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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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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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思慎被逗笑了。看他样子似乎开朗不少,原先总有点装着端着,这一回言谈间却透出亲热与自在,不停问这问那。
  “方老师怎么突然就住院了呢?快好了吗?”
  “感冒耽误了,不小心拖成了肺炎。已经好了,过两天就出院。”
  “感冒居然能拖成肺炎,你也太不注意自己身体了。”梁若谷第二句话就把老师身份给摘了。又凑上去端详脸色,“瘦了好多,没人给你做饭吃吗?”
  方思慎被他看得有点窘,笑笑:“怎么会,大概吃药吃得没胃口,等出院自然就好。”很想问问他的伤和后来的事,却不知怎么开口,便道,“你最近还好?”
  “挺好。”梁若谷依旧笑,略带得意,岔到别的话题,“上学期期末成绩出来了,全部甲级甲等,今年的目标是特等奖学金。”
  “是吗?多少钱?能说吗?”方思慎还真不知道人文学院的特等奖学金有多少。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两万块。这是本科生专业奖学金,研究生还有更高的。”
  方思慎吃惊:“这么多?”
  “不光看考试成绩,也有别的要求,这两万块不好拿呢。说起来方院长真挺让人佩服的,我们学校这些方面比京师大学强多了。”
  方思慎不清楚父亲如何治校,但这么高的奖学金,不愁招不到好学生。
  两人不知不觉说了许久,听见门响,一抬头,洪鑫垚进来了。
  方思慎看看钟:“这么早就下课了?”
  洪大少却径直质问梁若谷:“你怎么在这儿?”
  梁若谷不理他,笑着对方思慎道:“这厮肯定又逃课,方老师您也不管管。”
  洪鑫垚自顾发牢骚:“不知道谁这么变态,开学第一天就排‘当代大学生道德修养’。谁有我道德修养好?点完名还特地干坐一个钟头才开溜。”
  他这一出现,那两人反而没话了。梁若谷起身告辞,洪鑫垚便说送他。刚进电梯,脸就沉了下来:“你丫特地瞅着老子不在才来,干什么呢?”
  梁若谷也不看他,调子凉凉的:“我来谢谢方老师,干你什么事?”
  洪鑫垚道:“老子出钱又出力,怎么不见你谢我?”
  梁若谷调子更凉了:“不是有人谢过你了吗?再说要不是方老师在场,你洪大少爷能那么实在帮我?我偏承他的情。”
  洪鑫垚气乐了,心想这不知又跟太子爷怄什么呢,道:“成,只要你承他的情,足够了。”
  梁若谷这才转头看他:“方思慎会照顾别人,就不会照顾自己,你看看他,搞成什么样子?我记得有人信誓旦旦要来真的,哼……不过如此。”
  洪鑫垚讶异地睁大眼睛:“梁子,你这是……替他打抱不平呢?你不是一直劝我……”
  “少爷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不过我的人自然有我操心,不劳你挂念。”
  两人走到医院大门口,洪鑫垚扫视一圈:“没人接你?”
  “我有脚能走路,有钱能坐车,干什么要人接?”
  梁若谷往前几步,准备挡出租车,突然又折回来,压低声音:“汪浵可能要出国。”
  洪鑫垚大吃一惊:“他跟你说的?”
  “不是,我猜的。他前两天没头没脑问我,想不想出国。”
  “那你……”
  梁若谷马上道:“我要陪我妈。”冷哼一声,“出国有什么了不起,谁稀罕!就算想出去,少爷我还用靠别人?”转身钻进出租车,走了。
  洪鑫垚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汪浵可能出国的消息着实意外,总觉得需要好好推敲。梁若谷特地透出这一句,必定也是觉出背后风向不对。以汪太子的身份,若要出国,自当早有打算,不该选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二第二学期动身。更重要的是,汪氏一直走红心闪闪本土化路线,此前没有任何征兆会将第三代送出国门。这么一琢磨,汪浵出国,说不定……是不得不走。
  就站在医院主楼前广场上打了几个电话,心想什么时候得跟家里老头子正经说说这事。看看时间,快要吃晚饭,又打电话叫秋嫂备餐,通知小赵送到医院来。
  到了吃饭的时候,方笃之打电话给儿子,学校事情太多,晚上再过来。洪大少兴高采烈留下作陪,只是劝食的力度前所未有的大,弄得方思慎奇怪又无奈,撑到难受抱怨起来,才被他不甘不愿地放过。
  出院前一天,方思慎罕有地主动给洪鑫垚打了个电话,听着那头高扬着调子的声音,简直可以想象脸上惊喜交加的表情,觉得十分歉意,但还是字字句句交代清楚:“明天我爸会来接我,你不用来医院。”
  洪大少以为他怕自己麻烦:“我早把明天空出来了,没事儿。”
  “是这样,我爸会来接我,所以……”
  “我知道啊,我把你们一起送回去呗。要不这样,我先去接他,省得他自己开车到医院。”
  “你听我说,昨天晚上,我爸突然问起,”方思慎顿了顿,“问起我对你的印象。”
  “啊?”洪鑫垚紧张了,“那你怎么说?”
