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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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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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老汉咳嗽着,抖得胡子一闪一闪,在阳关照射下,像银丝拂尘一般。

面瓜走上前去,“老伯,打搅了,我们是从乐州城里来的,到山里来收山货的……想在你这里讨口水喝……”

老汉似乎耳朵背,歪着脑袋问,“收锅的?多钱一两哩?家里好久不开火了,留着也没用……”面瓜走到老汉跟前,大声重复了一遍,老汉才点点头,连连说,“唔唔……好,好……”

陈叫山觉得面瓜的确是嘴皮子厉害,经他这么一说,兄弟们便可进了院子,借着喝水,便可同老汉谝谝传,说道说道,打听打听太极湾的一些情况……

“屋里没柴禾了,就凉水了,你们稍坐……”老汉连连咳嗽着说,手扶在拐杖上,颤颤巍巍,手背的青筋凸起,在阳光下闪着青光,转过身子,进屋去舀水了……

老汉出来了,手里拿着瓢,冲面瓜挥了挥,“你们进屋,到缸里喝,人老了,舀不动水了……”

虽已秋季,但大旱年月,正午的阳光仍旧火辣,大家赶了这一路山道,个个口渴难耐,便走到屋里,拿着瓢子,从缸里舀水猛饮……

兄弟们将肩上背着的东西放了下来,坐在房前的青石板上,陈叫山便同老汉攀谈了起来,“老伯,今年高寿?”老汉伸出手指,伸成个手枪状,撇撇嘴,“整整八十喽……”

陈叫山东一句庄稼,西一句收成,面瓜也搭上话头,问老汉家人情况,老汉全然作答,但话始终不多,言简意赅……

忽然间,陈叫山感觉眼睛有点干涩,眨了眨眼睛,仍是干涩,眼前仿佛蒙了一层窗户纸,老汉近在咫尺,却渐渐感觉模糊,越来越看不清,太阳穴上传来一阵疼,仿佛石匠的凿子,在一下下地凿着太阳穴……

陈叫山暗道一声不好——老汉在水里放了蒙汗药……

陈叫山想努力站起来,却两腿一软,一下侧倒在地,想去抓老汉,却怎么也够不着了……趁着残留的恍惚意识,转头看,模模糊糊中,兄弟们已经全部躺倒在地了……

第九十九章缘由

不知过去多久,待陈叫山睁开眼,迷迷蒙蒙,似雨雾笼罩的清江,眼前一片白色,飘闪恍惚着……

陈叫山揉揉眼睛,捏捏太阳穴,努力看,方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身子一动,竹床“嘎唧”响,小屋内糊着白纸,屋顶的白纸,已略略泛黄,浆糊不牢,脱落了些许,有风自窗棂入,便若白鸟扑扇着翅膀……

陈叫山觉着头仍隐隐疼,浑身的筋骨,似被万千刀砍割断,绵绵无力。努力用胳膊肘撑着,慢慢坐了起来,掀开盖着的薄棉被,欲下床,竹床便扭得“嘎唧”声愈大。

陈叫山完全摆脱迷怔状态,第一时间判断出,自己身处白发老汉家里,看窗外,那屋前的石碓窝仍在,只是太阳已西,渐近黄昏了……

“陈队长……你……醒啦?”白发老汉走了进来,见着陈叫山已坐起,“扑通”一下跪在床前,欲哭,老眼却无眼泪,嘴唇哆嗦着……

陈叫山讶异着,老汉何故要用蒙汗药迷倒自己?而今为何又称自己“陈队长”?便朝床边挪了挪,“老伯,你……这是……”老汉见陈叫山终于说话了,“陈队长……陈队长,我真是老糊涂了,我真是……”说着,竟抬手扇自己的耳光,陈叫山跳下床,赶忙拉住老汉,劝老汉起身来说话。

这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遂即,一位妇人抱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一边抖晃着胳膊,使得孩子不哭闹,脸带惊喜地说,“陈队长,你可算醒了!”

陈叫山只觉着妇人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陈队长,你不记得我啦?”妇人将一个孩子递给老汉,笑着说,“上回在五门堰,你还给过我三块银洋哩……”

陈叫山一下子想了起来——取湫经过五门堰时,两位田家庄的乡勇,调戏一位妇人,满仓和鹏飞将那两乡勇一顿教训,陈叫山闻讯过去后,问明情况,见妇人一人带两个孩子,没有吃食,孩子饿得直哭,便给了妇人三块银洋……

“大姐,是你啊?”陈叫山拍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听见陈叫山这么说,老汉顿又惭愧起来,“陈队长,都怪我一时糊涂哩……”

陈叫山走到屋外,见兄弟们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偏厦的高粱秆上,有几人竟扯着鼾,嘴角涎水横流,睡得沉沉……

