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情果然应了她的直觉，正往着不明的方向发展，前路阴暗，她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吉祥看着她，许久，暗暗咬了咬下唇，开口道：“实际上，我姐是前天下午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了，前天是周末，我放假回来跟她住，本来约好一起吃晚饭的，但她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也没回家。我很担心就给她打电话，打了很多个也没人接，最后，她的电话没电关机了……我很怕姐姐她出什么事，想要给你打电话，让你帮我找她的，但她却忽然回来了。姐姐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很不正常，好像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不吃不喝，也只是对我说的话含糊的答应着……我很奇怪就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她怎么也不肯说……”
林亚楠看得出吉祥的焦躁和担心，但又想不出如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段日子如意一直都在自己调查着什么这件事，她很清楚，难道是如意调查的那件事，给她惹上了什么麻烦？
林亚楠正想着，忽然，吉祥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原本的猜测破灭了。
“后来姐姐洗了澡就进屋了，我却放心不下，在她房门外呆了好长时间，姐姐把门锁了好几个小时才出来洗澡，我趁她洗澡的时候偷偷进了她的房间看……却发现床上摆满了我们小时候跟父母一起照的全家福……”
“全家福？”林亚楠不解，吉祥却点了点头。
“其实……我跟姐姐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跟你说过。”吉祥似乎是决定跟她全盘托出了，但她心里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她感觉得到这件如意和吉祥这么多年都没有告诉她的秘密一定非常重要，要知道分享一个人沉重的秘密，那秘密的重量自己那边就要承担一半，而且绝不能泄露出去。
正因为她的心底也有着巨大的秘密，所以当她意识到吉祥要将这一切与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对如意和吉祥的愧疚感越发的浓了。
“我们当初只是跟你说，我们的父母是在小时候意外死亡的是吧。”吉祥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停顿了片刻便继续说道。
“其实……我们的父母只是在死亡报告上写的是意外死亡……但……”
林亚楠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跟她们死去的父母有关，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我们的父母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
直至林亚楠跟吉祥回到如意的小住房，甚至开始煮粥的时候，她的脑袋都还没有完全消化掉刚刚吉祥跟她说的一切……
她们的父母是被杀的，姐姐之所以坚定地要当警察，就是为了揪出当年的凶手，报仇雪恨。
命运……是如此的捉弄于人。缘分的奇妙又是如此的让人无法预测……她完全没有想到，吉祥和如意隐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居然是如此沉重。
锅里的粥扑腾扑腾的响着，但她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亚楠……我听吉祥说，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如意的声音有些愧疚的意思，似乎是在为瞒着她这些事而觉得不好意思吧？
林亚楠感觉胸口憋得几乎要窒息，她好想跟她说，其实自己也有秘密瞒着她们，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宣如意看着林亚楠僵硬的脸色，只当她是因为自己和吉祥瞒着她这件事生气，赶忙双手合十做出了道歉的姿势，笑道：“抱歉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啦，你知道这种事实在是没办法跟别人说……我也是能不想就不想起来……而且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好把这种事情告诉你嘛，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宣如意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看的林亚楠拿着汤匙得手都忍不住收紧，又放松，许久，她才缓缓动作盛了一碗刚刚做好的粥递给她。
“要想我不气，就把这锅粥吃得干干净净，赶紧好起来。”
撇开心底的愧疚不谈，光是听了这件事之后，她原本对这对姐妹俩却是更加无法视而不见。在过去的二十几年，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经历已经够惨淡了，但现在，她却发现，世上没有谁最惨，比自己更惨的人处处皆是，她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没问题，我保准快点好起来给你看。”似是看到林亚楠的脸色稍稍恢复了，如意倒也松了口气，端着香喷喷的粥走到餐桌上，拿着小勺开始吃起来。
林亚楠没什么胃口，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吉祥在屋里复习，她明年想考服装设计师，并且争取下半年就能实习，这段日子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可自己的身份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告诉她们？这样也能介绍吉祥给妈妈认识，或许，她离自己的梦想也会更进一步……
或许自己应该告诉她们的……
“如意……”
“亚楠……”
就在林亚楠鼓足勇气想要开口的时候，同时响起的两个声音，让她们两个都是一惊。
愣了两秒，两个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果然很默契啊，没关系，你先说吧。”
林亚楠原本开口就蛮困难，现在又跟如意撞上，更是不肯先说，便推拒道：“不用了，还是你先说吧，我想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见到亚楠这么说，如意倒也没有拒绝，只是用汤匙搅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层层雾气渐渐升腾，挡在林亚楠和宣如意之间，仿佛一层若有似无的纱幔……
