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独角兽- 第38部分

春天正在慢慢地回到这片曾经荒凉贫瘠的土地，一个陌生的过路人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变化，但茉莉却处处都能发现这里的新气象。曾经枯黄的田野上正萌动着淡淡的新绿，像少女脸上羞怯的红晕，给原野增添了勃勃生机；东一簇西一丛的矮树，以前从来没开过花，如今也绽开了娇艳的花蕾，好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那些一直干涸的小溪，如今也流水清清，飞扬着欢快的水花淙淙流淌；小动物们撒欢嬉戏，鸟儿婉转歌唱，歌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娓娓诉说。春天的气息如袅袅游丝般浮动荡漾，到处都弥漫着新绿和泥土的气息，蜂蜜和胡桃的芬芳，薄荷、干草和老苹果树的清香，甚至午后的阳光都散发着一种温馨、柔和的香气，令人心清气爽，倍感亲切和舒畅。茉莉骑马走在史曼德里克身旁，目睹春天正踩着轻柔的脚步悄悄来到这片土地，心想，春天也同样来到了她的身上，来到了她的生命里，虽说是姗姗来迟，但将会永远停留在这里，再也不会离去。

“独角兽来过了。”她对魔法帅轻声细语地说，“是因为这个吧？或者是因为哈格德垮台了，红牛逃走了？究竟因为什么原因？究竟发生了什么？”

“都是。”他回答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原因，它们是同时发生的。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春天，而是五十个春天，远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或两种恐怖，而是成千上万的恐怖阴影都离开了这片土地。等着瞧吧。”

他转而对着李尔的耳朵说：“春天并非第一次降临到这个国家。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富饶的土地，要让它重新变得富饶美丽，不需要别的，只需要一个真正的国王。看呀，这片土地在你的面前变得多么肥沃。”

李尔国王骑在马上，只管东张西望，目不暇接，一句话也不说。盎然春意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顾不上跟史曼德里克搭话。他们一行人来到女魔山谷，那个让他们不堪回首的邪恶和恐怖之地，如今也完全变了模样。山谷里到处流芳吐艳，野花遍地盛开，蓝色的风铃花，．鸽色的耧斗草，淡色的薰衣草，毛茸茸的羽扁豆，紫色的毛地黄，白色的蓍草，千姿百态，万紫千红。红色公牛追赶独角兽时留下的巨大的脚印也长满了萋萋芳草，开满了星星般灿烂的锦葵花。

当他们来到女魔城的时候，已经时近黄昏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片凄惨、荒凉的景象，与他们一路上所见的明媚春光大相径庭。刚刚犁过的土地被践踏得四分五裂，曾经是鲜花盛开的花园和硕果累累的葡萄园，也被践踏得一片狼藉，再也看不见一丛鲜花，看不见一座葡萄架。这里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浩劫，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就好像红色公牛刚刚从这里走过。茉莉觉得，好像是郁积了五十年的冤仇突然在一瞬间都倾泻到了女魔城的头上，就像蕴藏了五十年的春色一下子都降临过其他地方一样。苍茫暮色之下，这片劫后的土地成了一片死灰。

李尔国王惊异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陛下，继续走。”魔法师回答说，“继续走。”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走进了女魔城那座坍塌的城门，打着马缓缓穿过女魔城的街道。街道上瓦砾遍地，到处是断裂的地板、丢弃的衣物、破碎的玻璃、东倒西歪的残垣断壁、扭曲变形的门窗、坠落的烟囱、瘸腿断脚的桌椅、凌乱的餐具、垮塌的屋顶、污水横溢的浴盆、横七竖八的睡床、灰飞烟灭的壁炉、污浊不堪的梳妆台……这些乱七八糟的废物把街道堵塞的水泄不通，他们不得不骑着马在其中小心翼翼地绕行。城中所有的房子都倒塌了，所有东西都被砸得稀巴烂，一场浩劫刚刚降临到这个城市。

女魔城的居民们全都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回想起刚刚过去的这场灾难，一个个心有余悸。他们过去虽然过着富裕的日子，但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只是苟且偷生，日子过的还不如叫花子自在。现在，命中注定的灾难终于发生了，他们反倒解脱了［小说网·。。］，心情反倒比以前轻松了。他们几乎没有注意到李尔正骑马朝他们走来，直到他开口问道：“我是你们的国王，你们遭到了什么祸事？”

