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修天微微亮就出发了,他赶到葫芦村的时候,村人刚刚开始打水烧饭,他怕打扰薛家吃早饭,便纵马往北走,在河边溜达一圈,这才回来。回到此处时,身在高处,望着东边山坳里缓缓升起的红日,看它一点点照亮这宁静的小村庄,他不禁沉醉其中,下马,走到东边地头,遥望葫芦村的方向,默默猜测她家住在西边的哪个位置。
然后,看着看着,下面的小道上慢悠悠走过来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
白衫红裙,粉面桃腮,清丽动人。
他看着她蹙眉展眉,看着她往前走又退下来,看着她立在篱笆前,微嘟着嘴,一副犹疑不定的可爱模样。
她是在发愁要不要去薛家吧,因为知道他今天要来,想偷偷看他一眼?
是她家里已经同意了,还是她想亲眼相看再决定?看她的神情,应该是前者。
那要是她当面对上他,她又会如何?
心跳有些不稳,林宜修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马以示安抚,然后独自走了下去。
“姑娘,在下欲往葫芦村访友,奈何第一次入山迷了路,不知姑娘可否指明方向?”
春杏正发愁呢,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稳温和的男声,有些莫名的熟悉,她心中一跳,强自镇定地回头看去,便见一个容貌清隽的青衫男子立在丈远之外,柔和的晨光笼罩着他,让他的眉眼有些恍惚。
第一眼,她觉得这人就是林宜修。
可她马上否认了这个念头,一来她只匆匆见过林宜修一面,事隔这么久,记忆早已模糊。二来林宜修因三面之缘就来提亲,他肯定认得自已,再加上他来过葫芦村一次,又怎会不识路?
短暂的呆愣后,她迅速低头侧身,指着南方道:“前面就是葫芦村了。”
林宜修有点失落,她不认得他了,但他转瞬便释然,她一共就正眼看过他一次,还只是短短一瞥,若因此就记在心上,那才怪了。
“多谢姑娘。看姑娘似有心事,如果姑娘愿意的话,可以说与在下听,在下定尽力为姑娘解忧,算是答谢。”
有这样答谢的吗?上来就问一个姑娘家的心事?
“不必了。”春杏心中生恼,抬脚就要回家,可看看西边幽僻的小道,她突然觉得有些危险,这回再也不犹豫了,直接朝坡上走去,二哥三哥都在家,若是此人敢胡来,她只要大喊一声,他们一定能听见的。
林宜修将她防备的神色看在眼里,也不解释,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春杏快要吓死了,想要跑起来,又觉得人家可能只是想去葫芦村呢,她一跑,反而显得她小人之心了,只好强忍着,斜着朝薛家后门走去。余光中见他没有跟上来,依然笔直地往前走,总算松了口气。
哪想她刚在薛家后门口站定,正要敲门,那个男人突然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春杏脸色发白,拍门就要喊。
林宜修及时微笑道:“原来薛姑娘喜欢走后门?”
春杏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说到一半就没了声,他果然是他!
林宜修躬身行礼,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温柔诚恳地望着她:“在下林宜修,去年中秋灯会见过姑娘一次,后来东桥镇巷口见过一次,翌日于马车中远远又望见姑娘一次,从此情生意动,真心求娶。那日托令兄所说句句属实,皆肺腑之言,不知薛姑娘,对林某可否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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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宜修三两句话就将春杏吓跑了,不过他也没得意太久;随后便硬是无奈地朝两个比他小的薛家兄弟喊了“二哥”和“三哥”;好在;心上人是跑不掉了;他心满意足地告辞;催马返程。
他走了,叶芽有些纳闷,“春杏怎么没来啊?”亏她还把西屋收拾了一下。
“怕是害羞了吧。”薛柏笑着答,握住她的手往回走。
叶芽红着脸挣了两下;挣不脱,便由他握着了。