  “他问什么,我就说了什么。他没问的,都没说。”
  “那……他什么反应?”
  “他说……”方思慎想起父亲最后那句总结,实在有失斯文,“他说,难为王八看绿豆,居然真能对上眼。”
  “哎——谁王八谁绿豆呢?”洪大少抗议两声,忍不住乐了。看样子方笃之并没有怀疑到那方面去。不得不承认,笨人有笨招,往往效果还出奇的好。
  就听方思慎道:“我想起来,你上次去过家里,我爸他根本不知道。明天再去,万一不小心……最近开学事情多,他每天晚上还来医院照顾我,真要这时候发现了,只怕身体会受不了。我想,事缓则圆,急难成效,毕竟……以后还长着,还是慢慢来,好不好?”说到最后,低柔缓慢,满是软语商量。
  洪大少一肚子坚持,不知不觉憋了回去。原本计划好些天要接他出院,不料落了空。郁闷半天,想起那句“以后还长着”,越咀嚼回味越甜。又想方笃之那么精明的人,会特地去套儿子的话,说明这事在他心里标上了记号。也许这是坏消息,但从另一方面讲,也未必不是好消息。

  第〇七四章

  为方便方笃之,方思慎出院定在周六下午。回到家,紫砂煲里煨着汤,清爽恬淡的味道中夹杂着隐约一缕药香,典型的江南风格,不浓郁,却飘得屋里每个角落都是,从鼻子吸一口进去,五脏六腑都十二分熨帖。
  “先歇会儿,很快就吃饭。”方笃之放下东西,准备进厨房。
  “爸,您也先歇会儿,还早呢。”
  方笃之看看表,确实有些早,顺手帮儿子收拾起来。父子俩一边归整,一边说话。
  “这学期怎么安排?”
  “大一大二的课接着上,一周八个学时,四个半天。课题刚开了个头,还好耽误得不多,稍微赶赶,应该能按原计划往下走。论文答辩预计在五月份,主体部分上学期就写完了,再补充点资料,最后精校一遍,我想花不了太多时间。”方思慎皱皱眉,“最主要的事,还是课题。要是第二笔经费能多批些,进度还能再快点儿,现在实在太慢了。”
  方笃之故意道:“我安排安排,准备你七月份过来?”
  果然立刻遭到反对:“那怎么可能?七月份这课题只怕三成都没有,怎么也得等到收尾阶段……”
  “你自己讲的,毕业就过来,跟爸爸说话可以不算数是不是?”方大院长哀怨地望着儿子。
  “爸爸,我说的是,把这个课题做完,就申请去人文学院博士后流动站。您明明听见了,明知道我不能半途而废……”觉得这样的父亲很令人无奈,方思慎转头小声嘟囔,“真是……”
  方笃之满脸无辜:“是吗?那大概爸爸听错了。这个课题做完就过来,这回我没听错吧?”
