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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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明珠-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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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身处逆境、苦苦挣扎的时候,她看到那些慷慨激昂的演说词,那些扬言能够拯救世人于火热水深之中的说教一样的名言警句,她都要忍不住要骂一句“混蛋”,世间所有让人潸然泪下的话语怎么都这么“混蛋”?
  的确,像她这样不卑不亢又爱慕虚荣的人,活在这金雕银饰、酒绿灯红的世界里,繁华见得多了,名牌见得多了,纸醉金迷娇艳人生见得多了,就不能某时某刻有些小心思耍些小伎俩?
  这都是她骨子里不卑不亢的爱慕虚荣的罪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前几日,宦淑在楼道间碰见“女葛朗台”,还听见她在嘴里念叨道:“世风日下啊,男人娶妻子,女人择夫婿,岳父岳母选女婿,公公婆婆挑儿媳,简直比唐三藏去西天取经必须历经的“九九八十一难”还要艰难啊。胖了,廋了,大了,小了,钱多了,没钱了,都让人很难选择啊——还是我女儿媛媛有福气哩!”
  “女葛朗台”边说边走进了公共厨房。宦淑看见,她把从超市里买来的新鲜芥菜在一旁放下之后,便又躬下身体,取出了隐藏在底层抽屉里的一瓶食用油,然后从口袋中取出一副破了镜架的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戴上。戴上不到半分钟之后,她便手指灵活地解下油瓶颈上的细红绳,两手握着红绳的两端用力绷了绷,拉直对齐了从油瓶的底部一直量到瓶中油的“水位线”处。宦淑看见,“女葛朗台”凑近瓶身,睁大了眼睛去看测量结果,她的整张脸都倒映在黄色的油瓶里。而这个测量的动作,她每天至少要重复六次,一日三餐,一餐两次,做饭烧菜前一次,做饭烧菜后又一次。如果有时候她看见别人趁着自己不在,鬼鬼祟祟地烧了菜,或者是做了饭,她还要重复测量更多次。而如果这一整天都没有人烧饭做菜或者使用厨房,那么她便会洗把脸擦亮眼,或者用湿布反复地擦洗自己的老花镜片。
  “等会儿我得再去测量一次,有可能我的视力下降了,看的不真切呢!”“女葛朗台”口中咕哝道。
  宦淑走到她身边,把大波浪卷发甩到一只肩膀上,提醒她道:“食用油每天都在使用,数量肯定是会减少,而你红绳的长度却一直是这般长短,又不做记号,怎么能够测量得准确?”
  “女葛朗台”的两颗圆眼珠子从眼镜上方斜溜着宦淑。斜斜地溜了几十秒钟之后,她才不声不响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修眉刀,把红绳拉扯在两个手指间,对着它摩擦据扯,小心翼翼地,就像她拿着修眉刀,对着残缺的镜子修剪自己的眉毛一样。等到她把红绳锯断修剪好了,她便得意洋洋地对宦淑道:“仔细看看——红绳的长度还是持续不变一样长短吗?”
  宦淑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整栋公寓楼里,除了个别高租金的自带卫生间和厨房的房间之外,每层公寓楼里的租户都是共用厨房的,来自五湖四海的海上漂们,就这样拥挤在楼道旁的一间低矮狭小的隔间里生火做饭。成了家的主妇们系了围裙弓着身子在炉灶旁忙活着,都是在下班回来的路上买了蔬菜肉类回来,然后简单而又迅速地做了顿晚餐,夫妻两人一起或者和子女一起围坐在圆桌旁吃顿晚餐。
  每回做完饭烧完菜,大家总是把自己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放在对应的抽屉里锁好,等待下一次生火做饭的时候,便又拿来继续使用。但是,偶尔也有粗心大意的没来得及或者遗漏了放进抽屉锁好的食材,就这样在公共的砧板上搁置一天或者好几天,等到忽然想起或者发现的时候,仔细瞧瞧,好像油又少了米又不够分量了。每当这个时候,这家的主妇便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同在这间屋子里生火做饭的人来——那个胖胖的梅二婶前几天从农贸市场提着几斤鲜猪肉回来,听说昨天晚上他们全家吃的都是红烧肉,把鲜猪肉烧成红烧肉一定得用不少香油,而且有了这么丰盛的佳肴肯定得多食用几碗米饭。可不是,一说起米饭,就有人透露说,她亲眼看见梅二婶前几日在公共水龙头下淘米淘的比平常多得多,满满的一锅呢!
