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处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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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何处寄相思-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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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也会为了赵容宜向鸩毒自己的人跪地祈求,低至尘埃。然而,在远远看到那个满面笑容欢快地朝枯树亭奔来的俏丽人儿时,他冰冷的心里,巨大的不舍的痛意弥盖了一切,那恨、那爱、那毒、那跪、那耻辱与冷漠,都被那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摧毁,便比这世间最毒的蛊还要可怕,刻骨铭心,让人死生不悔。“赵容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留了决然,夺了碧箫,仓皇而去,一如过往的一切,这一世的命。其实、其实是想见不能见,想留不能留,再也不能够罢了。那一夜的雪很深,很寒,甚至于阻碍了他离去的步伐。——然而,我想要放下一切与你共品杏花冰糕时的心情,终究只是涸水一刹然的挣扎,终究是没了下落。不能相依相守,不能再看你笑靥如花,不能再听你没完没了的吵闹,不能再感受你小心翼翼的偷吻,不能品尝你做的那些难吃的点心,不能重新去看看你眼中的世界,我这一辈子,便这么戛然而止。容容,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因为这真相会随着我的死去,一起化为灰烬。这世上爱你的人那么多,他们都愿意为了你去承受一切,而你,便要这般一直一直,快活地活着,多好。
  赵容宜,是雪生这一世的劫,比最惑人的蛊还要毒,偏又让人生死不悔。
  那时,赵夫人心思缜密,下的毒是慢性的,或许是为了让雪生尽快远离,或许又是留了一丝余地。那原因已经无法考究 ,而雪生便在毒发前离开了中都,将自己一切的不舍告诉了从南方来的弟弟,叶衡。——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最快活的女子,我喜欢她的笑,喜欢她一直这样天真无邪,所以,请不要去打搅。雪生昏死之前,将那碧箫给了叶衡,便是这一世的夙愿之信。死者已矣,谁又会去违逆那刻骨的夙愿呢?然,世事难料,雪生从昏睡中转醒时,没了叶衡的踪影。而他竟也是没有死成的,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叫顾绯云的人。他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要不顾一切地救他,从来都没有明白过,也没有想要去明白。因为冰棺里的三年,瘫痪的六年,是在沉眠与清醒、梦魇与现实中流转不休的九年非人光阴。他开始颓丧、思念、怨恨……但也只能不言不语地躺在不休的梦里。这才是,最狠毒的鸩毒了。不想死时,却命将终;想死时,却死不了。在不生不死里,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便如同一个宿命的木偶般,独自一人体味最可怕的清寂孤独,和历久弥深的思念。 等到病情好转时,已是几年之后,顾绯云带他寻到他多年未见的娘亲和二弟,也只是短暂停留相聚,叙话离散。可是,听到那些“一青一白,逍遥江湖”的碎语,从叶衡那里听到那人真的竟活得那般潇洒自在,那般快活,心里便涌起狂肆的哀凉、还有妒恨。以为会一直恨,以为会去复仇和毁灭,却终不敌几日前在江陵遇见叶衡时,他那似叹非叹的一句:“原来她竟是寻了你十年。”只一句话,便足以化解所有的仇怨,带给他巨大的震动。那本是他第一次答应顾绯云的请求,同意陪她去看临水碧烟阁的流觞宴,却因为叶衡的一番话,只能转向苏州。不是不知道自己弗约的不信和顾绯云被弗约的失落,只是这世间的一切在与赵容宜相抵触时,雪生只是本能地选择了后者而已。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即将要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时心里是怎样的复杂激宕。
