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敦先招来了鸿吉里,两人到后山山腰去了。”
分雷点了点头,满肚狐疑地向后山走去,只下了几道碎石坡便在一丛野草后面瞧见了二人,他刚想叫鸿吉里,却听藏珠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可汗什么时候命你去求买天乌骑甲了!”
“小人当然不敢擅自决定,可汗确实命小人于月前联络买天部,在逃出薛延陀后在玳轲嵒城汇合。”
藏珠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买天部参与此事,我也不会被疏勒部的强人抓去,你可知道,买天部帮助可汗的事早就传开了,如今大草原各部落均跃跃欲试,现在已不是逃亡那么简单,挑战买天部也是他们的目的,这会使我们更加凶险。”
鸿吉里一惊,始终不敢抬头上望藏珠,这刻颤声道:“小人不知内中因由!犯下此等错误!请可敦制裁!”
藏珠裹紧貂袍,喃喃道:“现在处置你又有何用,当时阿史那晨烈护送我们,途中遭薛延陀追兵重创,我率领一支骑兵突围,不想被疏勒部骑兵擒住,当我得知奚人也投靠了薛延陀,心想不如一死了之,谁知你和买天的人竟在这里,现在我也不能说什么,只求可汗能一路平安,在玳轲嵒城汇合加宁儿部的勇士,共同对抗薛延陀。”
“加宁儿部?”鸿吉里愕然道。
草丛后的分雷也是一怔,心忖加宁儿部怎会支持车鼻可汗呢?
藏珠美艳的脸上泛起崇慕之色,幽幽道:“只有像纳什那样的统领,才可以解救我们的可汗,令东突厥重归一统。”
分雷看她那油然而生的憧憬之情,心内一阵苦笑,藏珠所言的纳什就是加宁儿部的头人,传闻此人文武双全,生的高大勇猛,又英俊帅气颇懂风情,连唐人的捞什子才子也对这塞外的汉子敬佩有加。他叹了口气,听了这么多消息,是让他又惊又喜的,惊的是买天部和车鼻可汗的联盟已家喻户晓,在战略上再也不能含糊了。喜的则是加宁儿部的联手,虽然眼观此景让他嫉从心来,但想起薛延陀那如魔般的骑兵,也妒不起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买天乌骑甲整队的声音,分雷悄然起身想要原路退去,忽觉眼前一花!他骇然间倒翻飞去,再抬头时喉头已被冰凉的短刃按住了!
“你都听到了?”藏珠冷声问道。
分雷还是第一次与她这么接近,而从藏珠樱唇吐纳出的香气令他一阵心醉,分雷咧开大嘴嘿嘿笑道:“可不咋地,都让我听到了,你是割了我还是放了手?我觉得该放了手,你我回去长谈一番,哦,对了,你那匹马想来要驮伤员了,不如你我共乘一匹,说话也听得清楚。”
“放肆!!!”藏珠凤目圆睁!那手上短刃加了劲,当真割了下去!可刀锋刚压出青印子,却割不下去了,她低头一看,分雷正捏着扎刀子顶在她小肚子上。
“你杀了我只能便宜了薛延陀,大家和和气气的好商量。”分雷笑着收回扎刀向后一退,再次仔细打量着藏珠,这可敦也就二十出头,生得娇艳迷人,最动人处是她的双眸,深而瑰丽,像一片炽热的沙漠,似能点燃男人的灵魂,那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如黑夜的帘幡,让那火热蒙上媚人的朦胧。
“就是你在阵前赢回了我,我记得你。”她说。
分雷才缓过神来,却又被那一个颇具挑逗意味的“赢”子吸引住了,他尴尴笑道:“把你‘赢’回来?呵……那可太昂贵了,差点牺牲了右手哩。”
“那也是你勇敢的象征,人如果不牺牲什么,也就赢不回什么。”藏珠闭上诱人的双目,转过头望向深黑的冷坳。分雷借着月光端详着她的侧面,像几个璧嫩的月牙儿勾勒出来的,他哑然道:“可敦这句话倒意味深长,可惜我是老粗一个,只知道带兵打仗,如果让我牺牲同等价值的生命去换取胜利,那样真是太惨重了。”
“呵,听你这口气,倒像是买天部的头人呢。”藏珠轻蔑地回首瞄了他一眼,此刻鸿吉里上前道:“可敦所言正中,这位便是买天部的头人分雷。”
藏珠微微一怔,那娇俏的眉头轻锁道:“你真是买天的头人?”
分雷大手摸上自己的光头,叹道:“可敦是否在怀疑大草原传说中的买头部头人怎会是个秃子哩?”