  众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又经过“女葛朗台”层层的推理和缜密的分析之后,大家便认定,梅二婶百分之百就是偷盗的真凶了。
  为了整顿公寓楼的风气,房东太太可是一个月都不和梅二婶说一句话呢。
  宦淑看着“女葛朗台”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道:幸好我孤家寡人的不用做饭烧菜,要不然这老太婆还指不定怎么折磨我呢。
  宦淑先前是如此地痛恨和厌恶这悭吝刻薄的老妖婆,但如今,走在这灯火如昼的柏油马路上,她却是将她说过的话一丝不苟地思忖了起来。她内心里如同打翻了酱油瓶子,五味陈杂,万般辛辣,很不是滋味。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平等的,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是得到了支持还是受到了排挤,无论他外貌是美的还是丑的,无国籍之分,无性别之分,无阶级之分,他们在灵魂和心灵上对等。把他们放置在同一地平线上,一同见证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四季的变幻,潮水的涨落,鲜花的盛开和衰败。”宦淑脑海里的一根神经这般思忖道,这倒像是心灵的福音和灵魂的诵唱。
  “繁华底下的肮脏与罪恶,在蚀骨温柔的掩饰下总是欲盖弥彰。就算我是一株弱不禁风的野草,我也渴求能把这世俗的伦理纲常和社会准则狠狠地践踏在脚底下。”宦淑脑海里的另一根神经那般思忖道,爱慕虚荣的人总是会这般义愤填膺地幻想。
  先前,宦淑从不觉得,自己有何丑陋和罪过。
  但此时此刻,倏地在她脑海里描摹出的画面:是一条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疽,化了美美的妆,站在华丽的舞台上,映衬着东方明珠的光芒,尽情地舞蹈,卖弄风骚。她忽然觉得那样的一幕恶心得她简直要呕吐了,晚风吹乱她的大波浪卷发,她无法再想下去了。
  把情感放置于金钱之上,把精神放置于物质之上,把灵魂放置于肉体之上,把他人的罪过放置于自己的失职之上,这是爱慕虚荣的人所拥有的最悲哀和不幸的品性。
  宦淑赶回杨树浦的公寓,原本想向一个人倾诉她心底里压抑的苦闷,放松她紧绷的神经。或者是巴耶娃,或者是梅二婶,她们漂泊的时间更长久,经历的世事更繁杂,她们总是能够说出更浅显易懂的智慧,做出更善解人意的举动。宦淑亟需向这样的一个人倾诉。
  但是,等到她走至楼下时,她才发现,夜深了,楼层里所有房间的灯光都熄灭了。
  人,总是要在该休息的时候休息。
  宦淑走上楼梯,掏出钥匙开了房门之后,便趴倒在了床铺上。她也逼迫自己休息,撇开纷扰,在另一个世界里休息。
  从今以后,她应该怀着怎样的一份心情去与凛昙交谈呢?
  这是宦淑在另一个场景里的模样了。凛昙与她相约在一家Costa。
  她的身心和头脑懵懵懂懂的,思绪和心思一片混乱,大波浪卷发遮住了她未曾描绘过的两道柳叶眉,凌凌乱乱的,她也顾不得去管理它们了。以前每逢外出,她总是要修理和添补一番她的眉毛,或是修成灵动的秋娘眉、嫦娥眉、黛玉眉,或是化成俏皮的新月眉,秋波眉,又或者是最简单的小山眉和一字眉,那是最干练和清爽的。但此刻,她与生俱来的爱慕虚荣似乎枯萎和凋谢了一般,她的大波浪卷发耷拉着发梢,懒懒的似乎失去了活力和光泽。
  她推门,木讷地走进二人约定的那家Costa,她看见凛昙闲坐在位置上等待她,一道加利福尼亚州上空的太阳一样令人晕眩的微笑。
  宦淑犹豫着走了过去,身子僵硬,脸上没有表情。她伸手拉了椅子,坐下来。凛昙问道:“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通常情况下她是点美式咖啡的,不加牛奶孜然不加糖,就喝咖啡最原始的味道。
  但今日,宦淑接过凛昙递来的咖啡单,她甚至连名字都没看清,就随手点了一杯咖啡。侍者给她送来了,然后,她加糖,加糖,一小勺地,一小勺地,不停地加糖,加糖,也忘记了搅拌,也忘记了饮用,只是一直加糖。
  凛昙把孜然和香菜放进自己的咖啡杯里,看见了她的模样,便提醒她道:“搅拌一下应该就可以饮用了。”
  宦淑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悲伤地,痛楚地,看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认真地看过他的眼睛,他亦没有瞧见过她眼睛里这样悲伤的神情。
