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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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思-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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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贺兰氏是有人在梁国任官,不过我却与他们没有往来。若比较户数和财富,晋不是梁的对手。可纵观东晋以来,南边有宋齐梁陈赵五朝更替,北边更有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前北周、后北周和如今的梁国、晋国,先后经历了两次统一、两次分裂,我算是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另两人异口同声。贺倾杯身子前倾,看看抚悠,看看张如璧,一本正经道:“要久坐天下,不是看谁家出了英主,而是看谁家——”笑,“少出混账!”
  他抛开天时、地利、人心、局势不谈,另辟蹊径,也算眼光独到。
  抚悠与张如璧同是一愣,接着抚悠听张如璧大笑:“好!十三郎见地果然不俗!譬如战国,国强一代者不鲜,国强两代者便屈指可数,连强三代恐怕就只有秦国了。而这秦国若不是奋六世之余烈,也不能东出函谷,六合诸侯。如今天下纷争,可谓‘第二战国’,却还没有几家能强两代、三代,英主是可遇难求的了,少出混账也可保国平安吧。就说这梁国,文帝素性俭约,几个大仓粮食堆得往外流,可他儿子宇文弘业登基这几年,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宇文败家’。此话辛辣嘲讽却一针见血,也就你十三郎说得出来!”
  “来!”张如璧端起酒碗,豪气道,“干!”“贤侄这是抬举我了。”贺倾杯嘴上谦逊着,却毫无谦逊之态。“咕咚咕咚”,两人饮尽,一齐哈哈大笑。抚悠不理会二人明里暗里的斗嘴,细细揣摩张如璧的话,不由默默颔首。又问:“那阿舅看如今谁家出了英主,谁家又出了混账?”
  “这个……”贺倾杯坐直身子,捏捏下巴,故弄玄虚起来。张如璧不耐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贺倾杯一笑,低声道:“不瞒你们说,我倒是看好了晋廷一人。”
  抚悠心下一动,暗思道:“莫非是岐王?”
  “谁?”张如璧问。
  “相王君儒。”
  “相王?”抚悠心下大为失望,不由暗暗蹙眉。相比之下,张如璧的反应则单纯许多,只是惋惜道:“可他不是太子啊。”贺倾杯摇头道:“太子天生孱弱多病,恐天不假年,不足为虑,可惜的是除了太子,相王之上还有一个岐王。不过相王之母乃当今皇后,这倒是他胜于岐王之处。”
  抚悠缓过神来,又暗笑自己:“岐王确实给过我恩惠,但也不能说明他就雄谋大略,有治世之才啊;虽然阿耶赞许他,可阿耶见他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阿舅既然压上身家,想必是深思熟虑,又为什么不能是相王?况且,若太子英年早逝,岐王继位乃是顺承,相王登基却是逆取,能‘立不当立’,才是大功!父亲当年也是拥立了‘不当立’的晋王,才位极人臣啊。”
  “看来十三郎是有心助相王一臂之力了?”张如璧笑问。
  贺倾杯不无得意道:“不错,譬如这次岐王获得了西征伐蜀的统兵权,而我却召集木材商人早早将上等木料运来梁国,岐王想造战船,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需费些周折了。”
  抚悠恍然大悟,心中暗叹:“原来如此!他竟是为此倒卖木材!阿舅的身份不简单啊!”
  张如璧连赞“高明”,一气自饮了三碗。“快哉快哉!”他撂下酒碗,高声笑道,“真是昔有隆中对,今有……”只一声娇喝:“今有杜馄饨!”抚悠“噗嗤”乐了。就听九娘埋怨道:“你们呀,只顾着议论天下算计人,都把我的馄饨忘了,可都冷了。”转向抚悠,“小娘子,我给你换碗热的。”
  “不用不用,这碗就好。”抚悠可是最恨浪费,她忙端起碗筷,风卷残云一般连汤也喝了个干净。其余三人相视而笑,投过去的是或为长辈、或为阿兄阿姊的包容的目光。
  “阿璃,我与贤侄许久未见……”
  抚悠是有眼色的人,便道:“阿舅与郎君再叙叙吧,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阿娘要急了。”说着便起了身。贺倾杯点头道:“好,让九娘送你。”抚悠辞道:“不用,我认得路。”
  “还是侬送小娘子吧。”杜九娘笑着将狐裘披在抚悠身上,揪出压在领下的幞头软脚。抚悠见推辞不过,也就应了,转身抱起贺倾杯的裘衣要给九娘穿。九娘推说“使不得”,抚悠道:“有什么使不得?你再穿回来,又不耽误谁。”她回头冲贺倾杯挤眼,后者笑道:“九娘你就依了她吧。”杜九娘这才道:“那侬就依了小娘子了。”一面将衣服穿好,提了灯笼,与抚悠一同出门。
  张如璧眼望着门口问贺倾杯:“她就是左卫大将军的女儿辛抚悠?”后者却瞥见另一边踱出个白衣郎君,于是纳头拜道:“贺酌参见大王。”张如璧闻声回过头来,对着白衣郎君挑眉戏谑道:“这小娘子见识不俗,怎么,动心了吧?”