三日后,知县林大人亲自登门向薛家求亲,整个葫芦村,甚至东桥镇,都震惊了,这样意外的一对儿,让众人茶余饭后,又多了一项谈资。但不管他们羡慕也好嫉妒也好,薛林两家的婚事如林宜修计划那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短短一个月,就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各项繁琐礼节,最后将婚期定在本年九月十九,也就是三个月后。
叶芽觉得这日子选的也太早了吧,春杏才十五岁呢,她本来估摸着会定在明年开春的。林氏也觉得急。可林家人说了,明年林宜修八成会进京赴考,早些定下来早安心读书,还讲了一大堆道理,连朝政都扯上了!她和丈夫哪里懂得那些,反正早嫁也是嫁,晚嫁也是嫁,九月就九月吧。说到底,对方来头太大,他们没敢过多坚持。
定下了,春杏开始待在屋里绣嫁衣,林氏夫妻俩也要琢磨给闺女预备嫁妆了。嫁妆嫁妆,其实也简单,家里就那么几个钱,能买得起什么啊?难道因为对方是官家,薛家就打肿脸充胖子不成?那是不可能的,一来他们打肿脸也变不出丰厚的嫁妆来,二来林家已经表示过了,人家是真心娶媳妇,让他们千万别因为嫁妆破费。
春杏忙碌,叶芽却闲散下来,偶尔去二婶家坐坐,大多时候都和薛树待在家里,给哥仨缝制冬衣。
薛柏早早就去县学读书了,薛松只有干农活才抽身回来,每次回家也就待两三晚。人就是这样,哥仨都在身边,叶芽因为晚上应付不过来,盼着他们走,现在一下子都走了,她又想的慌。特别是远在县城的薛柏,她会担心他读书累到,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已,担心他衣着朴素被同窗看不起。
担心着,想念着,日子就在一天天的牵肠挂肚中过去,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中秋。
去年中秋,饭后大家一起去镇上赏灯,热热闹闹,可今年家里少了一人,薛柏正在考最后一场呢。
看着炕桌空空的那一边,薛松和叶芽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薛树不知道这场考试的意义,可他想他的三弟了。谁也没有心思说话,吃完就洗洗睡了,分屋而睡。
薛树很快就睡着了,叶芽轻手轻脚地去了东屋,刚进屋,便被薛松抱起扔在了炕上。
两人半个多月没见,自然好好亲热了一番。事后,叶芽窝在薛松怀里与他说话,“大哥,你说三弟能考中吗?”声音里带着欢愉过后的沙哑,在这清凉的秋夜,却让人心安又享受。
薛松搂着她,一下一下摸她的长发,“我哪里知道。中了最好,不中也没关系,他才多大。”
叶芽不满他的敷衍,戳了他一下,“应该能中吧,三弟本来就聪明,这回又有妹夫帮他。”
提起这个,就不得不说,林宜修是真心喜欢春杏,这从他对待他准三哥的态度就知道了。
作为十六岁就高中解元的举人老爷,作为从小就对官场耳濡目染的京官子弟,无论是对科考项目的应考经验,还是对具体国家时事的分析,他都有资格做薛柏的老师。薛柏在县城读书的那两个月,散学后常常受他之邀去县衙拜访,两人坐在书房里交流心得体会,亦师亦友亦亲眷。待乡试逼近,林宜修更是亲自陪薛柏去省城赴考了。这事传到春杏耳里,小丫头脸蛋红红的,眼里满满的全是甜蜜。
“嗯,咱们都沾春杏的光了。”薛松点头附和,说完,重新压到叶芽身上,低声道:“好了,别想那么多,再有几天三弟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他天天住在家里,自然会让你好好疼个够的。现在,这里只能想我……”大手暧昧地揉捏她的胸口,一挺腰便入了进来。
叶芽捶了他两下,不过这事的确抢心思,没过多久她脑子里就只剩身上的男人了。
送走薛松,叶芽开始掰手指计算薛柏归来的日子。
这天,她正坐在屋里给春杏缝枕套,大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叫喊。
她急忙穿鞋下地,和薛树迎了出去。
门口立着个眼生的灰衣小厮,瞧见叶芽他们,他先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道:“回亲家二爷二夫人,小的是林府的,大少爷身边的跟随。昨儿个发榜了,三爷中了一甲第九名。因在省城还有些应酬,我家大少爷特派我先回来给两位报喜,后半晌县里的差役估计也该到了。”
他这一声二爷二夫人,喊得十分顺溜。也是,就算没有林府这门关系,薛柏年纪轻轻首考就得了这么好的名次,明年只要没有意外,捞个进士应该没问题,薛家人现在完全当得起“爷”这个称呼。
叶芽根本没留意小厮的称呼,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中了,薛柏真的中了!
举人啊,多少学子熬到白发苍苍也不过是个童生秀才,薛柏才十七岁,就已经是举人了!
