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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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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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周语气断然道:“不是迟早,两月之内,京城局面便将地覆天翻!”

常何大张着嘴,一副不能致信的表情,迟疑了半晌方才口齿艰难地问道:“如今局势未明,秦王或走或留未定,先生何以说得如此肯定?”

马周长叹了一声:“太子布局,步步审慎,注重全局计较细节,可谓滴水不漏。然则秦王治事用兵却截然相反,诸事只抓关键,这也难怪,太子驾前能用事者,不过王珪、魏徵、韦挺、薛万彻等寥寥数人而已,秦王麾下,文有长孙房杜,武有侯张尉迟,无一不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顶尖人才。这些人追随秦王日久,根本不用吩咐,一句差遣一个眼神,便能将诸事料理得妥妥帖帖。秦王根本无须诸事亲躬。太子长于治政却拙于驭兵,治政靠的是为政审慎丝丝入细,驭兵讲求的却是当机立断沉稳果决。太子注重全局,就难免忽略重点,临机只是就难免多所犹豫,宫变如同阵战,一个犹豫就可能葬送三军性命,在这一点上,秦王绝非太子可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秦王目下之所以按兵不动静观时局,就是因为陛下圣心未定,还有一层可能是因为北方军事未安。一旦北方军事局面现出端倪,陛下不让秦王离京的心意稍加明略,继续等下去就无异于坐以待毙了!目前皇上在等北方的军报,一旦李靖和屈突通的捷报传来,秦王离京节度诸军就变得再无必要,如此秦王离开京师的最后一分指望也就告破灭。那时秦王除了当机立断发动兵变诛杀太子齐王逼迫皇上退位,就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常何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他掏出块帕子擦了擦额头,问道:“诛兄杀弟,迫皇上退位?这……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秦王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将出来?”

马周冷冷一笑:“社稷之事,何事不可说,何事不可为?古来成就大功业者,又有哪个受礼制伦常羁绊?魏武帝若奉圣人之言,曹丕安能篡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仁义可以之治天下,却不可以之得天下!殷鉴不远,常公又何必拘泥于妇人孺子之见?”

常何咽了口吐沫,强自稳了稳紊乱的心神,问道:“如果李靖和屈突通兵败,那么陛下就会再次启用秦王以天策上将身份出京提调天下兵马了,那京城之变,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马周长长叹了一口气,答道:“是啊!李靖若是徒有虚名,则京兆可免去一场血光之灾,李靖若果真不愧名将之称,不出两月,长安……将成一片修罗杀场……”

第八节

一抹残阳挂在远方的天际,将天和地同染成了动人心魄的红,几朵云被落日的余晖渲染得如天火般绚烂多姿。在逐渐暗淡下来的苍穹之下,血腥惨烈的杀戮战场正在吞噬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人、一匹马,在战争的风暴中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微渺,转瞬之间,无数的灵魂便从大地上飘起,化为怨气,化为杀戾。颉利可汗自继汗位以来所历战阵不尽其数,与中原诸雄互争短长亦非一日,武德八年南征,兵锋直抵李唐发迹之地晋阳城下,是役亦曾与号称中国精锐的天策玄甲精骑正面交锋。然而就算是那场让他铩羽而归之战,也未曾令他有这等心动神驰的感受。

唐军的骑兵阵布得令人不解,背山而阵,出现在野狼坡正面的骑兵总数不超过五千人,中军不过三千人之数,两翼的骑兵也不过两千余人。左中右三军之间始终留有五百步到八百步之间的间隙。做为机动性较强的骑兵而言,这种阵线平滑的战阵不易发挥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然而李靖所在护纛中军承受了金狼军数次势道迅猛的冲击,兀自岿然不动。

颉利可汗眯起了双眼,他已然看出了门道。

每当金狼骑兵冲上高坡,唐军的前沿阵列就会自动向两翼侧向机动,而布于阵后的一千二百中军护军均一手持矛一手擎重盾,突厥军驰上高坡,速度自然减缓,在唐军的矛阵前不易发挥骑兵的冲击力。而撤向两翼的唐军骑兵却充分发挥短弩的强大杀伤力毫不停歇地在远距离上予敌侧后部队以大规模杀伤。因此往往突厥骑兵的冲击仅仅能够维持一个波次,后力难继。每当突厥骑兵冲击失利退下高坡,撤向两翼的唐军骑兵就会迅速驰回原有阵地,将阵线补齐。而此刻高坡之后就会出现数百矛骑,以补充在方才的战斗中损耗了的中军护军。

