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楼下厅堂以后,秦靖野发现,让他不可忍受的远不止上述两件事。郑靖北状似漫不经心地提醒他说,宜竹可能在相看夫婿。秦靖野眯了眼睛,冷冷一瞥,便发现了端倪。
秦靖野的目光冷冽刚硬,仿佛有穿透力一样,本来冷静自持的章文生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矮了一截,他收敛心神,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某人,一看他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神色桀骜,心中不由得又怕又喜,他飞速地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年龄段的京城贵公子。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这个人是谁。章文生不解地打量着这个简陋的茶楼,心头疑云大起。这里只是平头百姓的消遣地,那些贵人一般不会来这里,那么他们……
孙立才是在南郊野餐时见过这这两人,便悄声将他们的身份告诉了表兄。章文生心头欢喜得突突直跳。他极力掩饰着面上的激动神色,做出一副淡定、悠然的模样。
宜竹一看郑靖北他们下楼来了,忙笑着迎上来道:“怎么才来就要走?”宜竹在跟郑靖北说话的同时也没忽略掉孙立才和章文生。事实上,宜竹也有意借此事近距离的观察章文生。这一观察还真让她有所收获。方才她离得不太远,她看到章文生面上的表情,先是较为满意然后是不屑再接着便是无动于衷,甚至起身要走。可是秦靖野和郑靖北一下来,他刚刚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
宜竹在观察章文生,章文生也在看他们。很快,他就机敏地察觉到秦靖野看自己的目光不对劲——欲盖弥彰的凶和狠,假状不在意的在意。他隐隐约约地摸索出了一点眉目。
就在这时,平氏开口说话了,她跟往常一样,老生长谈的夸耀自己的女儿——这次夸的是宜兰。章文生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宜兰,莫名地觉得她比刚才顺眼了许多。
宜竹实在不想让母亲在郑秦等人面前出丑,就拿作诗一事来遮掩,——她诚挚地请众位留下墨宝。这帮少年自然不会放过显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他们稍稍推辞一番便接受了。
这些人每赋诗一首,宜竹便郑重地收起来,说要做为镇楼之宝。
轮到秦靖野时,对方显然对这种千篇一律的说法颇不满意,他握笔询问:“在下的诗也只做为镇楼之宝?”
宜竹瞥了他一眼,语气悠然平淡:“不,用来镇邪。”
☆、第十八章杨府赴宴
用他的诗来镇邪?亏她想得出!秦靖野气得几乎快要内出血,他何曾受过这种怠慢和奚落。
他瞪着她,宜竹若无其事的别过脸,无视他。他很想巧妙的反击一句,无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好吧,好男不跟女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秦靖野安慰并治愈了自己的内伤,在众目睽睽之下,耐着性子憋着气做了一首应景诗。
杨宜竹也知道适可而止,没让他再吐血,反倒客气地夸了几句。秦靖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做为回应,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夸奖怎能抵消前面的打击和冒犯?
两人眸中暗潮涌动,敌意与挑衅并飞,但表面上仍是一片祥和。
章文生在一旁察言观色、伺机而动,他刚想好说辞正要上前卖弄一番,谁知秦靖野做完诗后后,便要起身带着众人离开。章文生空想了一堆好话却无人施展,他不由得有些懊恼。
秦靖野的人虽然离开了,但因他而起的涟漪才刚开始荡漾扩散。首先是平氏,她毫不掩饰对二女儿的高超手段的高度赞赏。不过,她今日的主要目的是推销大女儿,所以她的那一套褒词全用在了宜兰身上,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章文生悄悄地将先前的不满一点点收起,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一家人的价值来:宜兰本人不怎么样,但她的父亲还行,最主要的是她的族伯有本事。如今再加上她妹妹很可能会攀上秦靖野这个贵人。这后两条为宜兰增色不少。
还有就是他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机会攀上高亲,这杨家勉强算是一门适合的婚事。章文生思虑清楚后,便彻底改了态度,对待平氏十分礼貌,举止行为十分让人喜欢,夸起人既含蓄又精准,其逢迎本领不亚于杨明成。他把平氏哄得欢喜异常,宜兰的脸更红,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时不时的偷觑着心上人。宜竹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察看着,间或跟孙立才说几句家常话。
众人说了一会儿,章文生躬身施礼告辞平氏母女三人,他临去时还不忘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宜兰一眼,宜兰的心几乎漏掉半拍。
章文生和孙立才走后,宜竹她们也到了回家的时间,宜竹回头给伙计安排了一些事宜便跟着母亲和姐姐坐着驴车回家。
路上,平氏兴致勃勃地问宜竹:“竹儿,你说章文生这人怎么样?”
