人府上为您笔录。”

蔡氏却道:“男女有别,礼不授亲,乞给草笔,贱妾亲自书写。”

“夫人不辞辛劳礼数周到。”曹操不住点头。

蔡氏起身告辞:“既然如此,贱妾现就赴馆驿回忆典籍,半月之内必将默写书籍送至府上。”

曹操觉这女子口气太大了,半月之内写几百卷文书,这不是抄写,是默写啊!不过她既敢开这个口,想必就有几分把握,便顺水推舟道:“那老夫恭候了。”说着话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男尊女卑礼数有别,丞相肯起身给一个女子拱手,这是天大的脸面,蔡氏赶紧道万福:“不敢,再谢丞相开恩,贱妾告退。”

“唉……”望着蔡氏远去的背影,曹操忧从中来重重叹了口气。公正执法惩治贪贿,说着容易做起来难,翻来覆去都是人情,如何取舍?他猛然忆起自己年轻时棒杀狂徒、奏免贪官的旧事,现在想来真宛如隔世。当初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样的贪官污吏都敢管,如今大权在握怎么反不如当初了?不当大官不知大官的难,一步步走来,多少不忍多少纷扰,又欠了多少人情?若当个单纯的臣子也罢了,可他要图谋天下,战乱未宁人心未附,他怎么能与那些有功之臣、有私之人计较清楚?

“你们都退下吧。”曹操疲惫地合上了眼,自从那日目睹丁氏的背影,这些天他脑海中总是不禁浮现当年的一幕一幕,罢官的日子、死去的儿子、被休的妻子……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走上了不归之路,离当年那个踌躇满志、清廉无私的县令已越来越远了。

【诗文风波】

屯田一案雷声大雨点小,曹操赦免董祀,实际已不了了之,只把一群拿不上台面的小吏处置了事。杨沛如何肯依?找到幕府谏言:“释法任私,国之所以乱也,明主不滥富贵其臣,缘法而治,按功行赏。”曹操自觉理亏也只能嘿嘿不语。可躲过这一案,其他上告仍旧不绝,大部分是曹洪、刘勋纵容子弟不法的旧账,曹操甚感为难,只能当面搪塞背后训教。

事隔半个多月,蔡昭姬默写的书籍送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饱经离乱的弱质女子竟洋洋洒洒写出了四百余卷书,把整个听政堂都摆满了,这等非凡的才气和记忆力着实叫人吃惊。曹操和众掾属翻着满堂的书简,无不连声赞叹。

“夫上古称三皇、五帝,而次有三王、五霸,此皆天下君之冠首也。故言三皇以道治,而五帝用德化;三王由仁义,五霸用权智。”曹操捧着卷书不禁莞尔,“此乃桓谭之《新论》,当时所传多为残本,看来蔡氏所书乃是全篇,难得难得。”

王粲手捧几卷文书,浑身颤抖如获至宝:“《连山易》!是失传多年的《连山易》啊!”

“快看这个!”刘桢竟不顾礼仪嚷起来,“这是家父所著《辩和同论》,我当年太小,都记不了这般清楚,蔡氏真奇人也!”

“不是人家奇,是你不用心。令尊的道德文章记不住,只会做那些风流文章。”曹操取笑了一句,又随手拿起卷书——乃班固编纂的《白虎通义》,详解历代礼法制度。这一卷恰好写道“爵有五等,以法五行也”。正触了曹操心思,不禁想起董昭在许都办的差事。

主簿杨修也捧着一大堆书简笑盈盈走进来。刘桢讪笑道:“这堂上都快放不下了,你还来凑趣。”

杨修道:“这可不是蔡氏所书,是中郎将、平原侯及诸位公子近来做的消遣诗文,在下特意寻了些不错的请丞相过目。”

“甚好。”曹操也想检查儿子的诗作,便逐一翻看起来,有曹丕的、曹玹的、曹彪的,曹植的最多,大半是模山范水歌舞饮宴之辞,竟还有一卷曹彰的,却是歌大风赋勇士,气概有余文采不足,颇令人好笑。看来看去,被曹丕的一首诗吸引了:

〖偏偏床前帐,张以蔽光辉。

昔将尔同去,今将尔同归。

缄藏箧笥里,当复何时披。〗

这是一首典型的弃妇诗,曹丕已经是有官在身的人了,写些畅游宴饮之事也算交际应酬,怎么闲着没事竟写出这种弃妇诗来?曹操正不解,再看下一首,竟是同样的题材,却是曹植写的:

〖谁言去妇薄,去妇情更重。

千里不唾井,况乃昔所奉。

远望未为遥,踟蹰不得共。〗

“怪哉!”曹操对众记室道,“你们最近可曾搞什么文会?单单写起弃妇诗来了。”

杨修低着眼睛没搭茬,王粲却笑道:“是有这么一次,中郎将、平原侯,还有在下同写这个题目。”

“谁更胜一筹?”刘桢可不管为何写这诗,只想知道谁胜了。

王粲摸着小胡子道:“正是不才。”说罢就把自己那日所作之诗背诵出来:

〖既侥幸兮非望,逢君子兮弘仁。

当隆暑兮翕赫,犹蒙眷兮见亲。

更盛衰兮成败,思情固兮日新。

竦余身兮敬事,理中馈兮恪勤。

君不笃兮终始,乐枯荑兮一时。

心摇荡兮变易,忘旧姻兮弃之。

马已驾兮在门,身当去兮不疑。

揽衣带兮出户,顾堂室兮长辞。〗

“好极好极。”刘桢不住颔首。杨修却戏谑道:“王仲宣,你这个记室当得好自在。不与诸公子谈文论学,却整日作这等思妇之词,该当何罪啊?”

王粲哪敢担这罪名,连连叫屈:“不敢不敢,写这三首诗是有缘由的。上个月征虏将军刘勋休妻另娶……”

“什么?”曹操猛然打断,“刘子台休妻另娶?”曹操知道刘勋结发之妻王氏是有名的贤女子。当年刘勋任庐江太守,被孙策袭破,家眷尽皆落于敌手。王氏夫人身在囹圄照顾子侄,孙策死后孙权为缓和关系,才把她放回中原夫妻团圆。她与刘勋乃历尽艰辛的患难夫妻啊!

王粲也觉自己多语,白了杨修一眼,但是话已出口只能全部道出:“征虏将军夫人王氏无子,夫妻因而不睦,又爱慕司马氏一女子,所以休妻另……”

不等他说完,曹操“啪”地一声将书简扔在地上——刘勋乃曹氏旧交,纵有千般不法曹操也容让几分。但万事就怕触心思,对曹操而言休妻另娶本来就是很敏感的问题,加之前番目睹丁氏进府,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嫡妻亡子,又愧又恨。刘勋偏偏这时候翻脸无情,休掉贤良之妻,这件事被捅出来,岂能不触霉头?霎时间所有控告刘勋、刘威叔侄骄纵不法的状辞都涌上曹操心头。他转回帅案冷笑道:“好个刘子台,我还以为他是有情有义之人,念在昔日旧交、官渡之功不忍加罪。现在看来此人非但贪婪而且无情,这种人又岂能指望他效忠于我?反正杨沛天天来催,不妨就将他叔侄下狱,叫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只因这么几首小诗,素来骄纵跋扈的刘勋、刘威叔侄竟然被扳倒了,消息传出邺城上下欢腾一片,那些被他欺压的百姓无不置酒庆贺,杨沛、刘慈等人也算有用武之地了。可就在距离幕府不远的五官中郎将府里,曹丕却陷入了如坐针毡的境地——两年前他给群僚赠锦缎,花的钱都是刘威所供,如今刘家叔侄入狱,遇上杨沛那等万事究到底的酷吏,准把这笔账翻出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子关系刚缓和些,伤口未愈又要撕开了。曹丕束手无策,赶忙召心腹问计,没想到吴质、司马懿异口同声为他推荐了一个令曹丕不屑的人……

骑都尉孔桂笑呵呵牵着马走出幕府。这个一介奴仆起家的小人物近来越发受丞相宠信,他的差事也越来越广泛,大到参与群僚会晤,小到伺候曹操饮食用药,甚至陪同曹彪、曹林、曹据等少年公子蹴鞠给丞相看。他这个骑都尉不管兵,反倒像幕府的管家头。

曹操本人恪尽节俭,但赏赐起孔桂来却不遗余力,凉州的黄金、荆州的美玉、益州的锦缎、豫州的铜器、青州的海产,只要孔桂看准曹操脸色适时进言,总会有好东西落到他手里。近来邺城内外都惩治贪贿,但孔桂却未受丝毫波及,原因很简单,他财货虽多却是官盐,丞相赏赐的嘛!

这日阎柔又自幽州送来十匹一等一的好马,孔桂恰在曹操身边,随着逢迎几句,竟被曹操顺手赏赐了一匹。那可是价值万金的千里马啊,孔桂怎能不喜?牵着这马走在邺城大街上,倍感荣耀。哪知行过几条街,忽见迎面走来个又瘦又矮的军官,头戴武弁身穿软甲,外罩一件宽大的战袍,堵在他面前,揣手冲着他乐。

孔桂想牵马绕开,哪知那军官侧跨一步,一叉腰又笑呵呵堵在他面前。孔桂左边走,那军官堵到左边;孔桂右走,那军官堵到右边,孔桂只得问道:“这位朋友,你是何人?为何堵住本官去路?”

