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几口粥,翠馨突然咳得厉害,吓得孤笙急忙要去喊人。翠馨拦着她,直摆手:“不妨事,切莫惊动她们。”只叫碧环拿了平喘的药来服下,继续没事一样吃着早点。
孤笙长在洛家,洛老爷只有洛太太一房妻室,所以这些她都不曾经历过。
翠馨毕竟是长房,又生了两个儿子,就算关老爷再冷落她,也会母凭子贵,掌管关家内堂的大小事宜。翠馨是怕被那几房的太太们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还不知会把关家弄成什么样子。
只是孤笙生来便不想融到这妻妾争宠的纷纭里去,她见到这些,倒是突然希望关觉非能与她对抗到底,将她赶回去。
哪怕背着个不贞的骂名。
翠馨还在与孤笙讲着自己的悲惨一生,她也不知道这才新过门的儿媳妇是哪里好了,让自己见了就想吐苦水。
孤笙轻声打断了她,犹豫一声,“大奶奶,二爷昨个儿说,叫我去侧院住,您是不是忘了跟我说。”
“啊?”翠馨一想,“那兔崽子的话我怎么会答应?你别挂在心上,安生住着,谅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大奶奶,这样毕竟不好,二爷他是会恼的。”
“孤笙啊,你怎么还张口闭口喊我‘大奶奶’,喊老二‘二爷’呐?不知道该叫妈么?”
叫翠馨这一提,孤笙才醒悟过来,除了自己和关觉非,别人是都认定了她是嫁过来的新少奶奶啊。无论自己再怎么厌倦,洛家总算是在她家最为落魄的时候收留了她的,自己这样子回去了,实在是给洛家抹了黑。
“是,妈,我错了。”
孤笙恭敬喊了一声,她已经就多少日子没喊过这个称呼了呢?
翠馨满意地点头,突然向她背后一望,装作生气道:“这是千佛山刮了哪阵风,我们关二少爷居然这么早来给我请安?”
孤笙这才见到关觉非居然大步流星地迈进来,拉过她身边的椅子坐下。
“给娘请安,顺道来娘这里吃顿早饭。”
丫头们给他添了一副碗筷,孤笙起身来给他乘粥,觉非却一下子站起来,从她手中接过碗来自己舀。
翠馨乐道:“前一日还嚷我,怎的今儿就心疼烫着,自己舀饭了?”
觉非喝一口:“是心疼,她受了伤端不稳,烫着我怎么办?”
孤笙一惊,他居然还记得自己那伤口。
觉非喝着粥,与翠馨逗着乐子,倒是不再提休妻一说。
将要吃完,两人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觉麟来向母亲请安,孤笙见了他,忙上前打招呼:“大哥,早啊。”
觉麟见了她,也微微笑道:“弟妹起的这样早,娘以后就不缺人陪着吃饭了。”孤笙正想寒暄几句,不想关觉非一步迈开过去,避着觉麟走远了。
孤笙尴尬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觉麟点点头,“觉非就是这脾气,我没关系,你快些去吧。”孤笙很是感激,欠个身子便跟上去。
关觉非走得不快,但是步子长,孤笙小跑着,总算是跟上了。试探着问“为何不与大哥讲话呢?”
“我娶得媳妇还真是八面玲珑,跟谁都处的好啊。大哥,弟妹,呵,真是其乐融融。”
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孤笙听着不舒服,“我昨夜迷路,找不回房,是大哥给我带的路。”
“是么,关觉麟还真是比我体贴多了。”
觉非加紧了步子,孤笙只得又跟着跑着。谁知他突然就停下来,叫孤笙撞到他的胸膛上去。“哎呦!”孤笙委屈地揉着头,关觉非戳着她的脑袋:“喂,你已经是不贞的女子,所以不许同别的男人再多讲话,省的我被人说三道四,你毕竟是跟了我的。”
孤笙盯着他的眼睛:“我嫁进来的时候,家里人哭天喊地,说我要嫁给个济南府最被人唾弃的公子。这辱我已经受得了,所以不怕你再污蔑我别的。”
话一出换关觉非七窍生烟:“洛古筝!你若是不想让你洛家人把你抬着回去,就给我乖乖的呆在这儿!”
孤笙哭笑不得,“二少爷,我不叫‘古筝’,我叫‘孤笙’,‘孤独’的‘孤’,‘笙箫’的‘笙’。二爷你常年同德国人打交道,汉语都听不惯了么?”