宜竹看了一眼姐姐,斟酌了一下字句,很谨慎地说道:“娘,我觉得这人太过灵巧圆滑,他起初似乎不大满意……咱们家,可后来不知怎地又突然改变了态度。反正我觉得这人不太可靠,要不,娘你再好好看看。”
此时宜兰的半颗心都系在了章文生身上,她对妹妹的说辞十分不以为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平氏也说,抽空去他家附近察访一下再说,再者还要跟丈夫商量商量。宜竹想着反正今日只是相看,并没有定亲,还有父亲和祖母把关,因此她也没再多说。
此后半个多月,平氏派人去明查暗访章文生,杨明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他除了衙门里的事,还要去杨府帮着监督建造府邸的事。
平氏一听说杨府要建府邸,立即惊讶地反问道:“怎么又要造屋?他家那栋让人眼馋的宅邸不是前年刚建的吗?”
杨明成的神色既忧虑又无奈:“那些贵人的心思咱可猜不透,说是嫌宅子不好,要重新翻盖。唉,你们不知道,那银子花得就跟流水一样,看着让人心疼。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平氏拍了一下大腿,既羡慕又妒忌,忍不住又感触自家买栋宅子还得跑到城外的伤心事。
杨明成又道:“听说明年魏国夫人、韩国夫人等三夫人也要建造别苑了。目下风水先生正在勘测,前些日子还到了万安县,把我给吓了一跳,他们可别选了万安,选了荒地还好说,万一侵占良田民宅可如何是好。”
……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间,杨家的新宅终于落成,十一月初六这日,凡在京城的杨氏族人都受到了邀请,宜竹一家自然也在其中。他们一家除了宜竹外,个个都倍感荣幸。平氏一边向街坊邻居炫耀一边积极为女儿准备新衣准备礼品。
杨家新宅座落在安仁坊前排,并得到特许临街开了一门。新宅巍峨壮丽,美轮美奂,有一种傲视群伦的张扬华贵气派,跟府邸主人的气场十分吻合。门前侍女如云,宽敞的车马场上穿梭着宝马香车。门外宾客高声喧笑,门外鼓乐齐鸣,笙箫阵阵。
宜竹一家人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侍女和小厮上前引导。父亲跟着小厮去了别处,她们则跟着态度不甚热情的侍女徐徐进了涂着朱漆挂着铜环的大门,绕过曲曲折折的藻彩回廊,最后步入了偏厅。杨家也人也分三六九等,像宜竹他们这种远支偏宗,只能呆在这不起眼的偏厅。——这种不起眼是相对于前面的金碧辉煌、奢华到极致的正厅而言。以他们的眼光来看,这也足让他们一家震撼不语、自惭形秽。
平氏和宜兰睁大眼睛打量着厅中的珊瑚树、雕花楼空小金鼎、沉香短几、翡翠屏风,拼了命的试图刻在脑子里,以便回去以后好拿出去贩卖。
两人正看得入迷,这时走来两个身着华美锦衣的妙龄少女,她们隔着老远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十三婶,十七妹,你们这是怎么了?”