而左右两翼游动的两支唐军却始终不与突厥军正面交锋,只是远远的牵制袭扰,令金狼军始终难以从侧翼包抄野狼坡后路威胁李靖的中军。

颉利可汗冷冷一笑,李靖的战法虽然可称高明,但那是在突厥骑兵始终不敢动用主力与其交锋的前提下方可奏效,否则两军实力相去悬殊,再高明的战术也无法拉平这一差距。若不是他始终顾忌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李世民,才不会让李靖撑到现在。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远方连绵不尽的小山脉中,颉利可汗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吹起号角,今夜我们生擒李靖,让他去与温彦博做伴!”颉利可汗狞笑着下令道。

呜呜的号角声在战场上空响起。两万名突厥骑兵挥起战刀,催动胯下的彪悍战驹,以排山蹈海之势向着野狼坡方向杀去。

金狼骑兵分为三军,两翼各五千骑兵,中军突击兵团则有万人之多。两翼的骑兵分左右向野狼坡两侧迂回,中军则全力突破李靖的中军护军夺取大纛。战术虽不出奇,但从兵力上来讲,却绝非李靖目前部署在野狼坡正面的部队所能够阻挡。一旦实力展开,两翼的袭扰游击也好,中军的列阵防御也好,均不能继续奏效。反倒有被突厥铁骑分割包围逐个击破的危险。

李靖端坐在马上,长长出了一口大气,沉声下令道:“命左右两翼向中军靠拢,给苏烈打旗语,准备决战,!”

说罢,他“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配剑,高叫道:“将士们,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是男子汉大丈夫,便随我李药师杀敌立功,胆小怯懦者,我不杀之敌亦杀之!今日一战,有进无退,不闻金擅退者斩!全军听我将令:前进——”说着,他两腿一夹马腹,催动战马,率领中军护军缓缓开动,在高坡之上展开队形,以高凌低扑了下来……

……

李世民捧着手中的联衔奏表,额头上青筋暴起,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愤怒和恐慌道:“父皇明鉴,若是敬德真个要谋逆造反,当年在武牢,他兵符在手军权在握,只需一念之差,儿臣便再无缘重返慈躬膝下,就是大唐江山,恐怕也难逾函关一步。无论是归郑还是归夏,以敬德之武勇,封爵将不下国公,又何必待得天下鼎定,再来作此大逆不道肇祸毁身之事?更何况表中所言诸事,均系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并无半点实据。如此一份参劾奏表,四弟不仅不予以驳斥封回,却承上来亵渎父皇圣听,儿臣实实不解齐王的用意究竟何在!”

武德皇帝冷冷一笑:“你说的头头是道,辩驳的也言之成理。不过御史台总朝廷上下风宪,纠劾百官勘视文武,其权虽不重,便是政事堂宰辅亦不能过问。你虽是亲王,却也不能越权追究。元吉现掌门下侍中,他既然将此弹劾奏表呈将上来,或觉得兹事体大,涉及朝廷重臣天策亲将须得朕亲自甄别判定,也不为多事。尉迟恭为刘武周降将,其心素来不稳,朕向知之,不过因其戎马功刀不无劳绩,故权且容之。这个奏表朕看过了,正是因为没有实际证据,朕才留置不发,反而给你看看,也给你提个醒,要你多留一分心思,提防自家臣属生事。如今朝廷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看。若是下面的人行事不当,牵累了你,朕一味袒护回庇,又何以对天下臣民?”

李世民跪下磕了一个头,强忍着胸中愤懑道:“儿臣体谅父皇一片苦心。如今边疆军情紧急,朝野不宁,于此内外不安之际。朝廷正当善自抚慰功臣良将,以收四海之心。唯有上下一心,突厥敌寇方不能窥我之隙加以利用。万不可自相猜疑轻起党争,孩儿不肖,却还知社稷之重重于族阀之私,敬德虽是降将,然其武略过人忠勇可嘉,于征伐之际厥功甚伟。若是朝廷以此不实之词轻加刑狱于有功之臣,势必使天下豪杰寒心,我朝方立,如此毁人心妨社稷之事,万不可行!”

