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独归斜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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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独归斜阳远-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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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眉之下,他的一双星眸更是熠熠泽着光亮,缓缓伸出手指,轻轻替她拂去,抿唇柔声道:“适才那一刀,你带了几分真心?”

话一出口,却不由愕然,便是知道她伤不了自己……可到底,心中还是存了介意么?

谢绿筱甚是不习惯他这么柔和的语调、亲昵的动作,虽未躲开,到底僵直了身体,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讪讪笑了笑:“真心么?你明知我伤不了你,开个玩笑而已。”

而他也在瞬间恢复如常。拂过她鬓角的指尖似乎还带着馨香,他收拢了回来,淡淡道:“你若喜欢那把番刀,便去买了。”

那刀确是锋锐,且形状颇殊。两把并在一起,合则为鞘,分则双刀。

谢绿筱唇角一弯:“我要刀何用?既杀不了你,也不愿自尽。”

他面无表情瞧上她一眼,往前边走去。

而她跟在他身后,续道:“你把那短剑还我,我便感激不尽了。”

阿思钵斜睨她一眼,语气十分清淡:“我不曾拿你的剑。”

“那定是你侍卫拿的。烦你替我问一问。那是朋友所赠,若是遗失了,我实在无法向人交代。”

他应了一声,又回过神,轻轻重复了一遍:“朋友?”

谢绿筱并未听见,她走出相国寺的大殿,一直走到资圣门前。

“这便是资圣门?听闻汴梁八景之一就有资圣熏香。”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周围,如今香火不旺,倒没见得熏香袅袅的样子,未免有些可惜。

资圣门旁是两座颇大的偏殿,站在外边就听到里边人声鼎沸,倒像比之前更为热闹。

“那是卖什么的?”

阿思钵脸色一凛,拉住她手腕道:“你既不买什么,那就走吧。”

“嗳,看看又如何?”谢绿筱轻轻甩开他的手,迈步进去。

里边的场景,却着实让谢绿筱怔在了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也是一个集市,只是卖的不是什物,不是珍禽,却是活生生的人。

空气浑浊,数十个巨大的木笼陈列在偏殿中,每一笼中,都有数人至十数人不等,衣不蔽体,或缩在角落,或倚着木条,像是死了一般。

离她最近的地方,一个妇人从笼中伸出手,去抓那商贩的衣角,声音嘶哑道:“给喝点睡吧……他快……渴死了。”

那双手十分枯瘦,像是鸡禽的爪子一般,狰狞可怖,却牢牢的抓住了那商人的衣角,任凭他怎样的抽打都不放开。

一旁的人却只木木的看着,仿佛习以为常。

半晌,那商人拾起一个水囊扔了进去,满脸晦气道:“喝喝喝,病成这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那水一扔进笼中,数人便过来抢夺,仿佛是动物般嗬嗬上前,厮打成一团。

那妇人又岂是那些男人的对手,很快,水被人夺走了,她便抱着那小孩,哀哀哭泣。

谢绿筱跨了一步就要上去找那人贩子理论。

身后腰带上的丝绦却被人轻轻一扯,她回身,却见阿思钵深邃的眉眼注视着自己,那表情却似笑非笑。

“干什么!”

她欲不理,可他顺势拉住她的手腕,牢牢扣住,“这是万姓交易,并无任何不妥。”

“书上从不曾言说有这般交易!”她喘气,目光看到那对母子,又不止是这母子,分明还有许多其他的人,一模一样。

“又是你南越的书么?”他低低笑起来,眸色浓稠,“可这里早已不是你们的东京了。”

“这些人都是奴隶,被买卖亦是正常的。你看看,越人、真烈人乃至番人都有。你忘了那晚我在都梁山对你说过,若是我死了,你便是那些人的奴隶?”

谢绿筱定定的望着他,良久,才记起来,那时自己说的是:“我宁死。”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那些真烈人身上,忽然难以遏制心头对这些蛮夷的厌恶,而屋里那些腥臭味道又叫她作呕,她紧紧咬着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必做出那副表情。这本就是人噬人的世界,便是在你南越,卖儿鬻女之事也是不绝。不独真烈如此。”他清冽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傲然,毫不留情的讥笑她心中所想,“看够了么?够了便走吧,你救不过那么多人来。”

谢绿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一直被他拖出了偏殿,站在的漫天雪花之下,又毫无知觉的随着他走出几步,才轻声道:“你借我些钱,我去把那对母子救了吧?”

