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命,”袁义小声道:“我会替阿威报仇的。”
上官勇大力地拍一下袁义的肩膀,没再说话。
袁义看上官勇的神情平静,整个人看上去也还好,袁义有些放心了,上官勇看上去不像是在疑安锦绣的样子。
安锦绣站在小花厅的门前廊下,看着沿着长长且曲折的游廊往自己这里走过来的人,安锦绣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有些不知所措,却也知道自己不能逃走,一定得面对这个人。
上官勇在离安锦绣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些年过去,安锦绣看起来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变过。
安锦绣僵立在廊下,明明是个能言善道之人,在这一刻,安锦绣却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庭院里盛放的花朵都被摘去了,只是花香还是飘溢在空气里,有一股让人沉醉的味道。
宫人太监们都被遣走,偌大的庭院,只安锦绣与上官勇两个人相对无言地站着。
风把廊下的宫灯吹得一阵晃动,光影也随之晃动变幻,将两个人倒影在地上的身影弄得破碎,拉长,然后靠在了一起。
“你,”最后还是上官勇先开口道:“你还好吗?”
只一句问话,眼泪便从安锦绣的眼中夺眶而出,她的男人不问她理由,最先问的仍是她好不好。
看到安锦绣落泪,上官勇无法再在原地站着了,快步走到了安锦绣的身前,说:“你现在不好?”
安锦绣抬头看上官勇。
上官勇说:“我知道杨锐的事了,你不要怕,我这就带兵去白玉关,有我在,北蛮人不会进中原来。”
安锦绣摇了摇头,发间的步摇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你,”上官勇想问,你不要我去白玉关?只是这话上官大将军没来及说出口,怀里让他促不及防地就多了一个温软的身体,带着微微的熏香味道,对于一个从血雨腥风的修罗场回来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味道更馨心神的?
“对不起,”安锦绣扑进上官勇的怀里,哭着说了两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上官勇的双手僵硬了一下,才将安锦绣抱住了,低声道:“怎么哭了呢?”
安锦绣的眼泪浸湿了上官勇的甲衣,这甲衣上沾着不少尘土,隐隐地还有些血腥的味道,“受了多少伤?”安锦绣边哭边问上官勇道。
上官勇把安锦绣的头捧着抬起,看安锦绣这会儿的样子,上官勇可一点也想像不出来,这小女子坐在朝堂上时,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伤得重吗?”安锦绣看着上官勇问,眼睛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哭红了。
上官勇摇了摇头,伸手替安锦绣擦了擦眼泪,说:“没受什么伤,没事儿。”
“我不信,”安锦绣摇头。
上官勇说:“我这不好好的吗?”
安锦绣抬手抚上上官勇的脸,手下的皮肤粗粝,自己的这个男人不知道又受了多少的风霜。
上官勇站着没动,任由安锦绣用手指描画着他的五官,他看着安锦绣,心里就想着,这个女人他有多久没见了?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明明心中充满了疑问,明明应该开口把事情跟对方解释清楚,可是真正见到彼此之后,说话好像就又不是必须要做的事了。安锦绣贪恋上官勇的怀抱,而上官勇将安锦绣搂在自己的怀里,这一刻他的心好像才有了一种着落,言语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
夜色渐浓。
春风让庭院里的花香味更加的浓郁,夜虫的鸣叫也渐渐响起,几团乌云将弯月遮住,没过多久,就又被风吹着往北方去了。
安锦绣伸手摸了摸上官勇的鬓角,杂夹在黑发中的丝丝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显眼。
上官勇却对自己的黑发变华发无知无觉,看安锦绣的眼中又泪光闪烁了,忙道:“我真的没受伤啊,伤都好了,向远清跟在军中,再重的伤他都能治,别哭了。”
大手拭过自己的眼睛,安锦绣闭一下眼,深吸了一口气,跟上官勇道:“将军,我没有负你。”
上官勇正替安锦绣拭着眼泪的手一顿。
“元志,”安锦绣仰头看着上官勇道:“真的遗旨被元志烧掉了。”
上官勇倒是不意外,小声叹道:“卫嗣也说是元志,他想干什么?”