武德摆了摆手:“罢了,你的心思朕明白,朕给你看这个奏表,本就是不愈追究其人。你也不要疑持书御史和你的弟弟。若说尉迟恭对朝廷对朕没有贰心,你的弟弟就更不会有贰心。只是平日里你还要好生约束手下人少生事端,否则真个折腾起来,朕免不了要秉公处断,于你面上也不大好看!”

他叹了口气,问道:“去洛阳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世民浑身一震,答道:“儿臣没有准备?”

武德皇帝瞥了他一眼,“哦”了一声,略带讥刺地问道:“没有准备?朕听说如今天策府上上下下都在打点行装,恨不能早一天离开京师这片是非之地,怎么,他们准备,你反倒没有准备?你不愿意走?还是你到现在还在惦记着显德殿那个位子?”

李世民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数点泪光闪动,强自保持着平静道:“父皇,自入长安以来,父皇数次许儿臣以东宫之位,儿臣百般推辞,不敢应就。儿臣虽不贤,却也粗知长幼有序之大义,太子是君,儿臣是臣,君臣位分早已在武德初年定制成礼。除非儿臣不想再做大唐的臣子,不想再做父皇的儿子,否则儿臣万万不敢存悖逆之念。天下乃大唐之天下,儿臣之洛为朝廷打理关东也好,留在长安终生不再过问政务也罢,皆出自父皇恩典。”

武德听毕,笑了笑道:“还算你自有一番见识!”

他顿了顿,说道:“朕知道,你向来是个好孩子、好弟弟。只是这些年领兵在外,身边围着你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也是难免之事。其中一些人自然是好的,还有一些人用心恐怕就未必那么光明正大。这些人巴望着跟着你能够攀龙附凤封公拜相,这却也难怪。天策府就像朕登基前的大丞相府,自领一方不受朝廷节制。日子久了也难免有人生出别样心思。朕既允了你去洛阳,就不会反悔,不过,天策府的编制品轶要加以裁抑,你到洛阳后,天策上将府就是你的王府制府,位在尚书省之下,总领天下军务的权力朕要收回。你不必担心,朕会划出洛阳周围的几个州郡做为你的封邑,专设一道,就叫关外道。该道不设行台也不设都督,由你的天策府直接统辖。”

武德皇帝短短几句话间,李世民浑身上下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恭恭敬敬跪在丹陛之下,毕恭毕敬地垂着头,唯恐一抬起头,就被父亲看到那隐藏在目光最深处的惊惧和不满……

……

涂节再次握紧了怀中的淬毒短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住了那个在榻子上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男人。这是他此行的目标,大唐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号称帝国第一勇士的尉迟恭。

原本以为这尉迟恭大小也是个将军,又是唐军最高统帅秦王的心腹爱将,府中的戒备防卫就是再次也不会次到哪里去。因而在来之前,涂节早就设想好了数种不同的行刺模式以及脱身之计,还做了万不得已同归于尽的打算。他算计了半天,却万没料想来到尉迟恭府中竟会遇到如此令人惊疑令人尴尬的场面。

尉迟恭的府第不大,却也有五个庭院二十多间屋子。作为武将,这样的府第确乎算不得奢华,不过,再怎么简朴,也不至于寒酸到连一个仆从都没有的地步吧!可偏偏涂节现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整个尉迟府里所有的门窗都敞开着,所有的灯笼烛盏都点着,把个将军府照得跟白昼几无区别。然而在这样一个府第里,除了那位躺在床上做春秋大梦的尉迟将军和尴尬地伏在屋檐上进退两难的刺客涂节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来了。没有仆从、没有管家、没有随侍、没有马夫、没有亲兵;也没有丫环使女老妈子,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尉迟夫人及其三个儿子一个兄弟都看不到。仿佛这么大的府第里,亘古至今便只有这位尉迟将军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里面一般。

将军府的大门大开着,中门大开着,后门大开着,角门也大开着,就连库廪的门也大开着。就在这么一个连长安最不入流的偷儿都能来去自如的环境里,尉迟恭睡得兀自踏实沉稳,那鼾声也打得颇有韵律节拍。涂节原先想好的种种潜入方案竟然一个都没用上,按说此刻他过去随手一刀就能结果了尉迟恭的性命,偏偏他却产生了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一种沉重之极的威压悬在他头顶,只要他挪动半步便能招来灭顶之灾。

也难怪他心里惊疑,尉迟恭的睡相也着实诡异了些。就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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