“哈,我管你叫什么?绕口死了,土家子气。”
“也对,二爷的名字才是官宦人家所为,取得不清不楚。”
“什么?不清不楚?我看洛老爷的家教是该要提点高度了吧?我的名字还是一句名言呢知不知道?真是封建闭塞的小姐,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出!”
关觉非拂袖而去,只是他记下了,她叫洛孤笙,还算好听的一个名字。
孤笙也憋着笑,她念过书,知道他的名字,是那篇渊明的归去来兮,觉今是而昨非。
这日午后,天气阴冷下来,怕是要降雪。
孤笙不舍得去弄亮那电灯,煤油灯与蜡烛又要劳烦芦儿去取。就将窗子挣开,坐在窗下,找了纸笔来写信。
青岛的老家,她还有一个堂弟,比她小半岁,也寄托在别人家里。只是处境比她好些,前年还说了门亲事,娶了个贤惠的农家女孩,生了个儿子。
孤笙一直是不忘记存些钱来给他寄过去,她要让外人知道,袁家的人还没有绝尽。她是女孩子,嫁了人迟早要改姓。但是堂弟是袁家唯一的希望,她不能让他受委屈。
洛家此番给了孤笙一对上好的玉锁,孤笙将它们收好,留着给堂弟寄去,顺便告诉他自己现在的住址。
孤笙换了外衣想出门去寄信,关觉非正巧回来,换身西装,晚上要出席德国人设的晚宴。他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回来过,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孤笙见了他,倒是有些意外。
觉非换好衣服,问她,“我出门去,你若是出去,要不要送你一程?”
孤笙不敢教他发现自己是给堂弟寄信,便摆手谢过。觉非也不多说,匆匆出门去了。孤笙见他离开,从抽屉中取出那对儿玉锁,连并着书信装好。出了关府的大门,打听好了邮局的位置。几位拉车的脚夫围上来,纷纷喊她做自己的车。孤笙从来没做过人力车,忙一一谢过。
他们也都是底层的穷人,她不愿意自己坐着享受,他们却奔波着血汗。孤笙很多时候对自己家道中落,沦为丫头的命运觉得庆幸。她没有变得尖酸刻薄,贪图享乐,反而知道贫苦大众们的辛悲,与他们一样受过罪吃过苦,这才觉得人生很真实。
关觉非在邮局门外接几位德国客人一起去参加聚会,提前了些来送个朋友。抬起腕子看表时,居然见到孤笙正远远走过来。他揉揉眼,难不成几日来她的影子时常从脑海里钻出来,这下子都出现幻觉了么?
孤笙迈上邮局的台阶,穿的还是以前的旧棉鞋。那高跟鞋怎么穿怎么觉得脚酸受冷,早早被她装在盒子里,放进床下的大木箱子里了。
那木箱子里面装的都是进了关家门之后收到的各房照应的礼物。孤笙的心里给自己留着条后路,一旦关家识破了她不是洛小姐,只是个丫头,将她赶走,这些还是要还给关家,自己不能留下话柄。
刚刚一抬头,居然见到了呆呆看着她的关觉非。这下子躲不过,孤笙只得解释说,“给老家的堂弟写了封信。”
“喔。”觉非答应着,孤笙点头进了邮局。只是擦肩的时候,觉非见着了孤笙手里捏着的那信封上的名字,草草一眼,总感觉堂弟的姓氏不像是“洛”字。
关觉非没看清,也就不多提。
孤笙走出来时,觉非还没离开。
“你要回家了么?”
“嗯,请路上小心。”
“什么路上小心,你才该路上小心。”
“是,我路上小心。”
“……”
与她争辩几句,关觉非居然隐隐笑了。连自己都害怕,怎么居然被她弄得笑了。他几日来忙着与公使协商,在沿海投资办厂,忙得不可开交。夜深了回府拿资料,见她乖乖地睡在沙发上,从来都是铺好了床给他留着。
一连几天,乱了魂一样总是无端想起她来。
更要命的是居然会想到他俩新婚之夜那股淡淡的荷香……
“那个,我晚上想回来睡觉。”
“欸?”
