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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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婚-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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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奇怪对不对?顾小影自己都觉得自己打从怀孕以后就特别情绪化——她愁了一个多星期,却在段斐的一席话面前这么快地就恢复勇气?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可是段斐也的确没说错啊——反正都已经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了,那为什么还要郁闷,还要不开心?为什么不抓紧让自己恢复最好的心态,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早知道会这样,自己干吗还要折腾两个星期,让情绪如此低落?

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顾小影呆呆地看着段斐和许莘,她的思绪有点乱,可是主题鲜明——这个孩子,就算他来得再突然,可终归是她顾小影和管桐的孩子啊!他会有与他俩相似的容貌,会叫管桐“爸爸”、叫她“妈妈”,……这真美好,对不对?

或许段斐真的没说错,她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喜好——自己没有过够二人世界、自己还有很多愿望等待实现、自己现在一个人很辛苦、自己……她判断中的个人因素的确太多了。

事实上,如果不考虑这些因素,这个孩子的到来压根就只能算是一桩惊喜——因为往往,所谓惊喜,都是从天而降。

所以,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顾小影终于忍不住想要鄙视自己了。

或许,大家都没说错,她就是个不开窍的猪头!

就这样,在段斐与许莘情真意切的鼓励和支持中,顾小影终于再次焕发了斗志!

大家都想不到,她找到的转移自己注意力、缓解压力的方式居然是——考博!

没错,大家都没看错,她是要考博了,目标还很远大,直奔上海交大文化产业研究基地。

趁着行动还方便,她还一鼓作气买了包括《文化经济学》、《文化政策学》、《文化市场学》等在内的一大堆课本,叫嚣说“这也是胎教”!

不得不承认,许莘又说对了,顾小影的确是个外星人……

也是那晚,斗志昂扬的顾老师在博客里这样写:我们这一代人,看上去是受娇惯的独生子女,实际上却是从小就生活在父母殷切期待的压力里以及与同龄人不断搏击的竞争里。这样的我们,势必会出现两极分化——脆弱的人越发脆弱,坚强的人却也越发坚强。我是后者,从不屈服!

通俗点说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何惧之有?

【第六章: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

(1)

独在异乡的管桐也很想老婆——在他闲下来的时候。

可是,他能闲下来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

白天,一场又一场的会议,落实上级的部署、传达上级的精神……还是老一套,不过以前他是筹备会议的那一个,现在他是坐在主席台上的那一个;当然也时常走走转转,视察下级单位、指导下级工作……不过以前他是走在领导身后的那一个,现在是走在众人前面的那一个;也要批示下级的文件、拍板下级的请示……不过以前他是跑腿打杂的那一个,现在是在文件上签名批示的那一个。

对于这种转变,管桐不是没有隔阂,但好在多年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给人打杂打惯了,又年轻,说话办事便都很低调。“学习”二字常挂在嘴边,很得前辈们的赏识——其实大家都不傻,且不说得罪一个领导班子成员一点好处都没有,就说人家是从省委下来的,谁要是不识相,那不是找不自在?再说了,大家也心知肚明:这种人不过是下来镀镀金,既然迟早要走,不如彼此都留个美好的记忆。所以管桐的初亮相,还算顺遂。

他只是很不喜欢晚上的应酬——从来的那天起,县委、县政府接风,分管单位联络感情,偶尔还有几个旧相识,一定要把酒话当年。

“开会+喝酒”,几乎已经成为管桐下派挂职期间的两大任务。

管桐叫苦不迭——作为一个省委秘书,他以前的多半时间都是泡在办公室里,晚饭多是在省委办公厅培训中心的自助餐厅解决。喝酒的机会不是没有,但还没有达到“每日一酒”的地步。可这次下了基层,管桐算是见世面了。

按说管桐也算是北方海边长大的,酒量还凑合,三十八度的白酒七两左右或五十二度的白酒半斤左右,偶尔再加点六七十度的原浆,三两之内也还能镇定退场。可是就算有点底子,也架不住每天晚上一场酒,而且度数还一次比一次高!有时候管桐回到暂住的县政府招待所,连衣服都不换就倒头睡去,第二天醒来才匆匆洗澡,冲去一身的酒气。

