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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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巫师-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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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或是北航进入浮冰区,直抵厚坚岛。有人说,单单一个厚坚岛就比群岛区全部的岛加起来还大:不过也有人说,那里只是暗礁、岩石和浮冰交杂相陈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我倒很想看看北方大海里的鲸鱼……可是我不能去。我得去我该去的地方,背离所有明亮的海岸。以前我太心急,现在才会没有多馀的时间。我把心中盼望的阳光、城市、遥远的异域,都拿去换一丁点力量、一个黑影、还有黑暗了。”于是,格得如天生的法师就,把他的恐惧和憾恨编成一首诗歌,那首简短的哀歌,半颁半唱,不仅是为自己而编,连他的朋友也从《厄瑞亚拜行谊》中摘取字句,做为回应:“噢,愿吾重见明亮炉火、黑弗诺白塔……”

他们就这样沿着狭窄的航道,穿越广袤无人的大海。当天所见,大多是一群群向南游的银鱼,没有半条海豚跳跃,也没有海鸥、大型海雀、或燕鸥飞翔划破灰沈沉的天空。东方转暗、西人渐红时,费蕖拿出食物平分,并说:“这是最后的麦酒了。我要敬那位想到在寒冷的冬天娌,为两个口渴的男人把酒桶放上船的人:我妹妹雅柔。”

格得一听,马上撇下阴郁的思绪及凝望大海的目光,也诚挚地举酒向雅柔致敬,或许还比费蕖更诚挚。一想到雅柔,格得的脑海便感受到她那带着聪颖与童稚气息的甜美。她与他认识的人都不同。(格得认识什么少女吗?但他完全没想过这一点。)“她就像小鱼,一尾小鲤鱼,在清澈的溪河中游着,”格得说:“看似一无防卫,但谁也无法捉住她。”

费蕖听了,微笑着注视格得,“你真是天生的法师,”他说:“她的真名就叫‘可丝’。”“可丝”在真言里的意思就是“鲤鱼”,格得也知道,所以这件事让他喜上心头。但过了一会儿,格得低声说道:“或许你不应该把她的真名告诉我。”

费蕖倒不是轻率出口的,所以他回答说:“把她的名字告诉你,就像把我的名宇告诉你一样安全。再说,我还没讲出来,你就已经知道了……”

西边由红转浅灰,再由灰转黑,海天已一片漆黑。格得伸展身体,用羊毛和毛斗篷裹着,在船底睡觉。费蕖手执帆绳,轻声唱着《英拉德行谊》中的句子。那首诗歌讲述那位世称“纯白”的莫瑞德法师如何驾驭那艘无桨长船,肮抵索利亚岛,在春天的樱桃园邂逅叶芙阮的事迹。故事还没讲到悲惨结局时,格得就睡着了。后来讲的是两人的爱情、莫瑞德的死、英拉德毁灭、巨大严酷的海浪淹没索利亚岛的樱桃园。将近午夜,格得醒来看守,换费蕖睡觉。小船在汹涌的大海上疾驶,避开吹入船帆的强风,迳自航越夜晚。但乌云满布的天空已渐开朗,黎明不到,一轮淡月就已在向褐色的云层间,散发着微弱的光。

“月亮在渐蚀。”费蕖在黎明时醒来,喃喃说道;不一会儿,冷风就停了。格得仰望着那白色的半圆,在光线逐渐微弱的东边水面上方,却没说什么。冬至后第一次朔月叫做“休月”,与夏季圆月节和长舞节日相反的两极。休月对旅人和病人都不吉利;小孩也不会在这一天授与真名;这一天不唱颂英雄行谊、不动刀剑、不磨锋口、也不立誓。这是一年的暗轴日,诸事不宜。

驶离索德斯岛三天复,他们跟着海鸟及海上漂流物,一路来到了培拉莫岛,培拉莫是个高高隆起于灰茫高浪中的小岛,岛上居民讲赫语,但有他们自己独特的方式,连费蕖听起来都感觉奇怪。两个年轻人从培拉莫上岸找淡水,并脱离海洋稍事休息。起初,他们受到艮好的款待,当中含有惊奇与骚乱。这岛屿的首要城镇曾经有个术士,但是他发疯了,只会说有条大蛇正在吃培拉莫岛的地基,因此,岛屿不久就会与各个泊口截断,像船一样漂洋,漂流到世界边缘。刚开始,这位术土殷勤接待两个年轻巫师,可是谈到那条大蛇时,他就渐渐怀疑地斜眼看着格得;后来甚至当街奚落他和费蕖,指称他们是间谍,是海蛇的仆人。之后,岛民也开始冷眼恶语相向,毕竟,术士虽已发疯,却终究是他们的术士。所以,格得与费蕖没有久留,天黑以前就动身离开,一路向南方与东方行驶。