妇人端来一条长板凳,陈叫山和老汉共坐板凳上,攀谈起来……老汉下蒙汗药之缘由、起始、转折……皆全然清楚了——

此地叫泥瓦岭,因临着虚水河,与太极湾一水而隔,较之他处,虽有捕鱼捞虾、种菜点粮之便,但同时,也更受太极湾混天王的勒索剥削之苦。太极湾是一处风水宝地,深山、浅山众多的棒客土匪,皆觊觎此处,屡屡来攻来夺,与混天王一番激战,皆败北。而棒客土匪们,途径泥瓦岭时,少不得****偷盗、烧杀抢掠,泥瓦岭的住家户们,深受其害!时日一久,对外来之人,自然心存忌惮,处处提防……

老汉姓孟,在泥瓦岭一带,因年纪最长,且能识文断字,而受乡邻尊敬,乡亲们每遭劫难,便爱到孟老汉家诉苦,商讨对策,绸缪防范之计。尽管孟老汉同乡亲们,想出了诸如蒙汗药、迷香、掏挖地坑、暗设竹箭、养狗养鹅等等御敌防范之策,但仍屡遭各地棒客土匪的侵扰迫害……

孟老汉膝下惟一独女,名曰芝兰,老伴去世早,他一人将芝兰拉扯大,因担心女儿出嫁后,自己一个人孤单,便为女儿寻上门女婿。一番挑来选去,最终选定了九岭十八坡的樵夫银生。银生为人憨厚,言语木讷,但力大无比,肩挑三百斤柴禾,在九岭十八坡走一来回,气不喘,汗不出。但正因如此,银生也饭量惊人,一顿吃二十几个馍馍,还直嚷嚷肚子空……

银生与芝兰成亲后,孟老汉在泥瓦岭选一阳坡,为小两口修建了新房,自己则仍住老屋。银生惦念老岳丈,常常打下了野物,炖了肉汤,翻坡越岭来背老岳丈,去吃肉喝汤,孟老汉颇为得意自豪,觉着自己眼光独到,选到了一位好女婿。

可是,银生与芝兰成亲五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愁得孟老汉寝食难安,处处为女儿女婿想着法子,山里的各种草药,只要听闻对怀孕生孩子有利,便要银生去采挖,簸箕湾的娘娘庙,喇叭沟的福隆寺,上天岭的观音洞,皆去烧香求子,却终不灵验……

后来,听一位麻脸媒婆说,五门堰的水神蒲老爷灵验得很,不但庄稼牵收、邻里不和、宅基地风水有异象、得了奇疾怪病,可以去拜祭水神蒲老爷,久婚不孕不育,也可以去拜祭水神蒲老爷,也灵验哩!

芝兰和银生便前去五门堰,拜祭了水神蒲老爷,依照麻脸媒婆的指点,将二人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埋于五门堰前的大皂角树下……

虔心所示,机缘偶合,芝兰竟真的怀了孕,孩子生下来,且是双胞胎,两个大胖小子,喜得银生砍柴翻坡,都哼着小曲儿,乐得孟老汉半夜里做梦都会笑醒来……

岂料,孟老汉一家正沉浸在喜悦之中时,今年遭了年馑,各地流民四起,棒客土匪也肆虐疯狂起来,太极湾混天王为了扩大势力,加强防御,到处招兵买马,银生一身豪力,自被太极湾的人看重,强行拉到太极湾去当了兵勇。

太极湾与泥瓦岭,隔着一条虚水河,近在咫尺,于银生而言,却似遥距天涯海角,日夜想着要回泥瓦岭来看老婆、看岳丈,看那两个胖如人参娃娃的双胞胎儿子……一天深夜,银生从太极湾偷了一只母鸡,揣在怀里,准备渡河回家,给家人熬鸡汤喝,不料黑灯瞎火中,却误入太极八卦阵,走了整整一夜,也走不出来,急得满头是汗,无济于事……天亮后,被混天王捉住,为杀一儆百,将银生高挂木梯之上,梯下布设无数尖刀,利刃一律朝上,混天王一枪射出,打断绳子,银生便被尖刀戳成了窟窿眼……

安葬了银生后,芝兰日日以泪洗面,悲痛过度,竟没了奶水,加之银生已去,家中再无劳力,年馑日月,愈发难熬……为了两个孩子能康康健健,芝兰带着孩子,前去五门堰还愿,遭遇田家庄乡勇调戏,幸得取湫队伍解困……芝兰得了陈叫山三块银洋后,向几位灾民打听,才知恩人乃是卢家卫队的陈叫山陈队长……

却说孟老汉在泥瓦岭一带,德高望重,必悦楼的老伴方启闻,进山采买山货,一来二去,与孟老汉成为了忘年交。方老板乃是豪爽大义之人,见孟老汉时常帮助自己,心生感动,便将必悦楼的麒麟牌,赠予孟老汉,说必悦楼在北山一带有许多收货点,若是孟老汉遇到难事,便可凭麒麟牌,前去获得帮助……

