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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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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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陈叫山又在自想:在处处充满了阿谀奉承,虚伪客套,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付出必求回报,出力惟恐失功,滴水施恩但愿涌泉之报的世道之间,像高雄彪这样的人,又存在多少呢?高雄彪本就是稀缺的,不多的,不可多得的!不管你外围世界,如何纷纷攘攘,浊浊脏脏,至少,高雄彪,高家堡,是另类的,是沉静的,干净的,纯粹而透彻的哪怕是一座孤岛,哪怕是沙漠中的一汪泉水,是臭不可闻的污水沟里,生生发出来的一枝莲,有,终归比没有要好……

设若说高雄彪是怪人,与常人不一样的人,那他就合该如此,高家堡合该如此,他与他脚下的这方土地,合该有着其余之人,其余之处,所没有所不具备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归拢起来,应该叫什么呢?

思虑之间,陈叫山猛一抬头,高雄彪已经将陈叫山的酒碗倒满了酒,“兄弟,你喝这一碗……”

陈叫山端起酒碗,笑问,“高兄,我这第一碗,有什么说法?”

“说法?多得很哩,只要你肚子大……”高雄彪皱着眉,眼睛斜视向上,看着屋顶,现出思考的神情,“这第一碗,是罚酒,罚啥呢?罚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我武功不如你,还假惺惺地输给我……你干了!”

张铁拳和刘神腿听见高雄彪此话,顿时一惊:原来陈叫山的武功,竟这般高深莫测!

陈叫山喝完酒,笑着抹抹嘴,自己又倒上了第二碗。

“这第二碗酒,还是罚酒,罚你陈叫山装阔充大,我说买你的枪,你倒好,白送我了……干!”

“这第三碗酒,仍是罚酒,罚你陈叫山不够意思,装完了阔,又装穷,装啬皮,我高家堡的兄弟大老远给你送木头,喝了一肚子的白开水回来了你再干了!”

第240章出路

一场酒喝下来,满桌菜没动几筷子,张铁拳和刘神腿先倒下了。

起先是高雄彪要求着张、刘二人喝,待到高雄彪提出,要他们二人留在高家堡时,二人颇欢喜,主动与高雄彪和陈叫山频频举碗……

张铁拳和刘神腿,被高新权和几位高家堡兵勇,架着出门了,刘神腿的两腿绞缠着走路,仍不时地回过头来,冲高雄彪和陈叫山喊着,“痛快两位大哥……好痛快!”

高雄彪和陈叫山,皆是海量,这点酒并不为多,但当高雄彪又抱过酒坛时,陈叫山说,“高兄,喝了这一碗,咱到你书房去喝茶吧!”

为了防止类似“小少爷撕地图”这样的事儿再发生,高雄彪派了两位兵勇守在书房门口,任何人等,皆不可随意进入书房,即便是夫人和小少爷……

高雄彪领着陈叫山来到书房门口,打了个酒嗝,手一挥,“好了,你们回去睡觉吧……”

“来,看看我画的地图……”高雄彪将原版印刷地图,找人裱糊了,而后装了木框,挂在书桌正前方,而书桌上平摊开的,正是高雄彪手绘地图。地图所用白纸是六尺整幅的,左右各压了汉白玉镇石,上下皆用木尺划钱,分留上天下地。地图旁边摆放着羊毫中号笔、兼毫小号笔、鼠须小细笔,以及勾勒线条所用之铅笔,削铅笔所用之小刀。为将各个国家版图区别界限,陆地海洋区别界限,高雄彪还准备了水墨颜料数支,大小笔洗五个,蘸墨干笔所用的粗糙火纸数张,自制三角板一个,从洋文先生那里借来的橡皮擦数个,钢笔两支……

尽管高雄彪手指上沾有墨迹,但整张地图白纸,却是干干净净,即便最最细小的纸屑颗粒,亦被高雄彪用小刀轻轻削平了。地图上已有大片淡蓝色团染,陈叫山晓得,那是海洋区域,但陆地版块,只勾画出了中国的边界线,那些细细的线条,先以铅笔慢慢勾勒,后以鼠须小笔中锋勾描,粗细皆均匀,转折之处,没有一点点堆墨现象……

陈叫山不禁感慨着:高雄彪之为人,大刀阔斧,大开大阖,拳脚功夫厉害,枪法不俗,而握起毛笔,勾勒这些细细线条,竟也能如此稔熟、从容……

陈叫山抬头去看那原版印刷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单是标注的文字,足以令人看得头晕目眩。高雄彪将整个高家堡,整治得如此井井有条,平日里还要将这般复杂的地图,进行手绘描画,足见高雄彪看似大大咧咧的外面下,潜藏怎样沉静、淡然、细腻的一颗心?

