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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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里江山-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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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元帅府,媛真一般都唤我“小姐”。
  小二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是个熟客,又得了她给的赏银,欢欢喜喜的离开。
  我瞅了她一眼,道:“你懂得倒真多。”
  媛真笑道:“奴婢先前侍奉公子时,与他来过几次。”
  她口中的公子,指的自然裴炎。
  说书乃聚贤楼的一大特色,这儿说书与别处不同,他们不单说书,还有乐伎歌女配唱,使得那些故事更加栩栩如生。
  客人之所以爱来此地,这也是一大原因。
  恰逢酒楼内的说书先生开讲,乐伎的琴音颇为动人,我便转移了注意力。
  那说书先生讲道:“上回说到乾佑十八年周氏造反,今日要说的便是当今皇室的最后一条血脉昭仁郡主。”
  歌女缠绵悱恻的唱了一首曲子,那曲子是我九岁时所作,用词虽好,如今听来却只觉得空洞虚无,年少不知愁而强说愁。
  我偏头问媛真:“这儿如此堂而皇之的说这些事,裴帅都不曾管上一管?”
  媛真镇定自若的看我一眼,道:“小姐有所不知,裴帅说民乃国之根本,听百姓言才能对百姓有所作为,故而裴帅所辖之地,百姓在言论上都是十分自由的。”
  我听了倒有几分诧异。
  小二很快上了茶与点心,我捻了一粒晶晶般剔透的小圆球含入口中,入口即化,微甜不腻,口感十分不错。
  媛真见我吃得开心,松了口气。
  “昭仁郡主乃是齐王秦珩的独生女,一出生便得帝王喜爱,自小那排场比真正的公主还要大上几分,可谓是娇宠至极。若昔日没有周氏造反,如今这昭仁郡主定会是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当真是可惜了……”说书先生一块堂木敲得十分响亮:“且说齐王一家在逃亡途中遭遇伏击,唯有昭仁郡主福大命大,被一个路人救下,与那人相依为命长大。约莫五年前那人去世,独留下郡主一人……却是裴帅一直坚信昭仁郡主还身在人世,苦苦寻找了十二年,终于在凤岐山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中找到了郡主。那小村子十分贫瘠,郡主这十多年日日苦菜汤,过的十分艰辛,据闻当日郡主见到前去寻她的裴公子时,泪眼涟涟,心头十分感念裴帅义举。后裴帅在岩都城外亲迎郡主之时,指天立誓,有朝一日定要为重回汴京,为秦氏一族报仇雪恨,裴帅此举甚为仁义啊!”
  听到此处,我哑然失笑。
  一个茶馆的说书先生都能将我被接到岩都的事说的栩栩如生,这背后若没有人散布消息,是决计不可能的。
  那说书先生口中的主角虽是我,话里话外赞颂的却是裴家。他们都觉得,如果没有裴家的义举,如今的我还身在凤岐山下的小村中过着苦日子。
  也是,岩都上下本就以裴家为尊,我的到来不过是为裴家的仁义再添上辉煌一笔罢了。
  媛真见我笑,不经意间蹙了蹙眉头,却被我瞧了个当下。
  我笑脸盈盈的看向她,道:“媛真,这茶有些凉了,让小二再上一壶新的吧!”
  媛真点头,唤来小二收茶,小二端着茶离开时走的太急,勾到了一旁的椅子,茶壶没抓稳,朝媛真飞了过去。
  待我将视线从那说书先生身上收回时,媛真已经稳稳的将那茶壶接住,甚至连滴茶水都没洒出来。
  小二慌忙道谢离去。
  媛真会武一事,我早已知道,她身为我的侍女,除了服侍我,保护我之外,还是来监视我的。
  我对她和气,看似不防备,实际上却也防了几分。
  她与凤岐山下那个小村子中的人们是不同的,我永远不可能对她推心置腹,她亦是如此。
  我忽又想起了喜儿。
  怀有身孕,却惨死的喜儿。
  小二很快便为我们这桌上了新茶,还外送了一小碟点心,道是掌柜为了弥补方才我所受的惊吓而特意送上赔罪的。
  其实方才受惊吓的不是我,是那小二哥才对。
  席间忽有客人感慨道:“听说昭仁郡主如今就在咱们岩都,可惜无缘一见哪!”
  又有人调侃道:“昭仁郡主何等高贵,哪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想见便能见的?”