  *******
  抚悠与杜九娘路上攀谈:“我听舅舅说,九娘不是洛阳人。”她的口音也是南北混杂。
  九娘道:“侬家住湖州,六年前才嫁来这里。”
  “那九娘是赵国人了。”
  “侬嫁来这里的时候还是陈国人呢。说来赵灭陈,也才是五年前的事。”杜九娘叹了口气,“这皇帝啊,一家家的换,也不知换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我倒是忘了。”抚悠一个轻巧的转身,与九娘对面,问她,“那九娘希望谁得天下?”
  “管他谁得天下,能让侬平平安安地卖馄饨就行。”抚悠听了吞声而笑。九娘道:“小娘子可别取笑,天下百姓都是这个盼头。唉,说来不免叹气,赵能代陈,武皇帝确是有些雄心和作为,登基之初就给百姓分地,并减免赋税。可惜好景不长,登基两年便暴毙而亡。”
  “暴毙?”抚悠停下脚步。
  九娘靠近抚悠低声道:“侬听阿郎说他是被南方士族买通了宦官毒死的,因为……对了,因为什么打压和削减士族势力,唉,这个侬也不懂。反正如今新皇帝才登基三年,已经闹得民怨沸腾、流寇四起了。”
  抚悠暗道:“东晋时‘王与马共天下’,门阀势力殊为庞大,后来东晋虽然灭亡,但门阀大族却经历四朝而不倒,明智的君主固然知道那是一块毒瘤,可真要剜掉,一不小心就会危及性命。所以阿舅的猜测不无道理,而之后的发展恰印证了那句,‘要久坐天下,不是看谁家出了英主,而是看谁家少出混账’。”
  “轰——”天空惊雷乍响。
  抚悠吓了一跳,九娘却激动地挽了她的胳膊,拽着她转了半个圈,指着天空叫道:“快看,花焰,宫里燃花焰呢!”抚悠懵懵懂懂,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倏然散如流星一般。
  “那是什么?”抚悠从未见过。九娘兴奋道:“这可是新鲜物,几年前不知什么人献进宫里的,如今每年上元都能看到。宫里流传出来,说叫‘花焰’。点起这花焰,十几里以外都能看见!”又问:“小娘子可闻见香味了?”抚悠点头,九娘道:“这花焰虽好看,就是烟火气大,因此宫里放花焰时都要燃沉香木,据说点燃的沉香木火苗一窜也能有好几丈高!”
  “那得要多少沉香木?”抚悠不由脱口而问。九娘道:“梁国国富民强,皇家哪里会在乎这个?……哟,这个好看!”说话间几枚火焰同时绽放,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夜空。
  抚悠举目望去,嘴边噙着一丝笑意:看来张如璧所说“宇文败家”倒也不虚。
  仰望同一片夜空的贺倾杯对白衣郎君道:“洛阳城已是梁国晦暗大海中唯一一架繁华孤舟了。”
  白衣郎君的眼眸如星辰灿烂,一闪即逝的烟火不能媲之分毫。
  

☆、白衣郎

  “昨夜城中花焰如何?”翌日饭后贺兰氏与女儿闲话。
  抚悠瞟了眼旁边的贺倾杯,后者一副悠然自得之态,似乎正等着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又惊又喜地夸赞一番。她微扬起下巴对阿娘道:“可不能跟我在草原上见过的流星比。那好似从天上倏然倾覆了一盘乱棋,天地气象,何其壮哉!”瞥见贺倾杯略微惊讶的表情,抚悠暗暗得意。
  在她九岁那年,一天夜里睡得正香时被夏尔从毛毡里拖出来,她怒气冲冲地攥紧了拳头准备饱揍他一顿,却看见天上稀稀疏疏地有流星划过,渐渐地,越来越多,像下雨一样。
  夏尔大大拉拉地躺在草地上,“喂”道:“罗刹娑,好看吧,是不是该谢我?”“罗刹娑”是天竺神话中的恶鬼,自从夏尔知道了这个典故,就喜欢这样称呼曾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的抚悠,意即强悍凶恶。
  抚悠才不在意“手下败将”在嘴皮子上沾便宜,她会用拳头挣回来。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流星划过,无数金线银线布满天幕。
  “喂,罗刹娑,你们中原有没有关于星星的传说?”莽莽无际的原野上躺着两个看星星的人,“为什么星星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这么多星星掉下来会不会预示着什么?会不会不祥?还是吉兆?……喂,你说……你说星星掉下来不会砸到我们吧……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抚悠不胜其烦地坐起来,扭头瞪了一眼仰面望着星空、兀自喋喋不休的突厥小王子,心里暗暗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还保护我?最好掉下颗星星砸在你那张狂妄自大的脸上!” 