藏珠呼了口气,勉强落下自己可爱的眉头,毕恭毕敬施礼道:“请恕我的无礼,做为东突厥可敦向买天部头人真诚的道歉。”
分雷笑着摆了摆手,道:“可墩折煞在下了,做为突厥的一份子,我们买天部责无旁贷,一定尽全力扶助车鼻可汗,重振突厥!”
鸿吉里由衷笑道:“买天部是大草原上名副其实的勇士,突厥历史将永远记载买天的功劳!”
分雷脸上一笑,心内却臭骂这小子真够老好人的,要是当时他能抢过来藏珠,自己也不用割伤手指了。
三人一番礼让后回到山前队中,强奇里分给藏珠一匹健马,百来骑买天勇士齐奔出阴山西峰口,在莽乌特谨慎小心地断后掩盖足迹,不到更夜便进入了乌兰布和沙漠。
夜晚的沙漠罕有人走,极寒的天气,加上多变的风沙,若不是买天乌骑甲,普通人连一里都走不出去。
百来骑勇士在风沙中如坠梦中昏昏沉沉,天上的繁星隐隐约约地露出光亮,笨拙地覆盖着浩瀚的天河,如同那扣着银带的车辙。分雷掩住口鼻仰望苍穹,依稀辨别方向,老天并不给他面子,在苦苦挣扎了三个时辰后,九个买天勇士相继死去,强奇里挖出了他们的心脏安放在布革中,发誓一定要把他们带回乌拉古尔草场。
而天气不因他们的意志所转好,并且越来越坏,在他们艰难地走过两个时辰后,天气才微微好转,这时却已是初晨了。
当分雷越过最后一垄曾经熟悉的沙丘后,勒马驻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拽下蒙鼻布,又抖了抖满是沙粒的狼裘袄,突地仰天大笑道:“奇迹永远属于我们的!我们到了三间井!”
第五话突厥可敦(完)
第六话 乌兰布和的三间井
藏珠、强奇里、鸿吉里、莽乌特、贾扎拉和朵朵伊分别驰上沙丘,与分雷望着远处百丈之遥的绿洲均心神畅漾。乌兰布和沙漠是强唐统辖丰州和胜州之间、与塞外民族的缓冲地点,这个难以逾越的沙漠只有三个水源,分别是阴山方向的三间井镇,丰州方向的狼窑,胜州方向的玳轲嵒城。此时此刻,在眼前沙漠中所矗立的一点绿洲已是分雷等人唯一生存的地点,分雷向身后望去,不满百骑的买天乌骑甲勇士已是疲惫不堪,这些在草原大漠奔波的勇士能挺到这里已经让各部落敬慕的了,他挥了挥手,想招来孔果洛,可出人意料的,孔果洛并没有出现,分雷一勒马头,逐骑找了一遍也不见人影。
“孔果洛哪去了!”
强奇里转过马头,搂着分雷的肩头低声道:“生都没跟上来……”
分雷听罢蓦然一惊!
“不会的!孔果洛不会那么傻!他不会为了一条狗返回大沙漠的!”
强奇里捏了捏分雷的肩头肉,道:“你别撒慌了,在你眼里,生都并不是一条狗……”
“可是孔果洛!”分雷一拳砸在大腿上!他知道沙漠有多么可怕!孔果洛折回去一定回不来了……
强奇里沧然道:“买天的汉子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分雷只感到双目发酸,紧咬干裂的下唇,仰望那沙漠的天空,云朵摇曳着淡淡清恬,仿佛迷惘了人们的归宿。他转过马头,木然地立在藏珠和鸿吉里的双骑间,就在这时,只见三间井镇的西北方向抖起漫天沙雾,分雷等人面面相觑,均在心内升起不祥的感觉。
鸿吉里望着几乎盖过天边的沙尘,心有余悸道:“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分雷抬头望向天空,苦笑道:“避无可避,你看到天上那个黑点了吗,对方已经知道我们来了。”鸿吉里和藏珠举目望去,果然一只翱翔的猎鹰正划着弧舞,臧珠皱起黛眉道:“三间井是铁爷的地盘,只要我们有金子,再强的敌人也得给他面子,到时我们补充了清水该不成问题。”
分雷赞许地说道:“可敦所言甚是,现在我们人困马乏,只看那扬起的沙土便知他们坐骑有力,骑手精力旺盛。”说完扬起大手,众骑秩序井然地跟在分雷身后,驰进了三间井镇。
三间井镇分三方走向,背靠大漠一端的是东南方,所以四季和大漠独特的气候令此镇阴冷风强,小街上的荒草***随风滚去,周遭零零散散的婆娘扎着手革,几个孩子疯闹地滚做一团,又散开拐进镇巷之中,买天乌骑甲缓缓驶进主街,并在街中央咧咧风扬的黑旗客栈下勒住了蹄子。
分雷望着那三张迎风而抖的黑旗,哼笑道:“传说中土家里死了人,亲戚的臂上就带着黑花。”
藏珠一手捋着马鬃子,一边沉吟道:“三间井,三方路,奠旗常,镇外戮。”
“呵呵,好个镇外戮,这黑旗就是奠旗啊。”
藏珠点点头道:“黑旗客栈的铁爷只认两个理儿,一是金子二是水,若是巧取豪夺,下场跟那条狗没什么区别。”分雷听他说狗,这才注意到黑旗客栈旁边的巷口,一户人家正烹着沸水,使刀拨狗皮呢。
分雷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黑旗客栈,三层夯墙,倒是抗风,诺大的前院摆着几口缸,而中央立着一根圆八尺、三尺高的木桩子。
显然鸿吉里也看到了,问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分雷笑道:“也是两种用法,但愿用不上它。”
“那究竟是什么?”