  高贵?
  我呡了一口碧螺春,面色平静。
  不过只是个亡国之女,何来高贵可言?
  乾佑十八年周氏造反,攻陷了汴京,我们秦氏一族落败之后开始逃亡,而后死的死,亡的亡。
  周氏扶持了我三叔家痴傻的二堂兄为傀儡皇帝,改年号正和,不到三年,我二堂兄便死在了皇位上,周氏意图称王。
  后,朝中各派不满周氏作为,起兵围剿周氏,朝中皇位空悬,各方人马虎视眈眈,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天下,做主的是岩都裴氏、岭南宋氏、并州顾氏及那汴京之中日渐落败的周氏,并无一家姓秦。
  茶楼之内,众人听了今日的说书,正议论的起劲,却不知谁喊了一声“裴帅来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向门口。
  我坐在二楼雅座,顺眼望去,果然见裴炎的父亲裴毅自中央楼梯走了上来。
  裴毅从前与我父王交好,我对他自是不陌生的。后来我被裴炎带回岩都,一眼便认出了他。
  我年少时,裴毅虽已成亲生子,却仍旧是汴京女子眼中的好夫婿人选。转眼十二年过去,他年逾不惑,成熟大气,虽不若从前风流倜傥,却沉稳威严。
  裴毅一路走来,许多人与他打招呼,他都和颜悦色,最终在众人瞩目之下走到了我这边。他在我面前停下时,周遭许多人都开始窃窃私议,纷纷议论我的身份。
  我伯父在位时,裴毅官拜右相,位高权重,有勇有谋。我二堂兄在位时,裴毅仍居右相一职,任周氏如何刁难,都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昔日裴毅以“诛乱臣贼子”为由起兵时,朝中一呼百应,裴氏之所以在三家起义军中最有权势,一切都离不开裴毅的运筹帷幄。
  裴毅弯腰,道:“裴毅见过郡主。”
  他这一声“郡主”,虽不轻不重,却足以让茶楼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万众瞩目的感觉让我微有些不适。
  我起身颔首微笑,道:“裴伯父,多日不见,您风采依旧。”
  裴毅道:“劳郡主挂心。”
  “伯父也坐吧。”我坐下之后,问道:“媛真与我说此乃岩都最大的茶馆,伯父也喜欢上这儿来喝茶?”
  裴毅面色和蔼,道:“这儿的茶确实不错。老夫从庆州回来后,去向郡主请安,却被告知您外出未归,故而出来寻找。郡主,岩都城内虽然平静,但为了安全起见,您还是……”
  我喝完杯中的茶,轻轻将茶杯撂下,起身说道:“伯父说的甚是,此番是满儿鲁莽了。”
  裴毅见我如此,点头,命随从去结账后,道:“郡主能这么想自是最好,老夫此番归来,为郡主带回了一样礼物,已经派人送到郡主的院落……”
  “伯父有心了。”
  我微笑客套应答,最终,在裴毅的引领下离开茶馆。
  离开之时,茶楼内议论纷纷,许多人都瞧着我们一行人,惊叹者甚,并非我貌美如花得以至此,而是惊叹裴毅的仁义。
  若只是想寻我回去,派个随从出来知会一声便可,何须亲自前来?既亲自前来,又如此堂而皇之的将我的身份告知给茶楼中形形□□的人,日后这市井之上定会四处流散着我的画像,那么出门于我而言便是极为危险的。
  自此之后,我怕只能乖乖的呆在元帅府内,以寻求他的庇护,如若出门,定会再三深思熟虑,而不敢再肆意妄为。
  我想,裴毅这招着实高明,不费一兵一卒,便断了我下次出门的念头。

☆、第二章

  临近夏末,周遭的炎热也开始渐渐退散,待到入了夜,外头月华银霜,夜凉如水,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夏日虫鸣。
  屋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在黑暗中睁开眼,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若是平日,这个时辰我早该入睡,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心头慌得难受,怎么也不成眠。
  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响,似是窗棱被推开的声音,惊得我顿时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探头看了看,却是一团黑,门窗紧闭,并无被打开的痕迹。早先我让媛真下去歇息时,是亲眼看着她将四周的门窗一一关上的。
  屏息静待片刻,外头却恢复了平静,静悄悄的,无声无息。我松了口气,心想约莫是自己今日没睡好才会这般疑神疑鬼的。
  街道外头传来了更夫响亮有力的打更声,已是三更天。
  我重新躺了下去,手无意间碰触到藏在枕下的匕首,方才稍稍平复了些许的不安感又涌了起来。
  我顿时握紧了匕首。
  自四天前裴毅将我从茶楼接回来之后,夜里似乎也没什么事扰我睡意,但那并不代表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若真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院子外那些守卫也不会一日比一日多。