平氏一看这来人正是杨明义和杨明利的女儿宜薇和宜芳,忙谄媚地笑着招呼:“两位侄女,许久不见,你们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宜薇微微瞥下嘴,敷衍着应了一句。平氏忙跟两个女儿使眼色,让她们跟这二人说话。
宜兰十分羡慕的打量着宜薇身上的银泥霞帔和光彩夺目的七破涧裙,用夸张的口吻将她从头到脚的夸了一遍。
宜薇宜芳根本不领情,她们在杨家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阶层,很多时候还要巴结奉承比地位比他们高的宜君宜丹姐妹几个。但面对宜竹他们这样的人家时,这一家又牛气十足,说话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让人下不了台。
宜薇在跟宜兰说话,宜芳便笑着转向了宜竹:“十八妹,看样子你家比以前强多了——我记得去年你来时穿的可是前年的衣裳,不过,幸亏十三婶手巧,硬把它改成了当年时兴的样式。”说到这里,她用丝帕掩着嘴咯咯娇笑起来。
平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得十分尴尬。宜兰紧咬着唇,刚想反击,立即又被平氏用眼神制止住了。
宜竹无语地看了看宜芳,靠打击别人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这人的心里得有多扭曲啊。不过,她以前就见过这种人,面对她的攻击,你越愤怒,她的快感就越深。宜竹面上不恼不怒,微微一笑道:“这件小事我都快忘了,想不到你竟记得,这也难怪,听说当年五堂伯刚进京时跟我们境遇差不多,咱们两家也算是同病相怜。”
宜芳面上的得色渐少,微微地有些恼意,她十分不乐意提及自家的落魄之事,因此便不再提此事,她接着又将矛头转向了宜竹的父亲:“听说十三叔高升了?”
宜竹答道:“是升了,这多亏了堂伯提拔我父亲。”
宜芳得意地笑笑:“堂伯提拔你父亲是应该的,毕竟像他这般会说话的人不多。”她这是在暗讽杨明成喜欢拍马溜须。
宜竹坦然接道:“姐姐过奖,要论说话办事,我爹远远比不上五堂伯。”大家都一样,谁也别说谁。
宜芳自然不甘示弱,句句紧逼,宜竹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地给予迂回还击。
还好,过了一会儿,又有新客到,宜薇和宜芳不得不起身去招待。
她们一离开,平氏和宜兰就走过来扯着宜竹悄声抱怨诉苦:“她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拿根鸡毛当令箭。”
宜竹轻声劝道:“娘,姐姐,你们无须在意,你越介意别人就越打击你。”她虽然不惧怕宜芳和宜薇,但也不想再和她们言语冲突,因此,趁着她们招待客人之时,便跟侍女招呼一声,说是要去逛园子。宜兰怕风吹乱了自己精心梳好的发髻,拒绝跟她一起出去,平氏又被几个相熟的妇人缠住说话,宜竹只好独自一人去园中溜达。走了一会儿,宜竹靠在背风向阳的假山旁歇息沉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一个清朗动听的声音响了起来:“杨姑娘,真巧,你也在这里?”
☆、第十九章偶遇熟人
宜竹听到声音忙停住脚步,原来这人正是郑四公子郑靖朗。他的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迈着雅逸的步态朝她走来。
宜竹微微福了一福,笑道:“原来是郑四公子,真是幸会。”
两人并不熟悉,宜竹本想打个招呼就准备离开,不过,郑靖朗似乎并不打算这样。他不着痕迹地找出了适当的话题:“杨姑娘,我方才在前厅看到令尊和令兄了,并十分有幸与他们倾谈。”
“哦,郑公子见笑了。”宜竹平静无波的神色中多了一些尴尬。以父亲的性格,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巴结逢迎郑家的机会的。
郑靖朗一看杨宜竹的神情,以为自己无意中失言,连忙用歉疚的语气说道:“杨姑娘,请原谅,我只是想寻个话头,决没有别的意思。”
宜竹朝他自嘲地笑笑:“我父亲为人有时太过热情了些。”
郑靖朗脸上笑意不变,颇有感触地接道:“杨姑娘,我能理解你这种心情,也理解令尊的处境,——有时候我们确实不得不这样,这就是我们这类人的悲哀。”
宜竹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这话十分妥帖受用。脸上的笑意也变得越发诚挚,对他的陌生感也渐渐减少。她略有不解的反问道:“郑家祖上有少人也曾出将入相,是京中望族,根本不需要像我们这样吧?”
郑靖朗摇摇头道:“人上有人,京城乃藏龙卧虎之地,我们郑家也没到万事不求人的地步。”郑靖朗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顿,接着用严肃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更何况郑家在十年前卷入西陵公主事件,导致元气大伤。我们这一辈的年轻人除了大哥都不曾出仕,不过是靠祖上庇荫勉强撑着场面而已。”
宜竹心中微讶,稍稍一想,便明白郑靖朗说的都是实情。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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