她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赶忙招呼人去屋里坐,小厮笑着摇头,说还要去亲家公那边报喜,然后不等叶芽回话,飞快地跑了。叶芽在原地转了转,一会儿想着先去烧柱香,一会儿想着去货栈买鞭炮预备着,忽的记起薛松,忙回屋锁好门,拽上薛树一起追了上去,赶在小厮离开前,拜托他回去后去镇西告诉薛松一声。
小厮欣然应允,朝众人告辞。
林氏笑的合不拢嘴,说起话来嗓门特别大:“老三就是争气,说给我考举人就真考了一个回来!孩子他爹,你赶紧领着虎子和老二去给咱爹娘、大哥大嫂他们烧香,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咱们薛家也有举人老爷了!”她高兴啊,当初拒绝那些媒人时,不仅仅是外村人,就连葫芦村都有不少人嘀咕他们眼界高,太贪心,说什么没准儿薛柏这辈子考到头也就是个穷秀才了,着实她让气了一阵子。现在好了,不到半年的功夫,她三侄子就帮她长脸了。哦,对了,她得回娘家一趟,好好跟她大嫂念叨念叨。
左邻右舍听到动静,那叫一个羡慕啊,纷纷前来道贺,眼看薛家越过越好,他们能不巴结点吗?
到了后半晌,果然有差役来道喜,薛松早就赶回来了,手里也提着一大串鞭炮,叶芽买的放完了,薛树就咧着嘴点了薛松那串,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响了好一阵才歇。
奈何他们是热闹了,正主还不知在哪忙活呢。
薛松在家等了五六天,眼看都快到九月初十了,薛柏还没归家,他只好先回去,收拾收拾镇上的活计,过两天再回来送春杏嫁人。
于是他早上刚走,晌午薛柏就到了家。
彼时叶芽和薛树正坐在炕头吃饭呢,根本没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直到门帘忽的被掀了起来,俩人才吓了一跳。瞧见立在那里的清瘦少年,薛树噌地跳下地,抱着薛柏不肯松手,他都两个多月没见到三弟了啊!
薛柏早就习惯了薛树小孩子似的拥抱,他乖乖任他抱着,扭头看向叶芽。
叶芽都傻了,端着碗呆呆地看着薛柏。
他明显瘦了,好像还高了点,但他的笑容依然温和儒雅,眼神还是那样多情含笑,一点都没变,无论他是童生,秀才,还是众人欣羡的举人。或许,等他中了进士,当了官,他在他的兄弟面前,在她面前,都会一直如此吧?
那么多的牵挂那么多的想念,却在看到人时,都沉到了心底,再也不起波澜。回来了,心就安了。
“三弟回来了啊,来,先上来吃饭吧,阿树,你快去再拿一副碗筷。”叶芽放下碗,努力掩饰心中的喜悦和紧张,强自镇定地招呼道。
“嗯!”薛树抹抹眼睛,松开薛柏,出去拿碗。
薛柏看看叶芽,脱鞋上炕,没有坐到他习惯坐的位置,而是紧挨着叶芽坐下。叶芽刚要往旁边挪一挪,薛柏就抱住了她,“二嫂,想我了没?”他埋在她脖颈里,闻她乌发的清香,闻她身上那让他想了不知多少夜晚的女儿香。
“想了。”叶芽坦诚地低声道,轻轻回抱了他一下,然后往旁边推他,“好了,先吃饭吧,你没吃呢吧?”脸红红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桌子上,根本不敢看他。毕竟那么久没见了,一回来就这样亲密,她,心跳好快,总觉得他的动作有另一层含义。
薛柏老老实实地松开人,坐在南面,眼睛却始终不离叶芽,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二嫂,我饿了,可我现在就想吃你,怎么办?”
叶芽越发紧张,嗔他一眼,使劲儿往回缩手,“都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还那么无赖?”
“我无赖?”薛柏轻笑,“这要是换成大哥,早都扑到你身上……好好好,不说了,但今晚你要跟我睡,一整晚。”
叶芽刚要说话,薛树进来了,她垂眸点点头,薛柏这才松开了她。
可薛柏明显高估了自已的自制力。薛树去镇上通知薛松,刚一出门,他看了叶芽两眼,立马出去将前后门插上,回屋就将媳妇搂进被窝可劲儿要了几回。叶芽心疼他想他,这次格外温柔乖顺,任由他换了好几个羞人的姿势,等黄昏薛松哥俩回来时,她已经累得睡着了。
薛柏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