  外头响起巡逻守卫整齐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静静的听着那些脚步声渐行渐远,又想起了裴毅,正想着些什么,顺眼望去,却见黑暗中一双晶亮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我,我大惊,险些叫了出来,慌忙咬住唇,屏住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将那些尖叫声全都憋了回去。
  我若叫喊,对自己全然无好处。
  我不知站在我床头的黑衣人是否知道我醒着,心怦怦剧烈跳动。他站在我床头不动,只是看着黑暗中的我,却没下下一步动作,我原本的恐慌渐渐退散了些。
  这个人有许多机会可以杀了我,却迟迟没有行动,可见他并不想杀我,至少目前不想。
  他忽然提劲跃上了屋檐,接着我便听到东西碰到窗棱的一声闷响,很轻,却让我原本放松的心再一次又高悬了起来。
  我握着匕首的手心泌出冷汗。
  一阵银白色的光在黑夜中映出了些许光亮,只见一名黑衣人持剑刺向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狰狞恐怖。
  我迅速翻身,躲过了那一剑,放声大喊。
  刺客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杀我,见一击不成,又再次刺向我,我顺手抓了枕头去挡,枕头在他的剑下化成了碎片,剑尖直直刺向我。
  我的背部已经抵着墙,被逼近了角落,再无路可退,只得闭上了眼。
  忽然听到“啷当”一声清脆的声响,睁开眼,只见站在床前的刺客手中的剑不知怎的掉到了地上,正捂着握剑的那只手警戒着四周。
  风从窗外灌了进来,让一身冷汗的我顿时镇定了下来。
  大叔还在世时,未曾教我习武,却教我如何自保,保护自己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对着敌人的心窝用力刺下去。
  我抓起掉落在一旁的匕首,瞄准了机会扑向那人,乘着那刺客不备,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心窝。
  那刺客低吼了声,大力的将我甩开,我的背部狠狠的撞上了床框,剧烈的疼痛让我在瞬间刷白了脸。他忍着疼捡起地上的剑,再次朝我挥来。
  我试图躲开,可背上的疼痛让我使不出力气。
  这一次恐怕要在劫难逃了……
  就在这时,原本躲在屋檐上的那人跳了下来,银光一闪,顷刻间割破了咽喉刺客的咽喉,一招毙命。
  腥红的鲜血从他的咽喉喷出,溅了我一脸,我伸了手,轻轻一抹,血沾满了我的手,恶心的气味让我觉得反胃,刺客手中的剑再次掉落在地,整个人僵在原地,末了直直的向后倒去。
  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在我的面前死去,这般恶心却又熟悉的腥味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父王,母妃,维弟弟,那些护送我们出京的侍卫队……鲜血沾满了我的全身,他们一个个在我的眼前死去。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依旧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靥。
  本以为只有一名刺客,加上方才那黑衣人也才两人,谁知下一刻却又见数名刺客破窗而入。
  一时之间,屋里头乱成了一团。
  外头忽然映出了火光,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汇集在一起,隔壁屋子的媛真和外头保护我的侍卫终于在这时姗姗来迟。
  ……
  “保护郡主,活捉刺客!”
  破门而入后,侍卫统领大喊一声,便见举着火把的侍卫群拥而上。
  府中侍卫人多势众,那些刺客见情况不利,纷纷逃离,方才救了我一命的黑衣人跳窗离去时,看了我一眼,眼神幽深,似笑非笑,吓得我又是一身冷汗。
  我看向梳妆台上的那面大铜镜。
  镜中的我披头散发,脸色苍白,鲜血顺着脸轻轻的划出了红线,白衣上的血迹尚未被风干,在火把的映照下好似鬼魅。
  裴炎提剑冲了进来,见我如此呆立,下意识捏紧了剑柄。他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手中的剑在火把下透出一屡森然寒气,我下意识惊叫了一声,让他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火光映照着裴炎的面容,肃杀狰狞,十分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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