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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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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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叫山暗暗佩服起禾巧来:如此心思缜密,聪慧伶俐的姑娘,在当今之乱世,“女子不读书,闺阁冀嫁人”之世风里,尤为少见了……禾巧只是一个丫鬟,读书识字,看文断句,研磨习字,都是靠自己学习而得。倘若禾巧进了学堂,能有好的先生,类如姑丈那样的教书先生,好好教育引导,又将是怎样的女中俊才呢?

陈叫山在思索之间,不禁定定地看着禾巧的脸,那弯弯刘海儿下的细眉,毛忽闪闪的眼睛,水浸葡萄的眼珠子,玉雕翠琢般的鼻梁……禾巧正说着话,忽地逢上了陈叫山的目光,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住了口,下意识地便抬手去擦脸,而后低头看自己的手背,手背上却啥都没有……

禾巧勇敢地迎了陈叫山的目光,唇角弯弯,“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着呢,我听着呢……”

“算了,不说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禾巧将头偏向一侧,眼睛眨着,“你这一打岔,我都忘记说什么了……”

“我没打岔啊……我一直听着呢……”陈叫山有些急,抬起了左臂,想做一个手势,上身的重心,便移到了右肩,疼得又眉头紧皱,只得重新躺好了……

禾巧也急了,“嗯,没打岔,没打岔……”连忙伸出手去,将陈叫山的被子朝上拉,“你好好躺着,别乱动了……”

禾巧拉好被子,两手重新放在自己膝盖上,右手捏着左手指尖,长叹一声,“话也说回来,这幕后之人,尽管信写的拙劣,也不定人家是故意的……”

禾巧幽幽地说,“人在暗处,你在明处,拙劣也好,故意也罢,其目的无外乎有两个:第一,破坏你在卢家人心中的形象,使你举步维艰;第二呢,就是挑起骆帮主和侯今春的矛盾,使船帮内部不得安宁……”

陈叫山眉头紧皱一起,渐渐地,禾巧的话,他已然从耳朵旁忽略过去了,脑海中琢磨起许多的事情来……

禾巧见陈叫山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屋顶,便也住了口,陈叫山仍是望着屋顶,禾巧便知道陈叫山又神游其外了。

“你好好歇着吧,柳郎中说,这伤口得慢慢养,急不得……”禾巧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陈叫山“嗯”了一声,待禾巧走了两步,陈叫山又说,“禾巧……”

禾巧转过身来,眼睛大大亮亮地看着陈叫山……

“谢谢你……你有空过来坐坐,陪我谝谝闲传……”陈叫山躺着,目光斜上而来,透着一份恳切……

禾巧却说,“我不来了,跟你说话累,你老走神……先好好地养伤吧……”

禾巧出了门,取过油纸伞撑开了,走到细密的雨中了,看着雨珠在伞沿上滚跌着,竟想想地笑,一种得意与满足,犹然于笑颜……

禾巧出了西内院,朝布衣房走去,一路上想着许多的情境,一时想得有些愣神,杏儿从布衣房门口猛然跳了出来,惊得禾巧一脚踩到了一个小水坑里。

杏儿一下钻到禾巧伞下,挽着禾巧的胳膊,朝布衣房走去,歪着脑袋,看禾巧的脸,“聊这么久啊,都聊了啥?”

禾巧见杏儿那歪着脑袋时的怪怪眼神,料想她又要说许多的话来,便将伞柄一拧,伞盖一旋,伞沿上的水珠子,就飞到了杏儿的脸上,“啥都聊呢,你想听啥?”

两人嘻嘻地扭打着,一步跳到了屋檐下……

禾巧和杏儿在布衣房里低声聊着,不时一阵嘻哈之声,房间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雨越下越大了些,雨点打在瓦上,滴在榄坎上,落在小水坑里,各种的声响汇聚起来,禾巧和杏儿的笑说声,便在雨声中若隐若现了……

在这雨声夹杂中,夫人的客房内,此刻却呈现着另外一种气氛。

魏伙头和杨翰杰,分坐在长条桌的两侧,桌上堆着一堆的账册、粮簿、单据、书卷,夫人坐在长条桌的尽头,犹如一佛。

魏伙头不时地朝手指头上吐了一些唾沫,以便能翻页利索,看一看,翻一翻,取过毛笔,蘸了墨,又在纸上划拉几笔。杨翰杰则身前摆着两个算盘,一大一小,左右两手,齐齐开工,这边“噼哩啪啦”几声,那边“啪啦噼哩”几响,这边“哗”地一推,复零状态,那边“呼”一捋算盘珠子,手指翻飞间,个别算盘珠子竟“滴溜溜”地转动了起来……