“是地震。”一个男子神情恍惚地搭讪道，但他的话音未落，另一个人就反驳他说：“不是地震，是一场风暴，从海上刮来的一场东北风，城市被吹得稀里哗啦，冰雹就像马蹄一样噼里啪啦。”可是，旁边另一位男子却坚持说，女魔城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海潮冲垮的，这场海潮说来也怪，像山茱萸花一样雪白，却像大理石一样沉重，它把所有的东西都摧毁了，却一个人一个生灵都没有被淹死。李尔国王听他们七嘴八舌地争吵，偷偷地笑了。

“听着！”待他们安静下来，他开口说道，“哈格德国王已经死了，他的城堡也垮了。我是李尔，哈格德国王之子，因为害怕女巫的魔咒应验，为了避免你们的城市遭到灭顶之灾，我一出生就被你们遗弃了，但最终灾难还是降临到你们的头上。”他伸出一只手臂朝眼前的残壁断垣一挥，接着说，“这是你们该受的，愚蠢的人们！独角兽回来了，你们曾经亲眼目睹了红色公牛把独角兽一个个赶进大海，可是你们假装没看见。正是独角兽摧毁了哈格德城堡，也摧毁了这座城市，但是，归根到底，真正毁灭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的贪婪和懦弱。”

市民们一个个长吁短叹，一副认命的神情。突然一个中年妇女走到人群前面，鼓起勇气说：“陛下，请您恕罪，这似乎不太公平，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挽救独角兽呢？那公牛太可怕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也许，一句话足矣。”李尔国王说，“但是，为之晚矣，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句话了。”

他不想继续跟他们纠缠下去，刚想调转马头离开他们。忽听人群里传来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在喊他：“李尔……小李尔……我的孩子，我的国王呀！”一个男人张开双臂拨开众人，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走来。他那颤颤巍巍的样子，比他的实际年纪老得多。茉莉和史曼德里克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他是德瑞安。

“你是何人？”国王厉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德瑞安跪在他的马下，手抚马镫，腮贴马靴，“你不认识我，我的孩子？哦！——你怎么会认识我！我哪里配让你认识！我是你爹爹呀！你又可怜又开心的爹爹。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的晚上，就是我亲手把你放在市场上的呀，就是我把你送上了你英雄的征程。哦！我当时真是有先见之明呀！很久以来，我是多么伤心呀！可是，现在，我多么开心呀！孩子，我的小宝贝！”他已经哭不出真正的泪水，可是鼻涕却淌得一塌糊涂。

李尔国王一言不发，狠狠勒了一下缰绳，马扬起前蹄，猛地从人群边退开，老德瑞安大张的双臂无力地垂下来。“看看吧，这就是生儿子的报应呀！”他尖声叫道，“忘恩负义的儿子呀！你难道狠心让你的父亲一辈子受苦受难吗？那位深得你宠信的巫师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这里的一切恢复原样。你真恨我的话就恨吧，但你能够有今天，我也算尽力了。你难道敢不承认吗？恶人也有他的权利呀。”

国王仍是一言不发，一心只想调转马头，快快离开，摆脱他的纠缠，史曼德里克却在这个时候碰了他的胳膊一下，侧过身子低声嘀咕道：“他说的是实话，这你心中有数。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这些人，这个故事可能就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谁又说得准那个结局会比眼下这个结局好呢？你必须做他们的国王，要仁慈地对待他们，权当他们都是些勇敢而忠诚的臣民，因为他们也是你的命运的一部分啊。”

听了魔法师这一番话，李尔国王朝女魔城的百姓们举起了手，众人纷纷相互推搡着，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国王朗声道：“我必须驱马为我的朋友们送行，前面还有一段路程，但我会命武士们留下来，帮你们重建城市。我不久就会回来，我也会帮助你们。臣民们放心，不把女魔城重新建好，我是不会重建城堡的。

他们纷纷抱怨说，史曼德里克运用他的魔法，顷刻间就会让一切恢复原样，可是他却不愿帮忙。史曼德里克回答说：“我办不到，即使我愿意帮忙，我也办不到。巫师有巫师的规矩，就像季节和大海有季节和大海的规矩一样。魔法曾经给你们带来财富，而与此同时，其他地方的人们却在受苦。但是，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你们必须从头再来重建家园。哈格德时代那些荒凉的土地将会变得繁荣昌盛，生机勃勃，而女魔城将陷入跟你们的心地一样惨淡的境地。你们可以重整你们的田地，也可以重建毁坏了的花园和葡萄园，但是，它们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繁茂了，永远也不会了，你们该知道知足者长乐的道理。”