趁着陈叫山看地图,高雄彪已泡好了两杯咖啡,递给陈叫山,“茶叶光剩下沫沫了,不如喝这个……”

陈叫山接了咖啡,连忙朝后退了一步,惟恐一不小心,将手绘地图上洒了汤汤水水。

高雄彪喝了酒,一头热汗淋漓,索性将外衣脱了,只穿薄薄一件衬衫,并将胸前纽扣又解了两颗,袖子也挽到了胳膊肘以上。

“兄弟如今是乐州红人啊……”高雄彪抿了口咖啡,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眼,“到哪儿都能听见兄弟的名字,听得我这里都起了茧子,哈哈哈哈……”

高雄彪大笑着,手里的咖啡杯晃抖着,险将咖啡洒出杯外。

“嘿……”陈叫山低头看着咖啡杯,脸上一抹自嘲的笑意,“如今这世道,名大也未必是好事儿……倒是高兄你胸藏韬略,雄心壮志,却风清云淡,消消停停,我陈叫山汗颜得很哪……”

“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高雄彪用手抹着头发,仰头看着上方,“实话说,我一度是瞧不上你陈叫山的……对于取湫,我也觉得荒唐得很,可现在,我晓得我太过自以为是了:倒不是说老天爷下雨了,而是你陈叫山这个人!尽人事,听天命,我高雄彪原先最瞧不上这话,什么人服于天,服于命,我统统瞧不上……”

高雄彪说着话,将手猛一挥,咖啡在杯中跳了一下……

高雄彪意识到自己动作大了,索性将咖啡杯放在了小圆桌上,两只手对捏着,捏得骨节发出了“嘎嘣嘣”的响声来,长长地叹着气,“可现在我明白了:不管是人大还是天大,都不是要紧的!人能拿天怎么样,天又能把人如何,可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可天不会死,天命永远都在!人生不过百年,能做成多少事情?所以我在想,人死了,曾经做下的事情,只要不死,只要还活着,人就没有死,人就跟天一样活下去了……”

“留取丹心照汗青啊……”陈叫山随之说着,“只是……”陈叫山忽又哑了口,不知如何往下说……

“只是如今这世道,纷纷乱乱,便有一片丹心,未必能光照汗青!更何况,在多数人心中,宁愿盯着自己的饭碗和钱袋,哪里去管汗青不汗青,且尽生前事,何论身后世……”高雄彪将陈叫山的话,接了下去,“但兄弟你不一样,你兴许没有想那么多,可你身上有一股子劲儿,这股子劲儿在你身上,尽人事,听天命,就成了另外一种理解……无论天意成不成,该闯该干,就尽管闯,尽管干,把那些天命、天意的幽冥东西,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出来你身上的这股子劲儿,就叫作……”高雄彪用指甲挠了挠太阳穴,将手猛一挥,“对,就叫作决然!”

陈叫山“嘿嘿”一笑,摇晃着咖啡杯,“我陈叫山从来都信天命,但也不完全信天命,天命是什么?天命就是人心路要走,心要尽,事要做,路走到了,心尽到了,事做好了,就成全了天命!”

“说得好!”高雄彪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呼”地站了起来,面向了窗户,背对着陈叫山,“兄弟,你怎么看我高雄彪,看我高家堡?”

陈叫山未料到,高雄彪会突然抛出这样的问题来,略一思忖,便说,“大开大阖,外刚内柔,凌云壮志,不拘小节……”

“哈哈哈哈哈……”高雄彪背对陈叫山大笑着,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笑过一阵,高雄彪转过身来,面向陈叫山,一脸神情,犹然凝重起来,“兄弟,你说,我高家堡会有怎样的出路?”

出路?怎样的出路?高家堡的出路?