魏伙头将一张纸条写好,递给了夫人。杨翰杰也将一张纸条写好,递给了夫人。

夫人两下接了,左右手各拿一张,转头各看几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了,差不多也就行了……谁也不惟愿逢上年馑不是?老天爷下了雨,年景就转过了,来年风调雨顺,啥都不愁喽……”

禾巧来到了客房门前,从门缝里看着夫人,腰一弯,正准备走过去,夫人却喊,“鬼丫头,进来吧……”

夫人将魏伙头和杨翰杰交来的两张纸条,都递给了禾巧,笑着说,“禾巧,你学学,看看魏伙头和翰杰这字写得……周正哩……”

禾巧自然明白:夫人要她来判断一下,卢家这近乎一整年的钱粮支出情况,与账面汇总出来的数字,到底有无差池之处……

禾巧将两张纸条左右各看几眼,连连点头,“夫人,魏伙头和杨账房这字写得好哩,回头我要好好学学……”

夫人听见禾巧这般说,微笑颔首,“嗯,好,那就好好学……”

第188章劝说

魏伙头和杨翰杰,见夫人和禾巧都点了头,皆长吁了一口气。''

魏伙头站起身来,用拳头敲了敲后背,开始整理起了长条桌上的东西。杨翰杰也将笔帽拿过来,套在了毛笔上,旋紧了,将大小两个算盘,双手一推,再朝后一拉,叠合起来,用布条捆绑着……

魏、杨二人收拾好了东西,正待出门,少爷院里的丫鬟莲惜,却急冲冲地跑来,“哗啦”一下推开门,差点与二人撞在一起。

“夫人,你快去看看,少爷和少奶奶又打起来了……”莲惜跑得急,一身衣服被雨淋湿,头发贴在脸颊上,滴着水珠子,像雨似汗,遂即连眼泪也下来了,“我拉也拉不住,满屋子东西都快砸光了……”

夫人撑着伞,随莲惜来到少爷院里时,刚进院门,“呼”地一个鸡毛掸子飞了过来,夫人伸手去接,没接着,一下跌在雨滩里,夫人蹲身拾了起来,肥肥绒绒的鸡毛掸子见了水,瞬间便变瘦了许多,嘀嘀嗒嗒地掉着水,像人的眼泪……

二太太已经提前来了少爷院里,见少奶奶一把将鸡毛掸子扔了出去,疾步赶出来,看见了夫人,见夫人手里拎着滴水的鸡毛掸子,不顾雨,径直跑过来,一手接过鸡毛掸子,一手扶着夫人朝屋里走……

卢恩成将一个青花大罐,高高举过头顶,正待朝下砸时,见夫人进了屋,胳膊瞬间短了一截,软了一截,缓缓将青花大罐放下,低低说了声,“娘……”

“这天刚下雨,好日子还没来,这就拧巴上了?”夫人将一张侧翻在地的椅子扶起,坐了上去,看着满屋的狼藉,“好,都是有志气的人,不怕卢家穷,就怕没应承……砸,你们继续砸,我今儿倒要看看,你们志气到底有多大……”

少奶奶唐慧卿喊了一声“娘……”,手捂脸就哭,哭得身子抖闪,衣褶横竖斜斜交错着,“娘,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把我休了吧……”

夫人不吭声,二太太却接了话,“慧卿,咋乱说话哩?好好的日子,咋就没法过了?打打闹闹不算啥,闹闹腾腾才是日子嘛,啥想不开的,以后可别说啥休不休的了……”

“二娘,你劝……”卢恩成甩甩头发,眼睛看着门外的雨,“劝她干啥?她今儿要出了卢家的门,我明儿就重娶个能生的婆娘来……”

夫人叹了口气,将眼睛闭上了……

“恩成,你就不能让着点儿慧卿啊……”二太太数落着卢恩成,将脚边的一个枕头捡起来,拍着上面的灰尘,并用嘴吹着气,“男人让着女人,天经地义,又不是啥丢人掉价的事儿,你赁硬气,莫说慧卿气你,二娘我都听着都气……”

夫人闭着眼睛不说话,少爷低着头不说话,少奶奶低声啜泣着不说话,莲惜手扶着门框,怔怔地望着屋里,也不说话。二太太便觉着有些憋闷,兀自又说了起来,“恩成,当着夫人和我的面,你就说说,今儿这是为啥呢?”

