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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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4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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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风愈吹愈猛。从前那些络绎不绝出入关白聚乐第的人,夏天一过,也变得逐渐冷淡,就连借的金银也都悄悄返还了关白。

这一日,关白秀次刚过午时就开始饮酒,到亥时还未罢手。他越喝越面色苍白,却还缠着左卫门夫人弹奏琵琶。琵琶声响起来,他又似听非听,但一旦停下,他就怒日圆睁,呵斥不休。接近三更时,秀次终于簌簌地落起泪来。他的身边几乎没剩下一个重臣,倒不是因为酒宴时间太长,而是大家都害怕秀次酒后发疯,陆续散去。陪侍在侧的,只有三十多个妻妾,还有盛装的侍童。今夜,秀次不许女人和侍童们擅自离开。

“想走的人只管走……”老臣们一个个离去,秀次对妻妾们这么说着,可眼里却充满哀怨,“你们要一直留在我身边。”这无疑已是哀求,看来他真是不堪孤独了。

秀吉也曾为秀次配了两名辅臣——中村式部少辅和田中兵部大辅。可他们因其他事务,根本没露过面,这恐也是让秀次深感无助的原因。

秀次边听琵琶边流泪。良久,他满脸泪水地转向妻妾们,一个一个仔细端详,然后对年仅十四岁的阿宫招招手,“过来,阿宫……今晚你看上去最可人疼了。”

阿宫是一御台夫人的女儿,继承了公卿的血统,貌美而娴雅。

“是。”阿宫偎在秀次膝上,轻轻为他拭泪。秀次则双眼发红,凝视着她。其他妻妾都害怕秀次酒后发疯,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哆哆嗦嗦守候在一边。

“与你分别的时候快到了。”秀次柔声道,“我的生命快到头了。宫里八月就要为秀赖授爵,我和他当然不一样。”

“唉……”

“我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你我不过是梦幻一场……”

“大人怎会……太令人伤心了。”

“你一向听话,我才告诉你……事实上,太阁一直想把你弄到身边。”

“这……”

“莫要怕。太阁比我更好色。他没想到,你这样的美人却成了我的爱妾,还曾为此大发霄霆。想必你还不知。”

“略有耳闻……”

“太阁骂我将你们母子一起收入房中,简直禽兽不如。他一边数落,一边打我耳光。”

“……”

“我死之后,你就不得不用这双玉手去拥抱白发苍苍的太阁,还要被逼亲吻那个老头,像藤一样缠在他身上撒娇……这些,你能做到吗?”

不知什么时候,琵琶声停了下来,周围死一般地沉寂。

“怎不回我,阿宫?你知我最疼你,才告诉你这一切。你听到了吗?”

阿宫僵硬地贴到秀次身上。她年纪尚轻,既不会向男人献媚,也不懂得耍手腕。但秀次的问题实在难答。若说“能”,秀次定会大发雷霆;若说“不能”,秀次恐会亲手杀了她。

“阿宫,你为何不回我?”

“这……”阿宫只能含混其词。若搪塞过关,秀次许会心生怜悯,岔开话题。

“什么意思?到底是能还是不能?”醉酒后的秀次越发固执,“你给我说清楚些。我听不见!”

“是……是。”

“是什么是!我听不明白。我问你能不能拥抱那个白发老头,与那满脸皱纹的人亲吻?”秀次举手朝阿宫的头打过来。阿宫仿佛一只狂风中的小鸟,把脸扭到一边,浑身战栗不已。秀次立刻把她的脸扳向自己,“快说!你怎么想便怎么说!”

阿宫天真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或许是惊吓过度,全身的血都似流尽了。

“你怎的不说?不敢说吗?”

“不……不是……不是……”

“那就快说!我死之后,太阁必会把你掠走。”

“那时……那时……”

“怎样?快说!”

“自……自杀,随大人而去。”

秀次猛地松开阿宫的脖子,热泪簌簌而下。众人都以为阿宫无奈的回答暂时缓和了秀次的愤怒,稍稍松了口气。秀次满脸悲伤,手轻轻从阿宫肩上滑落。“哦?随我而去?”

“是。”

“那好,你把刀给我拿来!”

“刀?”

