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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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之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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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管他的,他会再度南下也说不定。这跟今天这种冬季仿佛从日历上的一两页里被抹去的难得好天气无关。往南走或许不错,他还没去过马索浅滩,而且喜欢这地名念出来的感觉,简直就跟诗一样。去马索浅滩是个足以振奋他的想法。当他听见小飞机接近时,抬起头来,朝飞机有些老派地用力挥手致意。他希望能看见机翼倒向一侧来响应自己,但这架飞得不高、行驶速度缓慢的飞机却未有响应。芭比猜飞机上的可能是观光客,这个日子对他们而言,理应要全情投入在眼前的树林景色才对。也有可能,驾驶飞机的是个正在上飞行课的年轻孩子,害怕为了跟戴尔·芭芭拉这种流浪汉打招呼而搞砸了这一切。
  不过,他仍希望飞机上的人能感到开心,不管上头是观光客,还是六个星期后才能得到首次单独飞行机会的孩子,都能够一切顺心如意。这是个好日子,每当踏出一步,离切斯特磨坊镇的距离越远,就变得越为美好。这镇上实在太多浑球了,更别说,旅行这回事对灵魂有益无害。
  也许在十月份远行应该制定成法律才对,他想,新的全国性格言会是:每个人都得在十月时远行。你会在八月拿到打包许可证,九月中旬取得一星期远行的必需品清单,接着——他停下脚步。在公路前方不远的对向路肩处,有只胖得不行、毛色光滑漂亮的土拨鼠,原本正朝他的方向前进,却又急忙转往草丛方向。那里有棵倒下的桦树,树冠就落在路肩上。芭比敢打赌,那只土拨鼠一定是想躲在桦树下,等他那双巨大邪恶的双脚远离而去。如果事情并非如此,那么他们这两个流浪汉便会擦身而过,四条腿的往北去,两条腿的朝南走。芭比希望会是如此,肯定酷极了。
  芭比的这些念头不过是几秒内的事,飞机的影子仍投射在他与那只土拨鼠之间,黑色的十字架不断沿着公路前进,而那两件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
  首先,是那只土拨鼠被猛地一分为二,拦腰切断的两截身躯不停抽搐并涌出鲜血。芭比停下脚步,嘴巴张得老大,就像联结下颚的链条忽然坏掉松脱似的。那情况像是有座隐形断头台的利刃落下一般。也就是这个时候,除了土拨鼠被切成两半外,就连那架小飞机也爆炸了。

芭比
  3
  芭比抬头望去,那架没多久前才飞过他上方像是变成了毕沙罗魔域'1'里的版本,的漂亮小飞机,变成一团扁皱的废铁自空中落下。扭曲的火舌如同橙红色花瓣自机身冒出,而那朵花仍在持续绽放,是朵典型的美国灾难之花。浓浓烟雾不断自下坠的飞机中冒出。
  有东西落在公路上,引发一阵金属声响。柏油路面的碎片喷溅而出,而那东西则不断旋转,东倒西歪地滚至草原左方。是飞机的螺旋桨。

  '1'毕沙罗魔域(Bizarro World),典故出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超人》漫画,是一个所有事物都与地球颠倒的世界。

  如果那东西弹到我这里来的话——芭比脑中闪过一个自己被劈成两半的清晰画面——就像那只不幸的土拨鼠——于是转身便跑。
  有东西砰的一声落在他身前,使他尖叫出声。但那东西并非另一具螺旋桨,而是一条穿着牛仔裤的人腿。那条腿上并没有血,但裤管侧面全裂开了,露出白色的人肉与烧枯干裂的黑色腿毛。
  那条腿并未与脚掌相连。
  芭比奔跑时,觉得一切就像经由慢动作播放一样。他能看见自己穿着老旧磨损的工作靴的脚迈出步伐,先是踏到地面上,接着消失在身后,换成另一只脚往前跨出。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就像棒球比赛中,有人尝试盗上二垒的回放画面一样。
  他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闷响,爆炸声接着随之而来,从脚后跟到后颈处都能感受到涌来的热气,就像有只温暖的手推着他前进似的。他的思绪全被吹离脑海,仅余身体那狂野的求生本能。
  戴尔·芭芭拉为了性命而狂奔。