航程中,不论日夜,格得都没有谈起黑影,也没有直接提到这趟追寻之旅。至于费蕖所提的问题,最接近的也只是(在他们行驶的航线愈来愈远离熟悉的地海诸岛时所问的):“你确定吗?”对这问题,格得只回答:“铁能确定磁石在哪里吗?”费蕖点点头,两人继续前航,谁也没有多说。不过,他们偶尔倒是会谈起古代法师用过的技巧和策略,因而找出有害力量与存在的隐藏名字:帕恩岛的倪苒格如何偷听龙的闲谈,而得知黑法师的名字;莫瑞德又是如何在英拉德岛的战场上,看到敌人的名字被雨滴写在灰尘中。他们也谈到寻查术、召灵术、远有那些只有柔克学院的形意师傅才能问的“适当问题”。但格得常在最后低声呢喃:“要聆听,必先静默……”这是欧吉安在很久以前的一年秋天,在弓忒山上告诉他的话。格得讲完后便陷入沈默和沈思,一个钟头接着一个钟头凝望航线前方的大梅。有时候,费蕖彷佛觉得他朋友已经跨越未来的海浪、哩程和灰暗的日子,见到了他们追寻的东西,也见到了这趟旅程的黑暗尽头。

他们在恶劣的天候中航经寇内岛与够斯克岛之间,雨雾交加中,他们看不见这两座小岛,第二天才晓得他们已经通过了,因为他们看见前方的小岛上有峭壁,一大群海鸥在上方盘旋飞翔,嗷叫声从远方的海上就可以听见。费蕖说:“依外形来看,那一定是埃斯托威岛,‘末境’。这座岛在地图上的东边和南边都空无一物。”

“但岛上的人或许知道更远的陆地。”格得回答。

格得的口气带着不安,费蕖乃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格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仍然犹疑怪异。“不在那里,”他凝视前方的埃斯托威,把那座岛看穿,看透。“不在那里。不在海上。不在海上,在陆上。哪一块陆上?在开阔海的源泉之前,超越起源,在日光大门之后……”

说完,格得陷入沈默。等他再度开口时,声音才恢复正当,宛如刚摆脱某个咒语或视象,而且已经记不清楚了。

埃斯托威的港口位在岛屿北岸的一处河口,两边是磷峋的高岩。镇上的房舍一律面向北方与西方,好像表示这个岛屿虽然地处偏远,但面孔永远转向地海,朝向人类。

在没有船只敢在附近海面活动的季节,有陌生人抵达埃斯托感,自然引起了骚动和惊慌。妇女全待在用枝条搭建的小屋里,窥看门外动静;小孩藏在妇女的裙子背后。两名陌生人由海岸上来时,妇女都害怕得退到小屋的阴暗处。衣衫褴褛,勉强抵挡寒冷的男人,严整地把费蕖与格得团团围住,每个人手里都握着石制短斧或贝制短刀。可是,一旦恐惧消退之后,他们便热烈欢迎这两位陌生人,并且问个不停。很少有船只来到他们岛上,连索德斯岛和罗洛梅尼岛的船只也很少来。他们没有东西可以交易青铜或上等器皿,甚至连木材也没有。他们的船只是用芦苇灭成的轻便小舟,要是能够搭乘这种小舟到够斯克或寇内岛,就是勇敢的水手了。他们就在此处孤伶伶地世居在各种地图的边缘上。他们没有女巫也没有术土,而且好像没认出象徵这两位年轻巫师身分的手杖,他们欣羡那两只巫杖,仅因为是以木头这种珍贵的材质制成。他们的首长或岛主非常年老,全岛唯有他见过群岛区出生的人。因此,格得对他们而言是个奇景,那些男人回家把儿子带来瞧瞧这个群岛人,好让他们年老时仍记得他。他们不曾听说弓忒岛,只听过黑弗诺与伊亚,还错把格得当做黑弗诺的领主。格得尽力回答连自己也没见过的白色之城的问题;但是到了傍晚,他开始浮躁不安,等到大冢拥挤地在宿处的火坑四周围坐,用仅有的燃料羊粪和草捆燃烧而产生的熏臭温暖中,他才终于问村民:“你们岛屿的东边是什么?”

大家都沈默,有的人咧嘴而笑,有的人神情凝重。

老岛主回答:“海洋。”

“再过去没有陆地?”