现在,管桐似乎有些了解,省委那种天天加班的生活方式,也是很健康的。

与此同时,这土地上的农民,也给了管桐深刻的印象。

因为时常要下去检查指导工作,管桐便多了很多深入田间地头的机会。其实这种机会对他来说毫不陌生,因为每年回家乡过年的时候,他总要站在田边和邻居们聊聊天。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身边前呼后拥着乡镇干部、村支书,甚至还有县电视台的记者们。他的每一个微笑,他的每一次握手,都带有浓厚的政治意味——在这样的簇拥中,偶尔,他看着那些瑟缩着不敢上前的农民,内心都会有酸楚的感觉。

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也是从这样的土地上走出来的。如果没有高考的成功,现在的他,也会在他们中间,带着憨厚的笑容,有些畏缩地等待和一个自己眼中的大人物握手。他甚至能想到,多年来只把时间用在读书上的自己,都不会是一个好农民。

土地对他、对他身边的很多农家子弟来说——无论是考上大学的还是外出打工的——都已经很陌生了。

他熟悉的,只是这些饱含风霜与褶皱的脸——他们那样粗糙的手,养育了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度,可是,他们自己却被排除在城市里便捷丰富的公共服务之外。

他是真的想为他们做点事,可是一个新来的副县长,连县政府的工作人员还没认全呢,能踏踏实实扑下身子去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他承认,他是个俗人,也有点明哲保身的念头,他总要观望一下形势,先找到能安身立命的一隅,再图后效。

他的内心也充满挣扎。

他知道,凭他自己的力量,也实在是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在这样陌生又充满压力的日子里,顾小影,几乎是他全部的阳光。

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见面三次。虽然每次只有匆匆的两天时间,但他看着她兴高采烈地说话的样子,就觉得很温暖。他微笑着看她眉飞色舞地给自己形容学校里又有什么笑话了、段斐的女儿会爬了、许莘和一个法医相亲了……他觉得果然是岁月静好。

面对她的笑脸,他仍然没有给她讲自己的那些压力与辛酸。

他没法开口——虽然这些年里他看上去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但实际上他心里一直存有不愿承认的自卑。看着那些并不如自己成绩好,也不如自己素质高的同学一个个去了很好的单位,拿高薪、分大房子,动辄还能提一下自己的父亲与某某领导过从甚密,自己又与谁谁的女儿是一个机关大院长大的旧友……他们有一个属于干部子弟的特定圈子,他们会对管桐表示客气与尊重,但决不可能真正把他当成自己人。

他也没法开口——每当看见那些农村亲戚们弱势的生活窘境,他都很生气,心想偌大一个村子,为什么就不能多几个刻苦读书的孩子,考上大学,留在城市里,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一代没文化,一代就过穷日子,过了穷日子,就更没有力量重视教育,于是就世世代代穷下去……这是恶性循环,也像是一个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黑色诅咒。

他甚至不会忘记,蒋曼琳的母亲那饱含怜悯与鄙视的目光。那目光像钉子,把他牢牢钉在无形的耻辱柱上,让他记得,自己要往前走,每一步都要走好,哪怕付出再多的时间与精力,也要走得越来越好!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也是他不愿承认的动力之一。

当然,作为一个男人,他还要给他的妻子、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

所以,在蒲荫,他更不能输。

他要开好每一次换汤不换药的会议,要喝好每一场折磨肝胆的酒局,要处理好每一层人际关系,还要尽己所能地做好分内的工作……当然,如果运气好,政绩总会被上级看到,他的仕途会更加平坦——从他选择了这一行开始,如果说他不在乎那些未来道路上的花团锦簇,那未免太虚伪了。

他要的,只是尽可能地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无愧于心的前提下,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

这些,他的妻子会懂吗?