陈叫山眉聚成峰,望向窗外之夜……

夜空浩翰,大块的黑暗中,一些星星,微微闪亮着,像孩童调皮地眨着眼睛,像夏日的萤火虫飞,像提着灯笼赶路的人,愈来愈远,逐渐远到成一光点……

星星原本是巨大的,只是太过悠远,以人的视线扫去,现出渺小来了。那么,以星星的视线扫来,人,恐怕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在浑如海洋的巨大无边的黑暗中,星星尚且如此渺小,光亮甚微,遥望星星的人,又是怎样渺小中的渺小,甚至连哪怕一丁点光亮也发不出来……

一个高雄彪,一个高家堡,一个有高雄彪的高家堡,设若是一颗星星,此际里,挂在浩翰的夜空中……辽阔无边的星海啊,万万千千的光点,眨动着,闪晃着,是一片恢宏与豪迈!单个看去呢,又那般虚弱,孤零零……

高雄彪嘴里所说的出路,是要将这光亮发散出大,发散出热,光和热,能不断扩展,再扩展,照亮更多处的夜空么?

陈叫山忽然便沉默了这实在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说好,说准,说实在的问题啊!

陈叫山的视线,扫到了书桌上方的世界地图上。

世界,地图上的世界,现在一眼扫去,便可尽收于眼底了。可真正的世界,是怎样的宏阔无极?数不尽的平川、高山、大漠,数不尽的溪渠、江河、湖泊、海洋,可长这么大以来,陈叫山最远的行程,便是从老家陈家庄,来到了乐州……世界?世界在陈叫山心中,便是眼前的这一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那些读起来绕口生涩的国家、地区的名字,不同颜色代表着的版块,陆地和海洋……

陈叫山视线下移,看向了高雄彪悉心手绘的地图,那里大片大片的空白,一笔一划,一点一点,一个区域一个版块地递进、勾画、渲染可终究也会有绘完的一天呢!

陈叫山从深邃无际的悠远思索中,忽地复苏过来,看着高雄彪,便说,“所谓出路,不在于大与小,宽还是窄,不管是阳关大道,还是羊肠小路,走出一步,就是一步出路,不问出路在哪里,只问自己的脚,朝向哪里……”

高雄彪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击掌叫好,也没有开怀大笑,眉头仍如旧样,并未松开……

“兄弟你说得对……”高雄彪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端过咖啡,轻抿一口,重又放下,“跟国家比,跟天下比,高家堡实在小,小到微乎其微……我觉得,天下的出路在哪里,国家的出路在哪里,高家堡的出路自然就在哪里!叫山兄弟,你说呢?”

陈叫山点点头,若有所思……

“哈哈哈哈……”高雄彪忽又大笑起来,“兄弟,我要向你学习,就像你取湫一样只管向前,莫问出路,多走一步,便是一步,成败得失,只在人心……”

第241章社火

陈叫山未曾想到,高雄彪将取湫之行,竟上升到这般的高度来……

在陈叫山看来:起初取湫之行程,不过是因为卫队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一事,并未产生应有的效果,反倒引起诸多根根节节,不晓得其中关节的人,便以为卢家卫队整日里游手好闲,甚至还去逛窑子……

卫队之职责所在,是为保卢家之太平,保乐州之太平,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之事,本也是职责所向。但这恰如,在根须盘结之土地里,看见了一截细细根须,就此揪住了,一再地朝上拉拽,便可寻到根节之源了。然而,长此揪扯下去,该暴露的东西,愈来愈多,揪扯下去的结果,必然就是撕破脸皮,各种的冲突交织,随时便会爆发……

而大年馑之年,一切的纠结冲突,最终都是为吃饭,为混饱肚子来的。老天爷不下雨,所有问题,都得不到解决!当谭师爷建议取湫之时,所有人的意向,都是觉着可行的,是为解决年馑的,解决吃饭问题,解决混饱肚子问题的。

虽然是幽玄之事,冥冥之中的天意,人心所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时,卢家卫队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陈叫山怎能拒绝推辞?

若不取湫,陈叫山口口声声所讲的“知恩不报非好汉”,何以体现?

若不取湫,各地之灾民汇聚乐州城,卢家每日放粥赈济之困,何以得解?

因于这一切,陈叫山不得不上……

然而现在,高雄彪竟将取湫之意义,上升到了这般的高度,令陈叫山感到自愧……

“高兄,取湫之事,不过是顺应人心,以求天意而已……”陈叫山笑着说,“哪有高兄说得那般伟大哩……”

高雄彪却忽然地沉默了起来,一句话不说,默默地看着地面……

“高兄,听闻高家堡的社火,在乐州耍得最好,我此次前来,也想请高兄指点一番……“陈叫山将夫人的旨意,来年正月闹耍耍,开一个年馑熬过的丰兆,讨得一个好彩头之想法,与高雄彪说了一遍……

“风调雨顺,丰收吉瑞……”高雄彪喃喃着,“也不过是一时之象……”

这话说得充满了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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