  “嗯,我会提前跟老师说。”
  方笃之高兴了,装模作样地抱怨:“一周八个学时,一个国家一级课题,这工作量比正儿八经教授都多,别说你还有自己的论文要做。华大鼎那糟老头子,真不怕累死自己徒弟!你可给我悠着点儿,要敢弄到再进医院,我会直接替你办休学。”
  方思慎乖乖点头:“不会的。”也不知道是说不会进医院,还是说不会休学。
  收拾好东西,方笃之开始做饭。方思慎要帮忙,被轰了出来。
  吃饭的时候,跟父亲约定这学期接着住校,周末回家,方笃之同意了。毕竟来回奔波既费时间又辛苦,日子还是安定一些为好。吃完饭,方思慎主动去洗碗,又被拦住,只好回房做自己的事。正做得入神,方笃之敲两下门进来,手里端着黑乎乎的汤药。
  “不烫了,喝吧。”
  “谢谢爸爸。”
  “明天在家再喝一服,去学校把成药都带着,自己别忘了按时吃。”
  “好。”
  等他喝完,方笃之接过空碗不走:“小思,我记得你说过,等回家了有话跟爸爸说——这回我没记错吧?”
  方思慎忍不住一笑。想到即将要谈的话题,又笑不出来了。
  “爸爸,我一直没有告诉您,到底为什么回芒干道。我,我……”事到临头,方思慎发现,不过一句话,如此难以出口。忽然起身出去,到客厅架子上翻找特效降压药。
  方笃之看他这样,勉强笑道:“小思,你吓唬爸爸还嫌吓唬得不够?这是准备要我老命么?”
  方思慎面向父亲:“爸,对不起。我这次瞒着您回芒干道,是因为……因为……”
  方笃之轻声接道:“因为你想你妈妈了,对不对?”
  “是……也不完全是……我……我……”一咬牙,“我偷看了您柜子里的信。”
  方笃之似乎没听明白:“你偷看了……什么信?”
  “就是……您锁在书房柜子里的,何爸爸……当初让我捎给您的……那封信。”
  “当啷!”方笃之手中药碗掉在地上,与木质地板相撞,裂成两半,声音清脆好听。
  “爸爸!”方思慎慌忙过来扶住他。
  方笃之稳稳心神:“没事。小思,我没事。”
  方思慎扶他到沙发上坐下,担心地盯了好一阵,见确实没有问题,才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仔仔细细打扫干净,洗了手坐过来。
  方笃之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一脸深沉。方思慎满肚子的话,不知从哪一句说起。沉默许久,问:“爸,真的不头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方笃之睁开眼睛,“小思,其实你不用偷看的。你想看,直接跟我说,我会拿给你。”
  “对不起,爸爸。”
  “那天你回家收拾屋子,第二天就病了,是因为这个吧?”
  方思慎张张嘴:“我……”
  方笃之不等他说完,又道:“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好奇过那封信的内容,为什么突然想到找出来看?”
  “我……”被父亲镇定自若的神气感染,方思慎总算能平心静气说话,“不是突然想到的,是因为爸爸您住院的时候,我第一天去医院,半夜您不舒服,说了一些话……”
  “原来是这样。”方笃之想起了那夜的恍惚。他一向沉稳自持,近年更是城府日深,偶有失态,无不是在儿子跟前。没想到犯个高血压,会混乱到如此地步。
  “你那时候就知道了,居然一直忍到过年?”语气中不觉带出两分冷意。这孩子性格里这种优柔又沉郁的地方,像足了那个女人,他的母亲。
  “我……实在太吃惊,总觉得是做了个梦,心里也就真当它是个梦。直到那天回家打扫卫生,才注意到书房里那个上锁的柜子,忽然就忍不住了,明知道非常不对,可就是忍不住……”
  “你其实可以问我的。只要你问,我会告诉你。”
  “我不敢。怕您生气,身体受不了,更怕……”方思慎顿了一下,“我更怕,一旦问出口,会真的……真的……没有爸爸了……”最后半句,几乎听不见声音,只有气流从空中滑过。
  方笃之回忆起那些时日与儿子相处的点滴细节,竟不知他默默承受多少煎熬,心头怜意大起。若非自幼跟着那个人,怎么能养成如此温和善良的品性?
  但有些事,却不能不问清楚。
  “所以你就趁着我出门,偷偷跑回芒干道去。要不是出了连富海这桩意外,你可是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四千公里一个来回,嗯?”
  “我那时候想,不管结果如何,就当了个心愿,以后……还跟从前一样。”
  方笃之心里舒坦些,脸上依旧板着:“那这一趟,结果如何?”
  方思慎微微摇头。
  “没有结果?那还去吗?”
  方思慎继续摇头:“不了。就算去,也是为了看连叔,还有……妈妈。至于别的……并没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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