他凝视着眼前这群悲悲切切的女魔城百姓们，眼神中没有怒气，只有怜悯。“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会要孩子。”他说完，转向李尔国王问道：“国王陛下有何吩咐？今夜我们是不是就在此投宿，明晨一早登程？”

但是，李尔国王并未搭腔，调转马头就走，一路上快马加鞭，只想尽快离开这座瓦砾遍地的废城。史曼德里克和茉莉过了好久才追上来，又赶了很长一段路程才停下来宿营。

一连好几天，他们一直在李尔国王的国土上漫游，一路徜徉前行，一路欣赏沿途风光。一天又一天，他们看的越多，越觉得自己对这片神奇的土地了解的越少，就越是喜欢这片土地。无边的春色像燎原的火焰一样在他们的眼前蔓延开来，铺展开来，为不毛之地披上繁花似锦的春装，使万里冰封的原野敞开胸怀，展现无限气象。就像独角兽那轻轻的一触令李尔起死回生一样，春天的火焰轻轻一点，就让春意遍地燎原。到处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动物，在草地花丛中尽情地嬉戏，树林里笨拙的野熊蹒跚漫步，大道边小小的金龟子急匆匆地赶路。还有寥廓的天空，曾经跟下面的土地一样荒凉和死寂，如今也仿佛变成了繁华盛开的原野，成群结队的鸟儿啁啾翱翔，让天空一天到晚都显得像是黄昏时群鸟归巢时的景象。鱼儿在清澈的溪水中摇头摆尾，自在徜徉。满山遍野，野花竞相开放。大地上到处都是新生的生命在嘈嘈切切地浅吟低唱，盎然的生命气息让三位旅人醺醺欲醉。只有到了夜晚，当万籁俱寂的时候，花儿静静开放，悄悄吐露芬芳，才让他们从心醉神迷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他们一路上经过很多村庄，村民们毕恭毕敬地迎接他们的到来，比起上次史曼德里克和茉莉经过的时候和善多了。春天很久没有光临这片土地了，村民中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之外，其他人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春天。很多人看着这泛滥无边的绿色，忧心忡忡，还以为是老天突然降下了瘟疫，或者是突如其来的灾祸呢。李尔国王宣布说，哈格德国王驾崩了，红色公牛也一去不复返了，他们不必再担心。他邀请村民们将来等他的新城堡落成后，到城堡里面去做客。然后，他们继续赶路，“他们需要时间来习惯这个繁花盛开的春天。”他说。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宣布大赦，赦免所有的罪人。茉莉真希望这个好消息能够尽快传到库里首领和他那帮逍遥大盗那里。消息的确像插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王国，也传到了快活林。除了库里首领和杰克·琼里外，那帮逍遥大盗们立刻就弃恶从善，放弃了杀人越货的绿林生涯，其中好多人都成了游吟歌手。据说，他们的名声随着他们的歌声一起，不久就四海传扬。

送客千里终有一别，三人终于走到了李尔王国最辽远的边境。这天晚上，他们在一片茂密的草丛里席地而眠。明天一大早，李尔国王就要与这两位朋友挥手告别，他们从此远去，而他则一个人回到女魔城。“我会感到很孤单。”他在黑暗中依依不舍地说，“我宁愿跟你们一块走，谁稀罕当什么国王。”

“哦，日后你自会喜欢的。”史曼德里克说，“天下的好汉都会汇聚到你的宫廷中，为你效劳，你将把他们造就为真正的骑士和英雄。天下最精明的贤人会来到你的宫廷，辅佐你料理国事。世界上技艺最高超的音乐家、魔法师、说书人都会慕名来到你的城堡，博取你的欢心。某一天，会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出现在你的身边，可能是她那邪恶的父兄令她无法忍受，才逃了出来，或者是来请你替她受冤屈的父兄复仇的。或者，关于她的不幸消息会传到你的耳朵里，她被囚禁在一座坚不可摧的花岗岩城堡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陪伴着她的只有一只好心的蜘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