芭比
  4
  约莫在一百码外的公路前方,那只强劲而温暖的手,力道总算变成如同鬼魂般淡薄;只是,一阵微风吹拂,依旧把那股混合了橡胶与烤肉的、带有甜气的燃烧臭味带向了他,味道浓重之至。
  芭比又往前跑了六十码,这才停下脚步转身。他气喘吁吁,却不认为与刚才的奔跑有关。他不抽烟,身体的状况也很好(呃……这么说还算公道,毕竟他的右侧肋骨还有当时在北斗星酒吧打架时所受的伤),所以这应该是由于恐惧及惊慌之故。
  除了乱窜的螺旋桨外,他有可能会被飞机的其余残骸砸中,或因爆炸而烧死。他能逃过一劫,全因运气够好。
  他看见的事情使他急促的喘息就这么中途停下。他直起腰来,望向事故发生的现场。路面上布满飞机残骸。他没被任何东西砸中,甚至没有受伤,实在堪称奇迹。扭曲的机翼落在道路右方,另一片机翼则掉落在左边那片未修剪的牧草草原上。不远处,那具乱窜的螺旋桨已然倒下。事故现场除了那条穿着牛仔裤的人腿,他还看见一只连着手掌的断臂。那只手指着一颗头颅,仿佛在说那是我的头似的。从发型来看,那应该是名女性的头颅。公路旁的电线因断裂而蜿蜒地落在路肩上,不断噼啪作响。
  除了头颅与手臂,那里还有绞成一团的飞机机身管线。芭比能从上面看见 NJ3三个字。如果硬要说还有其他东西,那些东西也已全部成为了碎片。
  不过这些并非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忘记呼吸的原因。灾难已然过去,但空中仍有火焰燃烧。
  肯定是烧起来的燃料。只是……
  只是那火焰仿佛被空气中的薄板阻隔开来。
  透过薄板往远方望去,芭比仍可看见缅因州的乡村景色,一切依旧平静,未有任何反应,维持着原本的运作。火光看起来就像焚化炉或烧东西的汽油桶那样扭曲了空气,仿佛有人在玻璃窗上泼洒汽油后,随即点起火苗一样。
  无论如何,芭比像是被催眠一般,回头朝坠机现场走去。

芭比
  5
  他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冲动,是想把那些尸体残骸盖起来,然而尸体实在碎成太多块了。此刻,他看见了另一条人腿(这条腿穿的是绿色休闲裤),以及落在桧木丛上的女性躯干。他可以脱掉身上的衬衫盖住那女人的头,不过接下来呢?对了,他背包里还有两件衬衫——从南方莫顿镇那里,有辆车开了过来。那是辆小型旅行车,行驶速度很快。有人听见爆炸声或看见火光,过来提供援手了。感谢老天爷。火焰自空中如同水滴沿窗户般古怪滑下,芭比跨过地上的白线,站在离火势极近的距离,双臂高举过头,交叉成一个大大的 x 字形。
  司机先是按了下喇叭示警,随即踩下刹车。
  车子在滑行四十英尺后停下,而司机甚至在那辆小型绿色丰田仍未完全停下时,便已跑出车外。
  那人是个高大男子,留着一头灰色长发,头上戴着海狗队的棒球帽。他朝路旁跑去,想绕过火焰落下最为猛烈的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他大喊着,“这里到底是——”
  他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里明明没有东西,但芭比看见这家伙的鼻子往一旁歪去,像是鼻梁断了似的。那人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反弹开来,嘴巴、鼻子与前额全流了血。他背部着地,挣扎着坐起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芭比,眼神中充满困惑,鼻子与嘴里的血流至工作衫上,与芭比就这么对望着。