那人二话不说,一撩战袍,露出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使劲拍了两下,笑道:“我乃中军别部假司马朱铄,刚才去了趟五官中郎将府,大公子赏我两袋金子。听闻大人是博弈高手,有没有兴趣玩上两把?”

“博弈?哈哈……”孔桂来者不拒,捋起袖子笑道,“什么六博、樗蒲、弹棋、博簺、投壶、击壤,赌什么任你挑,本官奉陪到底!”

朱铄甚觉臭味相投:“大人好率性!”

“彼此彼此。”孔桂拱了拱手。

“请。”

“您请带路。”孔桂兴致勃勃随他而去,心里不住欢喜——人走时运马走膘,财源滚滚一笔接一笔。这是什么节骨眼?跟曹丕打发来的人赌钱怎么可能输呢?也亏这位大公子心思灵敏,赌钱赢来的钱可不算受贿啊。

【曹丕自保】

随着刘勋叔侄下狱遭审,越来越多的罪行暴露出来,兼并土地,抗拒田赋,横行不法,私自放贷,当官的最怕查,只要审案的官员敢动心思,没有寻不出毛病的。何况杨沛岂是善类?没过多久,曹丕找刘威借钱的旧账就被翻了出来。

曹操又把曹丕叫进幕府臭骂一顿:“昏聩!身为公子寻贪贿之臣借贷,你真无药可救!”

河间叛乱之事刚刚被他淡忘,现在又捅出借贷之事,不啻伤口上撒盐。这事已过去很久了,其中细节也很少有人知道,曹丕打听了刘案的经过,怀疑杨修献诗是有意整治自己,却也拿不到人家短处,只能低头认错。

曹操自帅案上拿起一卷文书掷到儿子面前:“你睁眼看看,这是刘勋向河东太守杜畿索要大枣的文书,被杜畿严词拒绝,人家行端影正不媚于灶。还有广平县令司马芝,刘勋屡发书信为犯法子弟说情,人家一概押下不理。这些大臣都不屈淫威,偏偏老夫的儿子却跟他们混在一起,还找他们借贷,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曹丕连连叩首,他有所不知,其实今天曹操是三把火凑到一起了。刘勋叔侄之事不过其一;刚从长安传来消息,马超再次起兵侵扰陇西诸县,意图重振势力;而董昭也自许都发来书信,荀彧执意不肯遵从九州之议。这些事都凑到一起了,曹操当然火气甚大。

曹丕跪在堂上正不知如何捱过这一难,忽听背后传来一阵讪笑:“小的给丞相问安。”孔桂来了!这小子近来愈发得宠,甚至可以不加通报进出听政堂。按理说骑都尉非幕府掾属,但是曹操亲自发话,许褚也奈何不了。

曹操恰在气头上,也不似平日那么宽纵,没好气道:“你又来做什么?整日都是闲七杂八不着痛痒的事,老夫教训儿子,轮不到你在一旁看着。滚!”这种话可不像堂堂丞相对骑都尉说的,他对孔桂的态度与其说是丞相对下属,还不如说是主人对待奴仆。

孔桂已吃了曹丕好处,哪肯走?赖着脸皮,背着手继续往前凑:“丞相切莫动怒,小的前来是有一宗宝贝进献给您,准保您老人家看了就高兴。”

“什么东西?”

孔桂跪倒在地,双手自背后伸出,恭恭敬敬捧着那东西——原来是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空无一物没有盖子,做工也很粗糙,这算什么玩意?

曹操差点儿气乐:“不伦不类的,还称得上宝贝?”

孔桂笑呵呵道:“丞相有所不知,这是给您老人家浸头风用的啊!”原来自华佗被杀后,再无人能以针灸为曹操祛头风,而李珰之的汤药见效又慢。每当病情紧急发作,他常以冷水浸头缓解疼痛,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即便是在军戎之中也常备一盆清水。但铜盆被水浸泡久了会有一股铜臭味,不但刺鼻也影响治疗,于是改用银盆代替铜盆。

曹操眼睛一亮,接过那只木盒仔细打量——木头要做成圆盆是不太可能①的,故而只能是盒子,虽做工粗鄙,却很严密,似乎不会漏水。曹操立时转怒为喜:“也难为你如此用心,知我者唯叔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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