“亚楠，其实，吉祥跟你说的还不完全。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吉祥都不知道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这辈子我原本决定到死都只能我一个人扛到最后的事……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但，现在，对于我和吉祥来说，没有了父母，你就是像我们姐妹一样的人，我和吉祥除了彼此，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就是你了，吉祥当你是姐姐，我也拿你当妹妹一样，所以……我想，既然是亲人的话……这些事，就算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吧。”如意说着，声音里也好似带了几分哽咽，林亚楠比谁都清楚，将心底最沉重的心事说出来是需要多么大勇气的一个决定，在如意决定告诉自己一切的时候，也就相当于她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亲人……如此沉重的信任，让她紧张的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还可以跟另外一个人坐在餐桌上说这件事，其实，我和吉祥的爸妈，是在我面前被人害死的……”
空气在一瞬间沉寂，就连林亚楠甚至都忘记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宣如意，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们的家是在离浦江城很远的乡下，那是个很偏僻的乡下小镇，不发达，也没有钱，只是生活还不错，算不上很好，但也不愁吃穿，我们家在街边开了个小吃铺，周围的邻居很捧场，每个月的收入刚好够我和吉祥上学还有些剩余，父亲和母亲就在小吃铺的后面盖了一座房子，就是我们的家。一些琐碎的事情我也就不细说了，发生那件事是在夏天，那一阵子我和吉祥都听附近的邻居们说，有个大企业要入驻我们的小镇建大工厂，很多人高兴，也有一些人不开心，高兴的人是因为自己的地可以卖个好价钱，不高兴的却是因为自己的家在工厂要建设的范围之内，其实那时候我们家已经来过许多次穿着西服的男人，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只当是客人，但每次他们来过以后，父母的脸色都很难看。后来不知不觉间，附近的邻居都七七八八的搬走了，我的爸妈却从来没提过搬家的事，从我和吉祥出生就一直住在那栋房子里，或许当时搬走就没什么事了吧，但是我的爸妈没什么出息，从小到大唯一开的一家饭馆还算有模有样的就是那栋小房子，如果就那么把房子卖了搬走了，或许连我和吉祥都养不起，当时搬走的那几家条件都不错，而且都有别的工作，只有我们家全部生意都在那个地盘上，估计是交涉的不顺利，工厂给的价钱也很低，总之我的父母一直都不肯搬，成了工厂的眼中钉。
再后来附近的邻居都搬走了，我们家饭馆的生意也渐渐惨淡了，父亲也变得爱喝酒，不务正业，每天看着空荡的饭馆不知道想些什么。我和吉祥当时都还小，完全没有察觉到，父亲当时的变化……其实已经是后来发生的事情的前兆了……”
从始至终，林亚楠只是静静的坐在如意对面听着，她的一字一句都包含着那悠远疼痛的记忆，或许每讲出一个字，都相当于在她心刮一刀，她很心疼，却又因为好奇心，割舍不下这段故事。
如意的故事说完了很长时间，但她却仍然沉浸在刚刚的震撼当中无法自拔……原来，因为生意惨淡的如意爸爸后来变得爱喝酒，不知被那个人勾搭上后来还偶尔去赌场小赌，再后来如意的父亲被人挑唆在醉酒之后偷偷拿了家里的土地证明和房产证去赌，谁知却输得稀里糊涂，醒了酒以后才发现对方居然是前来收购的工厂的主人，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跳进了别人的陷阱而不自知。
如意的爸爸从不赌博，如果不是被朋友欺骗也绝不会那么信任别人拿着那么重要的东西去赌……被好朋友背叛，又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家当，如意的父母痛不欲生，反正都已经一无所有，悲痛欲绝的如意父母并没有向那个工厂的主人低头，反倒在自己的房子里当起了钉子户，无论警察还是调解的人来，就是死不开门，绝不搬走，为了不让如意和吉祥知道他们窘迫的一面，他们甚至提前把如意和吉祥送到了姑姑家暂住。
如意和吉祥的姑姑对他们并不好，她们两个每天都希望能早点回家，但是却始终听不到父母的消息，而吉祥却在去了姑姑家几天后因为体力不支，营养不良而发起了高烧，而她们的姑姑却坐在麻将桌上打麻将，丝毫不管她们的死活。愤怒又委屈的如意不知道父母为什么把她们扔在这里这么久还不闻不问，看着吉祥的状况恶化，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在半夜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企图回家找爸妈来带她们回家……
谁知就在她走到距离家还有两条街的地方，只闻轰隆一声……脚底下的路微微一震，她本以为是什么地方的房子塌了，但越往家走，她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她甚至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一群男人互相欢呼的声音，还有瓦砾滑落的塔塔声……
她在路边走着，小孩子的步程到底还是很慢，等她终于快走到自己家门前的那条街的时候，忽然，几辆黑色的奥迪车，从自己家门前的那条路冲了过来，她隐隐能听见车里发出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她身侧擦过……然而，当她走到自己家门前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父母费尽心力盖起来的街边小楼，已经毁于一旦，不难猜她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便是眼前这座建筑物倒塌的声音，房子已经碎成了一堆瓦砾，还隐约能看到房子里的电视家具还有她和吉祥睡了几年的那张双人床，还有粉色的床单……
最令她震惊的却是那趴在床上，身上堆满了瓦砾，隐约只能看到灰蒙蒙却透着暗红色的脑袋……
是她们的妈妈……
原本应该拆迁的房子半夜忽然坍塌，房屋里的人因为没有及时逃脱而当场死亡。
这是一场令人悲伤的意外。
几天后的报纸上，附着那一日她们家毁人亡的照片，风轻云淡的写下的几句话，在如意的手中碎成雪花一样的纸片。
她带着吉祥被亲戚们当做皮球一样的踢来踢去，她作为姐姐一次次的安慰着年少悲伤的妹妹，带着妹妹辗转于各个厌恶着她们的家庭，家务她能做的全揽过来，只为照顾好自己的妹妹，还有……完成唯一的信念……复仇。
没有人看得见，自从那日之后，年幼的如意眼中迸出的阴冷的视线，早已非一个年幼的少女应该有的恨意，更没有人发现在众人沉睡，妹妹也进入梦乡的时候，如意攥着那张印有她们碎成瓦砾和父母尸体的报纸，流泪到天明……
她承受着非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心理压力，考上警察大学，上学的时候就靠多份打工，负担起自己和妹妹的学费，一直到自己当上警察，而吉祥也上了大学，情况才渐有好转。
如意说的很轻松，但她却知道，其过程绝对比她说的要难过十倍，百倍。
扛着那样的痛苦走到如今，也难怪如意每次遇到惨绝人寰的案子都会过分激动，无法自拔。
林亚楠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这样的经历太过惨痛，换做是她，这么多年的痛苦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抗不过来的……
如意好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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