  原来,在他不生不死的十年里,她亦执着地寻了他十年。——“十年和十年,是不同的,是不能够对等的,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雪生,我爱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这世间的一切,充满了阴差阳错,得到与得不到,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便是十年的生死不相知,这又要怪谁呢?怪发生在上一代人之间的仇?怪我的沉默寡言和你的天真无邪?还是怪这无常的命运?佛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可你偏要这么傻,傻傻地逆了命运给我们的桎梏,傻傻地找了我十年等了我十年。赵容宜,你真是这世上最傻的人。”然,雪生与容宜之间,有着太多错过。那一次,亦然。他从江陵出发向苏州的那一日,正是赵容宜从苏州出发抵达江陵的那一日。而江波上那一眼的慨然,又只是赵容宜一个人的。那日在苏州遇到顾绯云的旧友苏虞卿,在无意间得知赵容宜已经去了江陵的那一刹那,一种被命运捉弄般的无力感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怔忡立于船头,静静地看着那江水延伸到望不见尽头的地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漫长的分别,让我们变得陌生,变得胆小,变得更加糟糕,更加小心翼翼和举步维艰,也变得不再像是从前的自己。
  刹那间的沉思,被风带过十数年的光阴,不留痕迹,只在心底。突然,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雪生狠狠地蹙了蹙眉,凝望着睡梦中的赵容宜,在心里无奈地叹息。赵容宜啊赵容宜,你知不知道当那少年拿着那碧玉箫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心里究竟有多么妒忌、多么害怕,你一定想象不到,那时我想杀他。如果我杀了他,如果——许是那一刻陷入了百感交集,手中的抚弄,惊醒了并未深眠的赵容宜。赵容宜睁眼看到雪生,须臾笑道:“睁开眼时就能看到你,真好。”
  雪生也笑了,那笑容虽然仍是凉的,却并不冰寒。他脸上的不动声色,便丝毫破绽不露,仿佛仍是十多年前那般。他俯身吻了吻赵容宜的眼睛,轻声落在她额头上:“天还未全亮,你再睡会儿。”
  “好,”赵容宜笑道,“那你也一起。”
  雪生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去看二弟和全素素,他们现在似乎闹得,——不是很好。不过你不要担心,醒了之后来前院找我,我在那里等你,那时一切便都没事了。听话,放心闭上眼睛。”
  赵容宜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乖乖闭上双眼,一直到雪生离去,才缓缓睁开,又掀了薄毯从床上跳起来,匆匆地向外走去。她想,以雪生的性格,既然是他说的“不是很好”,那便是真的很不好了罢。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一次,雪生是真的想要使她放心,才这般明说。十年的分别到底还是隔阂了许多,而人们又总在潜意识里去相信自己记忆中的信息。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离别,本来就是误会重重,到而今,从不曾有过多少信任感的两人之间,又怎么可能因了这简单的一句话而变得默契十足。?

☆、二十章:艳惊鸿,绯色冷

?  从葳蕤楼到前院,本不需要多长时间,而赵容宜却被清湖荷畔那一幕留滞在了路途。那时天未全亮,暮春初夏的晨曦多少带了昨夜的寒凉,清冷纯净犹如树桠间轻快的莺啼雀闹,却丝毫不显聒噪。
  “她是什么人?”赵容宜远远望着那断桥尽头浮碧里的紫衫女子,问带路的晴冉。
  “那女子姓顾,唤作绯云,本是台城人氏,后因家道中落,没入乐籍。大约四五年前,她带了大公子回庄上,我们还以为——”晴冉见赵容宜抬手,便没有再说下去。
  赵容宜皱眉看向远处,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末了便让晴冉离去,而独自一人沿着湖畔朝那木桥踱去。
  夜风未阑,丝丝黑色里放出的岚曦云光如同一幕泼了淡墨的宣纸,在头顶上方细细展开,笼罩在这一片延伸到天际的无边叶色里。接天莲叶,无穷碧色,比一海湛蓝还要夺目的是这一海清荷,入风馨雅,弥漫一天一地一水间。而连碧依偎浮动间,是青鸟睡梦中的呓语和那根茎交缠里游动的小鱼,亦是从两岸相对向湖心伸展的狭窄木桥,一格接一格,却于中央断开一口,隔了一水风姿摇曳的绿影,空于两端相望,便如隔了银河相思相望不相亲的牛郎织女般,只能这么凝望,近在眼前,而触手难及。那紫衣女子,素面朝天,于窸窸窣窣的荷叶簇拥里,纤纤玉手抚着一朵莹润的花苞,沉默静好,便是天上下凡的仙子也不过如此罢。赵容宜一步步走在木桥上,一点点走近湖中央,也一寸寸被四周的荷叶簇拥包围,蓦然止于断桥端,讶然发现再也不能前行。