“与其到时自杀,不如我亲手宰了你。”

最残忍的一幕终于来了,满座人惊慌不已。

“刀拿来了。”

今人意外的是,阿宫居然迈着坚定的步子拿来刀,交给秀次。也许,小鸟已看透了自己在劫难逃吧。秀次神情呆滞,像梦游般猛地抽出刀,晃晃悠悠站起来。他全身都散发着杀气,眼中依然泪如雨下,灯火把那鬼魅般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幔帐上。

阿宫的母亲一御台欲言又止。她知,稍有不慎,惹秀次着恼,局面就更难收拾。

“阿宫,你在撒谎!”

“不,妾身无半句谎言。”

“不,你在撒谎,我心里清楚得很!”

“不,妾身不敢。”阿宫转过身,双手合十。然而,秀次却看都不看她一眼——阿宫想活下去,不只是阿宫,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说什么随我去,难道世上真有人愿随我去死?没有,根本没有!”

“不,妾身早就想好了。请大人动手吧。”

“你是不得已的,分明是被我逼得无处可逃……若是这样,秀次也早就准备好了。”

“大人,请让妾身先上路吧。”

“你真的想死?”

周围人再也忍耐不住,纷纷抽泣起来。众人都以为,秀次会杀掉阿宫,然而,今夜秀次并不想杀人,只是想倾述悲伤。他扔了刀,“阿世智,把架子上的茶壶给我拿来。”

一御台旁边的阿世智吃了一惊,忙抬起头。她出生于京城,年已三十,算是半老徐娘,善于吟唱“今样曲子”。

“大人,就是今日才从伏见城送来的那把茶壶吗?”

“对,就是纳屋助左卫门千里迢迢从吕宋带来的那把壶……听说太阁在伏见城以高价把这样的壶卖给各方大名。”

“是,请大人稍候。”阿世智慌忙从架上取来一个高五六寸、直径四寸多的陶壶,谁知秀次竟用手中刀啪地压住壶,“听说大膳为了取悦太阁,竟然出价二百金来购买这把壶。”

“这壶竟值二百两黄金?”

“怎么,你认为它不值?”

“妾身看不值。”

“怎么不值?你看这壶腰,像不像那个老头子的脖子?它不只值二百金,它值一千两黄金!”

“或许是吧,毕竟好不容易千里迢迢从吕宋弄来的。”

“往右边些。”

“是。”

“我今日就让这把壶代阿宫受死。”秀次刚才还站立不稳,却突然间挥刀斜砍过来。

“啊!”阿宫不由大叫。刀落到了她身上,只听哧啦一声,蓝色罗衫从腋下直裂到肩膀,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她顿时仰面倒在地上。一御台慌忙上前抱起女儿。其实阿宫并未受伤,刀只是把她的衣服割裂了。看见女儿无恙,一御台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母女二人被同一个男子纳为小妾……比起女儿来,母亲一御台更觉屈辱。她看到女儿平安无事,紧张的心忽然松弛下来,竟昏死了过去。秀次眼里虽杀气腾腾,却惊恐地大声道:“怎回事?难道我把阿宫杀了?”

“没有,没有。”阿世智慌忙护住一御台母女。

秀次将刀猛地伸到阿世智身前,“既然没有,一御台为何倒在地上?这分明是故意嘲弄我。我绝饶不了她!我要杀了她!”

“请大人……请大人手下留情。一御台只是……只是惊吓过度。”

“都给我退下!我话一出口,就必杀不可。母女二人一个也不留!”

秀次抬脚就要踢开阿世智。这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不破伴作忽地站起身,挡在前边。“大人,请手下留情。”伴作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娇艳,他今年十七。正如森兰丸之于信长,伴作也是秀次形影不离的宠臣。

“阿伴,你为何要拦我?”

“大人,您太不近人情了。”

“我不近人情?”

“是。身为关白,绝不可如此行事。这里所有的女人都依靠关白,都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你这话听来有意思,阿伴,这么说,你便能反抗了?”

“大人莫要岔开话题。您也看到了,大家都恐惧异常,还请大人把刀收起来。”

“阿伴,拔刀!”

“大人!”