“这里是‘末境’,再过去没有别的陆地,只有海水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爸,这两位是智者,”一名较年轻的男人说:“他们是水手、航行家,说不定他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陆地。”

“这块陆地的东边没有陆地。”老人说道,他久久注视着格得,也没有对他多说。

两个伙伴当天晚上睡在烟熏而暖和的宿处。天还未亮,格得就摇醒朋友,低声说道:“艾司特洛,起来了。我们不能待下来,得走了。”

“干嘛这么快走?”费蕖睡意浓浓地问。

“不快,已经晚了。我跟得太慢,它已经找到逃避我的路,而且要藉此致我于死。决不能让它逃走。不管多远,我都一定要跟着他。要是我跟丢了,我也会迷失的。”

“我们到哪里去跟?”

“向东,快。我已经装满水袋了。”

两人离开宿处时,村民都还没有醒来,只有一个婴孩在某间小屋的黑暗中哭了一会儿,之后又归复沈寂。两人就着暗淡的星光,寻路往下到溪口,把牢系在岩石石堆中的“瞻远”解开,推进漆黑的水中。于是,他们就在休月的第一天日升之前,由埃斯托威岛启程东行,进入开阔海。

当天天空晴朗无云。冷冽的自然风一阵阵由东北方吹来,但格得早已升起法术风,自从离开手岛以后,这是他第一次运用法术。他们朝东方疾驶。阳光照耀海浪,船只飞奔造成泼雾巨浪,他们可以感觉船只与拍打的大浪一同哆嗦。但这条船不负建造者的承诺,勇猛前行,而且与柔克岛任何一艘用法术编构的船只一样,能诚实不欺地回应法术风。

那天早上,格得完全没有说话,只有持咒更新法术风,保持船帆的力道。费蕖则在船尾补眠,虽然睡得不安稳。中午,他们吃东西。格得颇为节省地分配食物,此举含意明显,两人嚼着咸鱼和小麦骈,谁也没说什么。

整个下午,他们向东破浪前进,完全没有转向或减慢速度。有一次,格得打破沈默,说道:“有些人认为外缘陲区以外的世界全是没有陆地的大海。但有些人却想像,在世界的另一面还有别的群岛区,或其他尚未发现的广大土地。你赞同哪一方?”

“在这个时候,”费蕖说:“我赞同世界只有一面;要是航行过远,那个人就会跌出边缘。”

格得没有笑,他已经完圭失去欢欣了。“谁晓得在那里会碰到什么?不会是我们这种一直守着自己的海岸和滩头的人。”

“曾有人想要寻找答案,却还没有回来。也没有船来自于我们不知道的陆地。”

格得没有回答。

整天整夜,强大的法术风都载送他们凌越大浪,向东前进。格得由日暮一直看守到黎明,因为夜间,那股牵引或驱迫他的力量增强了。他一直观看前方,虽然在无月的夜晚,他的眼睛和船首两旁所画的眼睛一样,都看不到什么。破晓时,他黝黑的面孔因疲倦而苍白,而且冷得全身缩成一团,几乎无法舒展身体休息。他无力地对费蕖说:“艾司特洛,法术风保持由西向东吹送。”讲完便睡了。

太阳没有升起,不久,雨水由东北方斜打船首。那不是暴风雨,只是冬季漫长寒冷的风雨。不一会儿,这条开放的船里,所有的东西都湿透了,纵然有他们买的焦油帆布遮盖也没有用。费蕖觉得自己仿佛也透湿到骨子里;格得则在睡眠中打着哆嗦。狂暴的风挟带着雨不停吹来,费蕖基于对朋友的同情,也可能是同情自己,企图稍微转移风向,但尽管他听从格得的意志,可以保持强大稳走的法术风,他的天候术在距离陆地这么远的海上,力量却很小,开阔海上的风并不听从他的咒语。

见此,一股恐惧爬进费蕖心中,他开始怀疑,要是他和格得继续一直远离人类居住的陆地,他们还能剩下多少巫术力量?那天夜里,格得再度看守,整晚都保持船只东行。天亮时,自然风不知何故减弱,太阳有一阵没一阵地照射;但汹涌的大浪翻腾得异常高昂,使得“瞻远”必须倾斜,爬上山丘般的浪头,悬在山巅,继而突然陡落,下一波浪来再爬上去,再下一波,再下一波,了无止境。

那天傍晚,费蕖在长久的沈默之后开口了。“我的朋友,”他说:“有一次,你好像很肯定地说过,我们最后一定会到达陆地。我不怀疑你的远见,但照这情况看来,那恐怕是个幌子,是你追随的东西制造出来的骗局,诱使你前进到一般人无法航行的海洋。因为一到陌生的奇异海域,我们的力量就可能改变而减弱,但黑影却不会疲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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