他冷笑一声,握着她的手腕,脚下并不曾停顿,而声音冷似冰雪,慢慢传来:“似你这般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不过凭着一点怜悯,就以为能救下所有可怜之人?”

谢绿筱看着他孤高的背影,忽然哑声,没有同他再争执下去。

静云在车边等着,眼看他们走进,便掀起了竹帘。

谢绿筱微弯了腰正要上车,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凌空抱起。

她惊呼了一声,而阿思钵不顾她挣扎,将她放在自己身前,一打马,便往南边疾驰而去。

一路上行人纷纷闪避开,马速又是极快,不过眨眼间,变成了风雪间的一点黑影。

谢绿筱被风雪兜了一脸,一口寒气呛在喉咙中,颠簸之间,咳嗽得天翻地覆。

他终于缓缓勒住了马的速度,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像是从胸腹的地方传出来,带了轻微的震动。

“梁园雪霁,汴梁八景之一。”他将勒在她腰间的手臂一再的收紧,鼻梁如峻峰,眼眸似深海,说出的话语带了一丝酷烈的味道,“今日不看,以后的机会就少了。”

骏马飞身而过一个小渠,她无意识间回抓住他的手背,抠出了数道血痕,谢绿筱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她惊惧他此刻的语调和表情……他没醉,却又变得像醉了一样,周身有着不详的戾气。

过了陈州门,一路上行,直到山巅之上,寒风拂面,雪却是止了。

阿思钵下马,又将谢绿筱抱下来,指着眼前茫茫一片原野,轻道:“就是这里。”

薄雪未曾将整片土地覆盖,星星点点露出的依然是褐黄的土地。她不知他将自己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让自己看什么,只是极目远眺,奇*|*书^|^网天地间有着“星临平野阔”的磅礴之气,却不见有什么梁园。

“梁园便是在脚下,只是已经烧为灰烬了。”他淡淡告诉她,随意指了指周围被草木覆盖住的柱础石块。

她吓了一跳,想着原本此处的雕梁画栋,顷刻间成为尘土,一时间有些茫然。

“你再看下面。原本是你们精耕细作的沃土吧?”阿思钵抿起薄唇,眸色中显出一丝残酷,“如今,是我真烈喂放战马之地。”

他说得甚是平静,可是含着微讽,惊得谢绿筱浑身一颤。

谢绿筱在南方之时,听闻过真烈这些暴虐的行径,也曾咬牙切齿的痛骂这些胡人。可唯有此刻亲眼见到了大好河山被一再的践踏,那种苍凉无助的心境才缓缓而生。

天气微寒,她微缩了肩膀,茫然的望着这片大地,又转头望向身侧这个俊美无俦的年轻男人:他这样对待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思钵走至她面前,又伸出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脸颊,用力将她的脸转向南方,声音带着金戈般的锐气:“看清了么?这早就不是你们越朝的东京梦华了。”

……是啊,早就不是了。

从她远远的望见这座灰色的城池之时,就知道不是了。

破落的御道,空寂的闹市,无声的原野……

东京梦华,原来那作者也知道,于是取了这般贴切的名字。

而少女对故都的憧憬和向往,如今,终于也一一碎裂开,终是华胥梦觉。

下山之时,天色近乎全黑。阿思钵抿唇望向回城的那条大道。

此刻他快活么?似乎是的,可又似乎不是。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有意向她展示真烈人残酷的一面……有意与她划开一道鸿沟……带着快意看这个出身在温柔富贵乡的少女在陌生的世界里挣扎——可为什么,心底还是隐约的有些无错呢?

他狠催着马匹,胸口的燥郁之气如同烈火,无处可消。

马贼

淮南西路。安丰军。宣抚使行辕。

陈昀赴任至今,这淮水沿线的防务,着实让他坐卧难安。工事固然是做得潦草简单,士兵也是懈怠懒惰。普通兵士的武器装备大都陈旧老朽,若是真的上了战场,只怕不堪一击。

他身为主帅,明知这种种弊病,却不能说什么。一来是议和数年,双方即便有战事起,也属于小打小闹,大多数人都认定两国不会擅开战端,难免有些松懈;二来越朝上下重文轻武,武将既不能见容与庙堂,则向朝廷要求增拨粮饷之事也无甚希望。这两件事,头一件尚且好办,可第二件,却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了。