“好,我听你的。但是,你得代替她们。”

“大人……”

“哼!我要把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杀掉,全都杀掉!无人能理解我内心的悲伤……你不用顾忌,你的刀若能杀我,你只管杀。”

“大人,请您冷静。”伴作声音铿锵有力,透出凛然之气,“大人这般胡来,正说明太阁的看法是正确的……后世必会耻笑您无关白的器量。”

“我早就想到这些了,只管嘲笑去!我已经不再顾忌名声了。拔刀,阿伴!秀次不堪舅父的欺凌,已完全疯了。这样也罢,也罢。我秀次……”

伴作伸出左手,架住秀次的右臂。渐渐的,他的眼圈也红了。他早就料到秀次酒后会出事,却更觉悲伤。一人若被他最信任的人无情抛弃,就会变得毫无顾忌,异常狂乱。秀次最信任的就是秀吉,可秀吉却从心底憎恨秀次……这些事,伴作无法理解。

西丸夫人、石田三成、增田长盛等人确把秀次看成了绊脚石。尽管如此,秀次只要谨慎行事,也并非不能扭转局面。可是,所有的良机却被他自己糟蹋了。

伴作认为,一切都因秀吉的一番话——不久之后,就会从朝鲜去征服大明,让秀次做朝鲜王,或去大明任关白,这些话让秀次疑虑重重。不仅如此,后来每当战局不利,欲让秀次出征的谣言就甚嚣尘上,无疑加深了秀次的怀疑。太阁明知这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可还要把我赶到朝鲜,让我在那边自取灭亡……秀次愈陷愈深。

“好,阿伴,你好像能明白秀次的苦恼。拔刀!拔出你的刀,想怎么砍就怎么砍。看看到底是我被你杀掉,还是你被我砍死……”

伴作不答,单是对另一个侍童杂贺阿虎道:“阿虎,快把一御台母女弄到别的屋里去。”

“要和大人打斗?”

“快!这样下去怎么行?一旦出事可不得了,让女人们赶紧退下。”

“明白。”阿虎立刻起身,背起一御台,山田三十郎则赶紧上前抱起阿宫,众人匆匆撤了下去。

“快,都退下去……”伴作吩咐大家时,秀次依然神情呆滞,扑倒在伴作身上。女人们呼啦全站了起来,匆匆离去,仿佛被疾风骤雨打落的花。其实,这一切并非只有今晚才发生,近来常会出现这种情形,每晚的酒宴都是这样结束。

人们都退下去之后,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成排的烛台,及狼藉的杯盘,让人有劫后余生之感。

“好了,大家都走了。来吧,阿伴,你我一决雌雄!”秀次哇哇大叫。

“请恕小人无礼了!”伴作对着秀次的侧腹就是一拳。秀次无声无息地瘫软在地。伴作这才在旁边轻轻坐下。杂贺阿虎和山田三十郎正好赶回,二人一见,都大吃一惊。他们从未想过用攻击主子的方法来平息事态。

“阿伴,你这样做合适吗?”阿虎不安地问,“大人若是清醒过来,恐会更加震怒。”

“唉!既然这样,不如……”伴作道,“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我们为大人介错的时刻到了。”

“你胡说些什么?阿伴!现在就断定无法打开太阁的心结,还为时过早。上月二十六,石田治部、长束正家和增田长盛三位大人来诘问时,大人不是已经写了七页的誓书交与他们了……那肯定已奏效了。从那之后,伏见城再也没有刁难过大人……”

伴作举起手打断三十郎,他眼里隐藏着深深的哀愁,“事到如今,誓书已经无用了。”

“为何?”

“这只不过是处决大人的前奏。”

“你……你怎知道,阿伴?”

“连重臣们都不再接近大人,今晚一个个都借故离开,这便是众人已彻底抛弃关白的证据,你们还看不出来?”

“重臣都把大人抛弃了?”

“当然。刚开始时,这些人还借着关白的威风,不断煽动大人,还建议大人固守聚乐第。尔后,他们又建议一举攻到伏见,或者干脆出兵到近江坂本,把日本一分为二,与太阁决战云云。可是,他们现在全都变哑巴了。”说罢,伴作拿过一块绸巾,轻轻盖住秀次的脸。秀次脸色苍白,面容憔悴,让人不忍目睹,“如今,重臣们分作三派,其一是想方设法脱离大人,以保全自家性命。”

“居然有这样的卑鄙小人?”

“还有的人认为,既无任何指望,不如陪大人赴死……这样,起码不至于让子孙因此获罪。”

“还有一种人呢?”

“就是把大人的所作所为统统密报给太阁,邀功请赏。”

“我一定饶不了此等人!”

伴作不予理会,继续道:“明晨大人醒过来时,我们就劝说大人向宫中献金。”

其他二人吃了一惊,“向官内献金?都这个时候了,朝廷还会支持大人吗?”

烛台的灯火已燃尽,一盏盏熄灭了,三个侍童的影子在空旷的大殿摇晃,整个大殿中充满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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