  今天,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欢喜的笑意,乌黑的瞳仁里洋溢的是无以言表的快乐;
  今天,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闪一闪的波光,含蓄,内敛,有些爱慕虚荣,令人捉摸不透。
  她笑了,他亦笑——他们都是这样睿智得可以看穿彼此灵魂的人。
  宦淑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回去了。”
  凛昙没有强留她,他只是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用一道加利福尼亚州上空的太阳一样令人晕眩的微笑目送她离开。没有言语,只是一道微笑。
  宦淑推门走出去,黄浦江风迎面吹来。夏日的风,寒冷的,刺骨的——如冰锥,如匕首,如尖刀,切入肌肤,深入骨髓。
  远方的天空一片晕红,她看见自己的心脏一瓣瓣撕裂开来,她看见自己的血液一滴滴流淌下来,她看见自己的青丝一根根变得苍白,她看见一条又一条的皱纹攀爬到她的脸颊上,她发现自己的口齿不清晰了,她发现自己的身躯佝偻了,她发现自己的步履蹒跚了,她发现自己的眼睛视力下降了,她发现自己的波浪卷发消失不见了。
  她站在黄浦江边,面朝着东方明珠。她看见,东方明珠倒映在黄浦江江水中,不再是五彩斑斓的颜色,而是,殷红一片,像个火球一样。整条黄浦江都像是要燃烧起来的火红色,从东边一直延伸到西边,从天的一边蔓延到天的另一边,整片天空,整块陆地,都是这样熊熊燃烧的火红色。
  东方明珠矗立在黄浦江边,被烈火包围着,灼烧着,就要被吞噬了,就要被燃烧尽了,再也不是华丽丽的颜色,五彩斑斓的色彩。
  一颗明珠就此毁灭。
  宦淑惊醒过来。
  一缕夏日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庞上,蒸干了她眼角咸咸的水分。窗外传来一声罕见的鸟叫,还有嘈杂的吆喝声、交谈声、汽笛声,和平常一样热闹的街道,只不过,是新的一天而已。
  宦淑决意要使自己在心灵上和头脑上清闲一段时间。
  她致电王经理,以感染风寒,口干舌燥,头晕目眩,神经衰弱以及腿脚痉挛等疾病为理由,要求他批准自己请两天的病假。她没有夸张自己的病情,昨天夜里她吹了一夜的黄浦江风,今日,她确实是感到身体不适,状态不佳,需要调整心境。
  王志拿着手机,不动声色地听她把理由陈述完毕,而后便带着革命烈士特有的激情,义正言辞地教育了她一番:“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时候,爬雪山过草地,连草根都吃过,连树皮都啃过,开过刀剜过肉,冰天雪地和吴牛喘月什么没有经历过?你这一点小感冒算什么生病的啦?就咳嗽几声流点鼻涕还要去医院看医生打点滴,简直就是浪费血汗钱的好伐!直接用注射器吸一大杯二锅头注射进去,保管药到病除!”
  宦淑心底里暗自咒骂他,开玩笑也要这般心肠歹毒。口出恶语还不懂得体恤下属,真是活该受大家的诅咒,找不到对象,打一辈子的光棍。
  但她嘴上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她只是简短地回答他道:“你这般压迫我工作,不让请假,要是明天哪一时刻我猝死在工作岗位上,到时候你可别说赔不起!”
  王志听她这么一说,马上吓坏了。他以为,如果坚持让她来工作的话,她就有可能猝死在工作岗位上,而万一她真的猝死在工作岗位上,别人查起来,自己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连忙转变成殷勤的语气,像对上级拍马屁一样地说道:“那一定要及早就医,班可以不来上了,无论你请假请多久我都批准和同意——别说两天了,就先批两个月的假好伐?赶紧去医院挂号打葡萄糖浆,请个好点的医生,病情轻的话就打针吃药,严重的话就住院请特别看护,病情恶化的话就转入重点病房,实在不行的话就就转到上海市重点,中央医院。还有,千万别怕打针吃药,中医西医都要尝试,无论砸多少钱都别放在心上,毕竟好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宦淑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马屁拍得天花乱坠,便随便敷衍了他几句,就挂断了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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