卢恩成抬手将头发朝后一陇,任头发又扑簌簌落下来,搭在了眼前,又一甩,“没为啥,就是不想跟她过了……她想要休书,成啊,写呗!莲惜,莲惜……拿笔墨去……”

莲惜自然不敢乱动,手从门框上取了下来,却拉住自己的衣角,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睫毛垂下去,一动不动……

“呀,没听见咋地?”卢恩成“呼”地站了起来……

“坐下”夫人眼睛突然睁开,大吼一声,吓得卢恩成身子一哆嗦,差点双腿一软,瘫软了下去……

“既然都不想过,那也成,好聚好散嘛……”夫人缓缓站起,左看看少奶奶,右看看少爷,“第一,慧卿离开了卢家后,恩成你也就自找个地儿去住,卢家以后没你这个人,你也别叫卢恩成,叫个王恩成、赵恩成,啥都成,就是别姓卢了……权当我没生过这么一个儿子……;第二,慧卿你回去告诉唐老爷,他亲家老爷跟他闹腾的那些个事儿,倒腾的那些个叮呤咣当的玩意儿,从此之后,沟了沟,渠了渠,莫再扯不清楚……你踏出卢家大门那一刻起,就是分沟分渠的时候,哪儿宽了,哪儿窄了,哪儿深了,哪儿浅了,都别各自计较了;这第三,卢、唐两家,既然不再是亲家,从此后,我看也就犯不着再说什么隔河照应,我卢家的东西,卢家的人,绝不再坐你唐家的车,你唐家的货,唐家的人,也就别再上我卢家的船,水陆两便,各自为安……”

“娘,你说这……”卢恩成一听这些话,登时苦着个脸,“我不姓卢,你让我姓啥嘛?”

少奶奶听了这些话,啜泣声渐渐弱了下去,终于也不再哭了,用脚一钩,钩过了跌在地上的一个包袱,俯身捡了起来,拍着包袱上粘着的灰,放到椅子上,解开了,又将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件取出,一件件朝箱子里放……

夫人冷冷一笑,“怎么,又都想通了?这日子还是没断,还得往下去过?”

夫人转过身,对二太太说,“菊芳,往后这院里就是着了火,塌了房,你看见就装作没看见……我就不相信,再大的火,还能把卢家大院烧光了不成?”

见莲惜还愣在榄坎上,夫人走到门口,淡淡地说,“莲惜,姑娘家家的,没事儿做做女红,纳纳鞋垫袜底,烧烧水,沏沏茶,遇事别慌里慌张的,就是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的人顶着呢,砸不到你头上……”

夫人回头看了看屋里,又转回身子,仰头望着漫天的雨,意味深长地说,“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儿,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儿,男人不像个男人,连女人都不如,女人不像个女人,连一棵草都不如……人这一辈子啊,就是一根甘蔗,别净挑甜处吃,酸的苦的丢一边儿去,越甜的,越往后,没这些酸的苦的,轮不到甜处去……”

夫人大步走入雨中,莲惜急忙撑了伞,跟了上去,夫人将手一挥,“不必了……这是好雨,淋点儿雨好啊……”

第189章去留

这是一场好雨,一场喜庆的雨。焦渴的土地,太长时间没有雨水的滋润,而今接连不停地下,仿佛过往的记忆,太过久远,需要不断重复,方能唤醒。

这是一场好雨,因是好雨,淅淅沥沥地下,便自会带些别样的伤感:年馑总算熬过去了,老天爷变脸了,未来的日子有盼头了,许多人,便注定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别离的时刻,如这淋淋的秋雨中,处处带着潮,像极了伤感唏嘘的味道……

铁匠铺的好几位年轻后生,晓得年馑熬过,再就不适合待在师父的铁匠铺了。

饥饿的日子里,无助的日子里,亲人们相继饿死了,茫然无措中,他们背井离乡,不知去向,只得来寻他们的师父,师兄师弟们聚在一起,恰如冬日的寒冷中,许多的人围聚在一起,方可相互取暖。

都是精壮壮的年轻后生,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然而,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年馑度过,一切恢复到平常的日子,师父的铁匠铺,其实容不下太多的人,正如一个锅里舀汤,就需要一把勺子,夹起一块肉,只需两根筷子便可,定稳一张椅子,至多只需要四条腿一样。

这是一种潜在的道理,谁心里都很明白。这样的道理,无须在嘴上说出来。可是,在心底里,每一个徒弟,则都不愿意离开……

不懂铁匠铺营生的人看来,没饭吃的时候,想着偎在师父跟前,多少混个肚儿饱,如今年馑过了,日子好过了,便要离开师父,自奔锦绣前程了……可徒弟们心里明白:正因为日子好过了,随便到哪里,怎么着也能凭力气吃口饭,再在师父的铺子里耗着,添不上多少力气,反倒为师父平添些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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