分雷抿住笑意,望着那木桩道:“那叫捶柱,你看到它戳入土里的地方吗?那撅起的一粒沙就是勇士的一滴血。”
鸿吉里蓦然一惊,愕道:“莫非这就是大漠传说中的巴哈秃儿之柱?”
“不错。”臧珠接过话岔道:“所谓巴哈秃儿就是你们汉人所称勇士的意思,而这个柱子正是衡量一个巴哈秃儿力量的关键,规则是用五指按在木桩表面,单凭一臂之力五指压去,看桩子入土几分而定胜负。”
鸿吉里听罢比划了一下,摇头道:“虽然护在可汗身边经年,但自愧没有那种神力啊……”
分雷拍了拍坐骑的屁股,又整了整马鞍,似乎没有听到鸿吉里的言语,臧珠瞄了一眼分雷,莫棱两可地说道:“也不知道大草原第一巴哈秃儿会按下几分呢……”
分雷使绷簧刀咔着马股间未落的粪便,只是嘿嘿笑道:“买天的人不玩这个。”
“玩?”臧珠愕然道:“难道你不明白这是草原上最高的荣誉?”
分雷瞅了瞅那木桩,耸耸肩后道:“还是看铁爷怎么说吧。”
话音刚落,只听黑旗客栈堂口内传来震天大笑!藏珠和鸿吉里本能地向后退去,只听笑声由远而近,一个粗旷不修边幅的高大汉子迈出堂口,此人身量九尺!外披敞襟英雄袄,腰围黑狼裘,在太阳映照下狼豪闪闪发光,显然是用黑狼崽子的皮缝制的,确是名贵之极,再看他噌噌发亮的光头,竟与那分雷一般模样!
“分雷!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娘的!早知是你我就提早送水出镇哩!”这人震天般的嗓腔足可传遍整个三间井镇。
臧珠和鸿吉里被震得耳鼓发麻,一同望向咔马粪的分雷,分雷抖了抖绷簧刀,背对着来人道:“看在苦雅拉的面子上,就别给德喀尝帘甲传号子了,铁爷。”
鸿吉里和藏珠听罢面面相觑,同望向那铁塔般的汉子,原来此人便是不买任何一方帐的铁爷铁乌儿,而又让众人惊悸的是分雷所说的德喀尝帘甲!这个与买天部不共戴天的强悍部落,如今聚相在三间井可算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铁爷吭咙着嗓子,像永远咔着浓痰一般笑道:“三间井!三方路!奠旗常!镇外戮!既然我姓铁的敢这么叫!不管是乌骑甲还是尝帘甲!我一视同仁!有问题镇外解决!”
分雷缓缓别过傲躯,却抖起微笑道:“这个铁老放心,三间井的规矩!我懂!”
“好!”铁爷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苦雅拉的继者!你明白事儿!是条汉子!”
分雷转头瞄向镇西口,笑道:“那就让‘兄弟们’进来吧,镇外风沙大,别吹个好歹的!”
铁爷干笑一声,接着喝道:“镇西口!德喀尝帘甲请了!”
藏珠和鸿吉里又是一阵耳鼓发麻,只听铁爷喊罢,三间井向西的户生逐个传话而去!待片刻,分雷等百来骑只听地皮震动!西口排来股股劲风,那卷来的风势直刮的众人心口直沉!
当隆隆的马蹄呼啸而来时,只见以黑旗客栈前院为限,向后密密麻麻地排了几百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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