比在福建府更不如的是,如今的庐州府知州张敬是吴伦的亲信,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恐怕都会被密切监视,而若想在军中开始整治,只怕也诸多掣肘。

除了这些军务让自己颇感头痛之外,谢嘉明自临安来的一封急信却更叫他心神不定。

谢绿筱竟然离家出走,至今毫无音讯。

垣西在信中推断她会来淮南西路,可是过去足足月余了,这丫头却一直没有出现。

“纪将军,这几日可有消息么?”他在烛光下轻挑剑眉,望向立在一旁的副将纪源。

纪源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指的是谢家小姐的事。他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陈大人的眼中难掩失望,纪源跟了他近三年,不会看不出来。他便补上了一句:“已经遣了人四处留意了。”

陈昀点了点头,案边的烛火在轻轻颤动,又问道:“这几日可还有北边的人逃过来?”

“少了。可能……对岸也开始察觉了。”

陈昀修长的手指扣在案上,挺直的鼻梁在脸颊上打下了一道深浅不定的阴影。他微微皱起了眉,最后慢慢说:“巡岸的士兵每隔两个时辰要汇报一次。若是有人逃来,即刻上前接应。那些人是我大越遗民,不可束手不理。”

淮水对岸是真烈国的占领区,当年越朝南渡,也留下了不少越朝遗民。陆陆续续总有人思念故朝,便偷渡淮水,奔到南边来。只是真烈对于淮水防线看得也甚严,发现有偷偷南渡者,严惩不贷,所以两国议和至今,渡者便少了。可今年却又奇怪,隔三差五就会有举家南渡的。往常官府对这些人不闻不问,一来是自身没有余力处置,二来则是怕激怒了真烈。而陈昀来到此处后,下令军队前去接应,救下了不少人。

“留在真烈的越人南渡,原因并不难解,便是他们在那边活不下去了。去年冬日酷寒,逼出了不少马贼。想必是在汴京路烧杀劫掠,而汴京路的长官又不敢抵抗,于是造成这个局面。”陈昀对纪源道,“我怕过不了多久,那些马贼会南下至我越朝的村落中劫掠。你且带着人,在附近村庄护卫着,提高些警惕。”

纪源领命,走至门口,又回头道:“张大人那边……”

陈昀笑了笑,甚是温和:“无妨,你先去吧。”

此时,距离安丰军数十里外,数十艘形体中等的舰艇正借着北风,悄无声息的南渡。为首的男人目光桀锐,望着远处星星点火的村落,仿佛是见到了猎物的猛兽,双眸几乎蒙上一层赤色。

翌日。'网罗电子书:。WRbook。'

安丰军。

陈昀看完手中的那册血书,素来俊朗的脸上恍若蒙上一层淡霜,目光冰凉,望向纪源道:“三个村庄,被血洗而过?”

纪源低头道:“是。其中有数名派出去的斥候。看这情状,是报信不及,力敌而死的。”

陈昀点头,声音低沉道:“是我大越男儿。”

“看那刀法和被劫掠一空的村落,并非正规军队。应该是马贼。掠完就回对岸了。”纪源皱眉道,“他们这般渡河,为何没有被对岸阻止?”

陈昀俯身,目光掠在那沙盘舆图上,良久,才道:“真烈人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他们倒是巴不得……有人前来探营,替他们试试这水的深浅。”

“大人,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陈昀渐渐直起身子,目如清霜:“加紧巡视。改两个时辰一报为一个时辰一报。另外……”他沉吟了片刻,“凡是我的侍卫,随时待命。”

真烈。

汴梁。

静云第二次在小庭院中遇到阿思钵的时候,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姑娘的烧退了,刚才喝了些水,又睡下了。”

他负着手,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大人,您前去颍州,随身带的衣物,奴婢已整理妥当。”静云走出几步,又犹豫的止住了步子,回头道:“大人,您进去看看吧。姑娘她……睡着了。”

他抬眸看了看她,唇角轻微的一撇,静云在出口的刹那就知道自己多嘴了,忙低了头离开。

日暮影斜,他的手指扶在紧闭的房门上,似乎还在权衡。

过了一会儿,阿思钵手上轻轻用力,推门而入。

屋里还有一股药香,被炭火一熏,时浓时浅。阿思钵走至床前,微微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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