他猜——还没等他说完,她就会无聊地打哈欠。

没错,他爱她。所以,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他这样想,他的小影,是要活在阳光下的。她的生活不需要这种压力,他便不需要人为地去增加这种压力。

所以,后来我们知道了——如果说管桐有错,那么他的错就在于,他很努力地想要给他的小妻子撑好那把遮风挡雨的伞,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没做好天气预报,他的小妻子才会从一开始就以为他只是一棵小蘑菇。

(2)

步行街上的电影院门口,顾小影正给蹲在路边等人的陈烨普及那个关于“你是小蘑菇吗”的笑话。

顾小影弯下腰,表情很严肃:“话说,某精神病院有个老太太,每天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撑一把黑色的雨伞,蹲在精神病院门口。”

陈烨捧场地点点头。

“有个医生就想啊,我要医治她,就一定要从了解她开始。于是那个医生就也穿上黑色的衣服,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和她一起蹲在门口。”

陈烨低头看看自己蹲着的样子,再抓抓自己的黑色T恤,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蹲着。

顾小影忍不住想笑,还是憋回去了,继续讲:“于是,这两人就不言不语地蹲了一个月。到最后一天的时候,老太太终于开口和医生说话了。她说,‘请问……你也是棵小蘑菇吗?’”

“噗——”陈烨刚喝了一口矿泉水,全喷了,顾小影看看陈烨的样子,哈哈大笑。

陈烨没好气:“顾小影,好几个月不见,你见面就讽刺我。”

“你也真好意思说,”顾小影居高临下地撇撇嘴,“你好歹也算是个人民教师,蹲在路边太影响市容了吧?这里是步行街啊,你就不怕有人从你面前路过,再扔给你个一元的钢蹦?”

“还不是你们这些不守时的女人祸害的?”陈烨牢骚满腹,“说好了三点见面,结果三点钟告诉我要晚二十分钟。我等了足足四十分钟后才告诉我要再晚十五分钟,我又等,等得腿都抽筋了,再告诉我有急事暂时到不了……我欠你们的啊!”

“果然是从国外回来的,”顾小影翻个白眼,“在咱学校念了四年书还不知道凡是美女都有迟到的习惯?看你就是活该,懒得理你,我去看电影了。”

“哎,等等,”陈烨按着膝头站起来,看着顾小影问,“你怎么一个人看电影啊?”

“我老公挂职去了,”顾小影抱着奶茶耸耸肩,“一个人也得看电影啊,不然生活多枯燥。”

“那我不等了,我跟你去看电影。”陈烨迈开步子就往电影院里走。

顾小影大惊:“你不是还要等人吗?我不耽误你的时间,我还是自己看好了。”

“没事,”陈烨皱眉头,“都怪我妈打发我来相亲,这种时间观念也太让人没兴趣了。”

“相亲?”顾小影惊讶地张大嘴,“你也要相亲?”

“这有什么奇怪的?”说话间已经进了电影院,陈烨一边看放映表一边看看顾小影,“我为什么就不能相亲?”

“看来剩下的果然都是优良品种,”顾小影叹气,“许莘、江岳阳、你……你们这种人都要相亲,这什么世道啊!”

“你看什么电影?”陈烨对顾小影的感慨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屏幕上不断翻滚的放映表问。

“《忍者神龟》!”顾小影眼一亮,雀跃地指着屏幕。

陈烨点头,递钱过去买票:“我请你看吧。”

“那不行,我有会员卡,我刷卡,AA制。”顾小影边说边递卡过来。

“顾小影,太矫情就没意思了啊!”陈烨脸色一沉,伸手拿电影票过来,再把顾小影的手挡回去,瞪着她。

顾小影见风使舵,立即堆一脸笑容:“OK,算我欠你的,有时间的话请你吃饭。”

“没问题,你记着履行诺言就行,”陈烨再叹口气,“顾小影,你还真是没怎么变。”

“那当然,”顾小影点点头,表情真挚,“我一直都挺完美的,也没有什么发展空间了。”

陈烨“扑哧”笑出声,转身往放映厅走过去,不再理会这个不给阳光都能很灿烂的女人。

顾小影跟在陈烨身后,收起脸上的搞怪表情,心里纳闷地想:最近造什么孽了,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他?

其实陈烨真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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