  小詹与安琪 '1'
1
  '1'安琪是安杰拉的昵称。

  飞机接近和平桥上空时,那两个在桥边钓鱼的男孩并未抬头,不过小詹·伦尼这样做了。他位于离和平桥一个街区远的普雷斯提街上,从声音认出那是查克·汤普森的塞涅卡 V 型飞机。他抬头一望,先是看见飞机,接着被穿透树叶缝隙的明亮阳光刺痛双眼,又马上垂下头去。虽然最近害他头痛发作的原因已经够多了,但此刻又多了一个。有时药物可以消解头痛,但也只是有时而已,尤其在过去三四个月,药物更是失去了作用。
  哈斯克医生说那是偏头痛,但小詹只知道,当头痛发作时,感觉就像世界末日,而光线则会使情况更糟,尤其是刚开始痛起来的时候。有时,他会想起小时候与弗兰克·迪勒塞一起烤蚂蚁的事。他们会用放大镜聚焦阳光,对准蚂蚁进出巢穴的蚁丘部分,把它们烤成一堆肉块。最近这几天,只要他的头痛一开始发作,他的大脑则会变成蚁丘,双眼则成为两具放大镜。
  他才二十一岁,难道得寄望到了四十五岁左右,才会跟哈斯克医生说的一样,或许就此痊愈?
  也许吧。但就今天早上来说,就连头痛阻止不了他。要是他看见亨利·麦卡因的那辆丰田露营车,或是勒唐娜·麦卡因的油电混合车还停在车道上的话,倒有可能转身回家,吞下另一颗止痛药,拉起卧室窗帘,前额敷一条冰毛巾,躺下来休息休息。或许他会觉得头痛逐渐消失减弱,但也可能不会。一旦被那些黑蜘蛛逮到立足点的话——他再度抬头,这回还眯起眼以防那可憎的阳光。只是,那架塞涅卡飞机却消失了,就连引擎的嗡嗡声(这也会加重他的头痛,所有声音都可以成为害他头痛的组合元素)也变弱了。查克·汤普森与那些想成为飞行男孩与飞行女孩的人。虽然小詹没有讨厌查克的理由——他们两人甚至很难称得上是认识——但他仍会突然带着点孩子气般的凶狠,希望查克的学生们能搞砸这趟欢乐时光,以坠机作为结束。
  最好还能坠毁在他父亲的二手车行。
  另一波抽痛钻进他的脑中,但他仍踏上麦卡因家的门前台阶。这事非干不可,这实在太他妈的过分了,安琪需要被好好教训一顿。
  但只要教训一下就好了。别让自己失去控制。
  他的母亲仿佛被召唤出来一般,这么回答着他,语调中还有种让人勃然大怒的洋洋得意。小詹这孩子一向脾气不好,但他现在已经能控制了,不是吗?小詹?
  嗯,没错。无论如何,的确是这样没错。美式足球对他有所帮助,不过,现在可没有足球能打了,这里甚至也不是大学校园。相反,这里只有头痛存在,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脾气暴躁的王八蛋。
  别让自己失控。
  不会的。只是他仍会跟她谈谈,无论头痛与否都会。
  而且,就像老话说的,他可能还会挽着她的手,与她“执手相握,把酒言欢”。谁知道呢?让安琪感觉不好,或许能让他感觉好多了。
  小詹按下门铃。

小詹与安琪
  2
  安杰拉·麦卡因才刚洗完澡。她穿上浴袍,系上腰带,用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来了!”
  她喊,以不算快的速度小跑步奔下楼梯,来到了一楼。她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是弗兰克,她确定来的人一定是弗兰克。事情总算要好转了。那个卑微的餐厅厨师(长得很好看,但还是很卑微)要么离开了镇上,要么就是正要离开,而她的父母此刻也不在,简直就是好事成双,更是来自上帝的征兆,告诉你事情正在好转中。她跟弗兰克可以把这些垃圾事给抛到脑后,破镜重圆。
  她知道该怎么做。打开大门,接着敞开浴袍。
  在星期六早晨的阳光之下,任何经过的人都可能看见她,所以她还是得先确定门外的人是不是弗兰克——毕竟她可没打算要让送包裹或挂号信那个又老又胖的威克先生一饱眼福。不过,现在离送信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呢。
  不,一定是弗兰克。她深深确定。
  她打开门,微笑变成热切欢迎的露齿而笑——但不幸的是,她的牙齿长得歪七扭八,尺寸就像巨型芝兰口香糖。她一只手放在浴袍腰带上,却没有将其拉开。因为来的人不是弗兰克,而是小詹,更别说他看起来相当生气——她以前就看过他凶狠的表情了——说真的,还时常看到——八年级时,那个低年级生竟敢晃着他的大屁股,走到镇上公共篮球场问他能不能一起玩,于是小詹便让那个杜普利家的孩子落了个手臂骨折的下场。但从那之后,她还没看过他脸色难看到这种地步。她能够想象,那晚在北斗星酒吧的停车场里,小詹肯定也带着这副狂风暴雨般的神情。当然,那晚她并不在场,只是耳闻了这件事而已。镇上的每个人一定都听说了。她当时打了电话给帕金斯警长,而该死的芭比人就在那里,最后被揍了一顿。
  “小詹?小詹,怎——”
  他掴了她一巴掌,觉得头痛总算好多了。

小詹与安琪
  3
  他第一下并未太使劲,因为他人还站在门口,没有太多旋转空间可供施力,只能伸展出半只手臂而已。要是她没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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