今儿中午,陈叫山领着兄弟们来孟老汉家时,个个黑衣黑裤,使得孟老汉心有忌惮,便故意装聋扮傻,又见陈叫山一伙人,说话有些云山雾罩,极像心怀不轨之人,便在缸里下了蒙汗药,将取湫兄弟们全然迷倒……后来,孟老汉在翻看陈叫山衣衫时,在陈叫山裤腰带上,看见了麒麟牌,当下一惊……芝兰从阳坡赶回来后,见到家中异样,认出了陈叫山一伙人,急忙告诉孟老汉——这是恩人陈叫山陈队长哩……

陈叫山与孟老汉攀谈一阵,忽然想起一事,便说,“孟老伯,我有三位兄弟,在泥瓦岭一带走失了,老伯可否帮忙找找?”

第一百章恶人

孟老汉听完陈叫山的细述,将瘦骨嶙峋的胸膛,竟拍得“啪啪”响,“陈队长放心!在泥瓦岭,莫说三个大活人,就是三只跳蚤,我也能找得到……”芝兰将两个孩子哄睡着了,从屋里出来,听见孟老汉的话,便嗔怪着,“爹,瞧你咋说话的?”孟老汉一怔,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老了老了……老糊涂了啊!陈队长莫见怪……”

“爹,你七十还不到,老啥老么?”芝兰伸手将孟老汉老棉袄上的一丝棉花,朝里塞了塞,“只怪银生走了,我跟娃娃拖累了你,没把你照顾好……”说着,鼻子一吸,眼泪便下来了,怕陈叫山笑话,用袖子擦拭眼角,将头低着。s。好看在线》

孟老汉站起身来,将老棉袄朝上送了送,“唉,这闺女,好好的嘛,咋又说起银生来……”将手搭在芝兰肩上,拍拍,“过去的就过去了,看开豁些,山在水在,日子还要过的嘛……”

陈叫山听见芝兰说孟老汉七十不到,便想起孟老汉之前将手指,伸成个手枪状,说自己已经八十的话,觉着孟老汉为防外人,心多忌惮,装聋扮傻竟那么像,但同时又觉着,七十不到,须发白成这样,生活之中,多少熬煎之事,将孟老汉催磨得这般苍老……

兄弟们陆陆续续全都醒了过来,得知事情缘由之后,非但没有责怪孟老汉之意,倒觉着睡了一好觉,将昨夜亏欠的瞌睡,全都补回来了。七庆伸着懒腰,对孟老汉说,“孟伯,下回我睡不着瞌睡,还是得来寻你哩……”大家哈哈大笑……

孟老汉从偏厦抱来一捆高粱秆子,竖堆在石碓窝上,又从屋里舀来一瓢水,朝高粱秆上泼去,而后擦燃一根洋火,从高粱秆底端点了,顿时,高粱秆子腾起了火苗,灰白的浓烟,滚滚而上……

孟老汉解释说,这是他自己发明的“狼烟”,但凡泥瓦岭出了啥重大事情,他便点起狼烟,泥瓦岭的乡亲们看见狼烟,便纷纷赶到孟老汉家来了。

趁着等乡亲的间隙,孟老汉又和陈叫山谝起了方老板方启闻,说方老板那人仁义,你给他掰个跳蚤腿腿吃,他就硬要还你一头牛哩!所以,泥瓦岭一带的木耳、黄花、菌菇、麂子、黄羊、娃娃鱼,孟老汉都知会乡亲们,将最好的给方老板留着,其余客商来,钱再多,也是不买!山里人硬气,也义气,对你好,好得不得了,若恨你,便恨到骨头里去了……

高粱秆子快燃尽时,泥瓦岭的青壮劳力,全都来到了孟老汉家,拢共有二十来人。芝兰给乡亲们一介绍,这些山里的汉子,顿时对陈叫山肃然起敬,连连朝陈叫山拱手示敬——

“陈队长,你们在泥瓦岭住多久?我那羊圈后头,还埋了两坛子老酒哩,回头挖出来给你们尝尝……”

“陈队长,听说柏树寨的貔貅疙瘩,被你打了屁股,怵你哩,田家庄四兄弟,也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陈队长,你学的是啥功夫,赁厉害呢?”

“陈队长,你们取湫要过太极湾么?可得小心哩,混天王杀人不眨眼,眼珠子一转,说杀谁就杀谁,大意不得啊……”

中午遇见的那位黑瘦汉子也来了,他离孟老汉家最近,晓得孟老汉和芝兰的心思,听见有人扯起了混天王杀人的事情,怕孟老汉和芝兰想起银生,再生悲痛,便一脚踩在那人的脚上,那人顿时疼得哎哟连天,连忙住了口……

黑瘦汉子朝陈叫山弯腰以礼,“陈队长,山里人眼珠子浑,错把陈队长当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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