  那顾绯云跪坐在木桥上,素手轻抚着待开的花苞,忽然听见脚步声,抬眼便见前方不远处的断桥荷叶间依稀有个人影,定睛一看,见是赵容宜,先愣了一下,又见她欲开口说话,乃一根手指点于唇央,又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赵容宜站在对面的断桥尽头,静静地看向顾绯云,见她双手交叠于腿,端坐在莲叶间,轻轻闭上双眼,一脸恬静怡然,倒似在欣赏一曲悦耳动听的古曲般。须臾,馨风入耳,带来“噼啪——”一声轻响如冰河的裂纹,一丝丝绽开,惊了赵容宜的心猛然一跳,便如一个惊喜的孩童般,她那一双澄澈幽黑的大眼睛紧紧地望向那紫衣身侧的莲花花苞。晨曦微澜,清风飘逸,莲花一刹那的绽开犹如惊鸿一瞥的灼华,犹如水滴匝入密境深潭的轻响,犹如万古冰原雪地里一缕隔了人世的梅香,丝丝入扣,渗透进魂魄里。瞬息芳华毕现映人面,竟不知是花比人娇艳,还是人比花冷艳,看呆了对岸的赵容宜。而这时,侧耳聆听,晨风不语,自有莲花绽开的婴啼,氤氲了初生的惊喜,一阵阵噼里啪啦梦呓般从四周里散开。比世间最悦耳的天籁还要动人。
  这时,绯云缓缓睁开眼,满目笑意,安静地看了一眼失神的赵容宜,乃念道:“‘断桥风不语,残夜翁长留。’——都道接天莲叶醉人,荷香悠悠醉人,采莲小曲醉人,残荷听雨醉人,却不知这一刻万籁俱寂里花开的声音才是最最美妙的,才是醉人灵魂的。”赵容宜醉眯了眼,忽然莞尔摇头,不知是在想什么,又笑叹道:“自此之后,便再也做不得咏荷的诗词了。”顾绯云闻言,但笑不语,忽而跽起倾身俯向那桥畔初开的清荷,从那蕊中取出些什么来。赵容宜远远看不甚清楚,乃惊问道:“姐姐从那花蕊里拿了什么出来?”“茶。”顾绯云将那包裹茶叶的小沙囊放入手心,起身托给赵容宜看,道,“夏荷初开,晚含而晓放,便可趁夜将这盛茶的沙囊放于花心,使之为莲蕊芳气所蒸,待到清晨花开时取出,烹以清泉或旧岁的梅花雪,便最是一翁清新甘醇,韵味犹绝。”赵容宜闻言,撼然拍手称好,又自惭惊扰了这幅清静画卷,一时红了脸轻声叹笑道:“苍天!天生灵秀,竟生出这么多钟灵毓秀的女孩儿来,也不枉我此次江南一行。只是、只是,如此一来,我自个儿竟倒是无地自容了。好姐姐,我本不该搅扰你,我便是这世间最俗的俗夫,你那清茶可否也赏我尝一尝?”那顾绯云闻言,轻笑道:“有何不可?这茶本就是专为你和叶大哥准备的。”赵容宜一愣,怔然望着顾绯云,只见她眉目洒脱,笑若春风,竟全然没有那日初见时的神伤,便一时局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绯云慢慢站起来,和对面断桥上的赵容宜两两对望,微微笑着:“你方才说这世上钟灵毓秀的女子很多,可是再怎么多,在他心里,也不及赵四小姐一个啊。你看,就好比我手中这沙囊中的茶叶,它是最常见的毛尖,不及龙井香郁形美,不及瓜片浓华鲜醇,亦不及玉露清鲜润爽,可是我却偏偏只钟爱它。于茶如此,于人亦无不同。”荷叶碧海里,点点微开的荷花缀于其间,而顾绯云与赵容宜,便静静地立于两端断桥尽头,亦静如酣梦沉眠在这晓风中一丝丝醒来的晨曦。赵容宜有种恍惚入画的不真实感,可是眼前的顾绯云,偏偏又让这一切在安静里有了生息,活了起来。只见她接着说道,“可是这世间的种种,必不能样样教人如意,就算是曩昔‘江漓街上惊涤缨,恐是天神莅凡尘。’的公子,亦曾罹患这世间莫大的炎凉悲苦,还有谁,可以例外呢?他自以为十年前我救了他,只是因了我心善,或者恋慕于他,却并不记得早在那之前我便已经认识他了。那年我才十三岁,家中突逢变故,娘亲带了我到舅舅家避祸,遇上一对途径鄄地的师徒。那老道师是个好人,见我们遭人欺负,便携了我们一程才离去。而他那徒弟,性子极静,从不多说话。虽然只几日光影,我却记忆犹新,可能只是因了从未经历过那般与人共患难的遭遇罢。几年后我才知晓,原来那老道师便是今上所倚重的明光国师姜道长,而那徒弟便是名动中州的‘江漓神祇’涤缨居士,人们唤作公子涤缨。那时我已是孤苦一人,几经飘零。一次从偶然间听闻了中都公子涤缨和赵四小姐的那桩‘元宵公案’,便在心里暗暗惊奇,不知这赵四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可以得了涤缨的青睐,遂索性决定北上去看看。我再见到他时,他中了剧毒,已是行将就木,却央求我带他离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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