“对啊,我跟你说这干什么……那个,晚上给我留门。”
觉非的脑子一团乱了。
“每天都留着呐。”
孤笙迷糊着点点头,关觉非急忙拉开车门坐进去,“你走吧……快开车。”
司机委屈地说,“二少爷,德国佬不好惹,咱还没接到呢。”
“你脑子这样怎么进的我们关家?不会开一圈绕回来啊!”关觉非吼着,司机乖乖的启动了车子。
“行了我走了,你早回去吧。”
孤笙应着,“好。”然后见车子莫名其妙的绕着街心兜了个圈子。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轻松的文写出来就是快啊!~
4
4、第四话 旗袍 。。。
春寒料峭,但济南府的日光却永远这般灿烂。
二太太华露来邀孤笙陪她去做件旗袍,孤笙晓得她没什么亲友,又是自己的婆婆来邀请,便答应下来。
孤笙每月可以去问翠馨领一百元作为零花钱,不够的话可以再问翠馨要。
她这会儿在盘算着,若是与华露出了门子,是不是应当自己也装着些钱,万一要在外面待久了,需吃顿午饭再回来,自己也好请华露吃碗面。
关觉非正难得在家,趴在桌上翻看着什么。孤笙便走过去,见他正专心,便又轻轻走开,怕扰了他又讨骂。
“跑哪去?”觉非敲敲桌子,早早就发现她走来走去,有心事一般,“找我干嘛?”
孤笙不好意思地又走回来,“对不起吵到你……就是,想问问你,去做身旗袍的话,一路上是不是不会花什么钱?要做多久能做完?这会儿出去,午饭能不能回来呀?”
觉非颇为惊喜,“怎么?居然懂得穿些好衣服来讨我欢心了?你早该去做些,省得别人来拜访问我要见新娶的妻室我都连连推辞。”
“不是我去做……是陪着二奶奶,喔,二娘去做。”
“什么?你为什么不一起做一套?”
“我,我穿不惯,还是平常的大褂舒服些。”
“管你穿不穿的惯,总之去做几套新的回来,省得都不敢叫你出门见人。”
孤笙这下很是为难,她平日里积攒的钱并不多,还要给弟弟寄去一些。刚来关家还不足一月,也只是领了一次钱,怎么舍得花呢。
“做一身的话……要多少钱?”
觉非本来见她低着头,像是在动着手指数着什么,还疑问着,莫不是她不舍得花钱么?听她又问要花多少钱做一身,更是捉摸不透,洛家的处境很不好了?这洛小姐如此知道节省,难不成是洛家当真濒临绝地?
“你从未穿过旗袍么?为何连这些个都不懂?”
“啊?”孤笙一下子反应过来,不断地在心中敲打着自己,“喔,都说了是不爱穿……以前都是家里的服侍丫头帮忙去准备,自己从未过问,所以不知晓。”
“好的成千上万,差的也要千八百块才能叫关家的人穿出来。”
觉非说的轻描淡写,这下子叫孤笙更加心里没底。几百块呀!她可以攒大半年的!干脆称病不要去好了。
“喔……谢谢二少爷,你快忙吧。”
孤笙想着要去找华露推脱,不免得觉得心中歉疚。都怪自己没有算算钱数就应下来,还真是把自己当成千金了。
“等等。”觉非搁下书案喊住她。
“还有什么吩咐么?”
孤笙愁云满面的问,叫觉非听了更是好气又好笑。
“去做旗袍是不必等上很久的,只是跟着二娘去量量身子,叫那些裁缝记下来,挑好布料跟袖扣就成了。他们会等以后做好了送到府里来,到时候满意才给钱,若是哪里不好,还要再改。”
可是还是会给钱啊。孤笙点点头,“嗯,知道了。”
觉非过来给她一张支票,“去做身回来,关家关照他们这么多年,那布庄每年都会给送些票子来,可以白做几身的,拿着这个去,叫他写上,记在我账上就好了。”
“真的不用花钱么?”孤笙这才有了些精神,“多贵的都可以白做?”
“是。”关觉非突然诡秘一笑:“记得订做一身红些的回来,要回门时穿。”
“回门?!”
孤笙又惊又喜:“你真的是要将我送回去了么?”
关觉非本是要找个回门的借口,去洛家瞧瞧自己的小娘子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顺便看看孤笙是不是真的被洛家不待见,欺负打骂做粗活。可是刚刚还想着去了洛家如何搅得天翻地覆,孤笙居然有些喜悦地问他,是不是要将她赶回去了?
她当真是日思夜想自己会休了她不要她的么?
“不是把你赶回去,是与你一起回去,做个旁人眼里女婿该做的事——新婚回门。”
觉非冷冷甩了一句,将支票丢在桌上背着手出了门去。
孤笙拿起那张支票来收好,虽说关觉非决定不休她了,但是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变卦又造个谣把她弄得难堪。既然他主动要回门去,不妨跟洛太太商议商议,让她来说通一下,叫关觉非写了休书退了亲,自己也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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