  “你还说,都看得睡着了,还是夏尔把你抱回来的呢。”贺兰氏歪在凭几上掩口而笑。
  抚悠红了脸,怨怪母亲抖她少时糗事,低声嗔道:“阿娘……”可听到“夏尔”二字,又不由揪心。
  *******
  上元过后,天气转暖,洛阳城中的贵妇们开始频繁宴会,因贺倾杯的关系,贺兰氏与抚悠也成了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座上宾客。十三郎虽号称富可敌国,可以时人对商人鄙视到明令规定其不得穿同色鞋子的刻薄,虽然这对真正的富商从无约束,在显贵的外命妇中间,贺兰氏母女也会受人轻视。然而贺兰氏出身北周名门,言谈举止,出众风流,虽为商人之姊,却颇令眼高于顶的贵妇们刮目相看。
  抚悠对此自是毫无兴趣,且母亲每每说“北朝贵族是通过利益和姻亲关联起的大网,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把自己也织进这张网里”,她知道母亲在洛阳显贵中“择婿”的心思,心下更加抵触。
  民谚说“七九河开,□□雁来”,天气一日暖得一日。昨日贺兰氏在燕国公府游园、宴饮、看歌舞、戏双陆,直到了宵禁的时间,索性就留在国公府上闹了个通宵,早晨才出得城来,回家歇息。抚悠昨日也跟了去,只是早早被打发了去睡,如今精神正足,天光微曦,众鸟出巢,她便信步来到花园。
  园中贺倾杯半挽袖子,气定神闲地搭弓、瞄准、射箭,关陇贵族尚武,即便从小白净文弱,不像能当将军的料,弓马骑射却也样样都不耽误,只是他的箭术实在让人扶额罢了。
  “咄”又一箭射偏,抚悠偷偷嘘了口气,上前道:“阿舅。”
  贺倾杯也不回头,又搭一箭,问道:“阿璃啊。这么早?”
  抚悠道:“我昨日睡得早,阿娘才刚睡下呢。”
  “哦。昨日去了谁家?”拉弓。
  抚悠道:“燕国公府上。”
  “光禄大夫、民部尚书啊。”瞄准,“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游园赏花,歌舞宴会,饮酒作乐,戏双陆——”抚悠特意顿了顿,道,“输钱。”贺倾杯回头看她。“输了很多钱。”抚悠故作咋舌。
  贺倾杯大笑:“怎么?怕你阿舅输不起?”拉弓:“阿舅的钱还就怕没地方输呢!”
  名为搏戏,实为贿赂,抚悠很清楚她们结交那些贵妇是要做什么,只是……她瘪瘪嘴,似有心事,却不说话。十三郎弓只拉到一半,松了力,转身将弓箭递给抚悠:“你来。”
  抚悠也不推辞,侧身站立,拉弓瞄准。
  贺倾杯捋下袖子,抱臂站在一旁,问她:“就没有什么新鲜事?”
  “国公死了爱犬,下葬时埋了百只活兔陪葬,算不算新鲜事?”“咄”一箭正中靶心。
  贺倾杯看看靶上那支被众多射偏的箭围绕,兀自立在红色靶心的箭,倒也不觉羞愧,只是点点头道:“算吧,改日我送他条好狗。”不过是投其所好的小把戏。
  抚悠再抽一支箭,相同的,练过千万次的标准的预备姿势。贺倾杯见她面色凝重,轻轻一笑:“你好像还有什么要说。”抚悠拉弓,“国公有个侍妾,怀了孩子,夫人说她手脚不干净,将她当众打死。”
  “咄”,紧挨着上一支箭,又中靶心。
  北朝女子的凶悍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贺倾杯只是淡淡地问:“哦,她们怎么说?”
  “她们说那侍妾命贱,几世修得的福分能在国公府为奴为婢,却不珍惜,死了白死。母亲以眼神暗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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