安锦绣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上官勇听。这事安锦绣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干脆就是想起什么,说什么。
上官勇听着安锦绣说话,一直没有插话。
“事情就成了这样,”安锦绣说道:“走不了,我就不能让太师把执住朝政,他一掌权,这个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到了这种地步了?”上官勇问安锦绣道。
安锦绣点一下头。
上官勇抱紧了安锦绣。
“我很害怕你不愿回京来,”安锦绣小声道:“他小叔是不是恨我了?”
“怎么可能,”上官勇想替上官睿遮掩一下,但想想,又道:“他就是说了什么,你也不用理他,读书人就是事儿多。”
安锦绣一笑。
上官勇说:“你别怪他。”
“我是该骂,”安锦绣说:“元志是我的弟弟。”
“他去了白承泽那里,会不会出事?”上官勇问道。
“你不怪元志?”安锦绣看着上官勇。
“他是你弟弟,我还能打他一顿不成?锦绣,”上官勇声音低沉地跟安锦绣道:“你若为王,我愿为你征战天下。”
☆、992我若成魔
听了上官勇的这句话后,安锦绣呆愣住。
上官勇的手抚一下安锦绣的额前碎发,试着低头亲吻了一下安锦绣的额头。
安锦绣僵直着身体,她若为王?上官勇这还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吗?她把事情都解释过了,被自己负了两辈子的男人还是不信她无心为权吗?安锦绣突然自暴自弃地一笑,问上官勇道:“那我若成魔呢,你愿为我屠尽苍生吗?”
上官勇听了安锦绣的问话后,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之下,也是一愣。
安锦绣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勇。
上官勇咧嘴一笑,大手在安锦绣的头上拍一下,说:“说什么傻话?我的媳妇儿怎么可能成魔?”
“将军?”
“我知道你不会负我,”上官勇跟安锦绣道:“事情到了这一步,那我们就接着往前走吧,总会有办法的,不要哭了,眼睛会哭坏的。”
安锦绣把自己的脸又埋进了上官勇的怀里,瞬间便又一次将上官勇的胸前氤湿了一片。
上官勇只得拥着安锦绣站在廊下,他是个嘴拙的人,说不了太多哄人的话,翻来覆去就只是跟安锦绣说别哭了,不哭这两句话。
安锦绣在上官勇怀里失声痛哭了一阵,上官勇喊她一声媳妇儿,安锦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原处,了了最大的一桩心事之后,哭反而成了安锦绣这会儿唯一能做的事了。
最后上官勇急了,把安锦绣从自己的怀里微微拉开了一些,伸手把安锦绣脸上的眼泪水都擦去了,神情有些焦急地问安锦绣道:“是我说错话了?”
“噗,”安锦绣突然又笑了起来,这个男人有的时候还是憨傻,“平宁像你,”安锦绣没头没脑地跟上官勇说了一句。
上官勇没听懂安锦绣的话意,点头说:“那小子是长得像我。”
安锦绣脸上被上官勇的大手擦拭得有些发红,像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上官勇还想说什么,肚子却在这时咕咕地叫了一声。
“饿了?”安锦绣就靠在上官勇的怀里,上官勇肚子叫的声音,安锦绣是听得清清楚楚。
肚子再叫一声,上官勇连抵赖都抵赖不了,只得说:“晚上没吃饭。”
安锦绣拉着上官勇进小花厅,说:“我让人给你做点饭菜来。”
上官勇进了小花厅后,什么都没看见,就看见坐榻小几上放着的四碟点心了,跟安锦绣说:“不用,我吃点心就行。”
安锦绣还没说话,上官勇已经伸手拿点心开吃了。
安锦绣看上官勇吃得香,摇了摇头。
上官勇却在这时扭头往小花厅门前看。
袁义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端着一盆热水走到了门口时,安锦绣才后知后觉地转身看向了门前。袁义冲屋中的两个人一笑,说:“我拿了些吃的来。”
安锦绣忙走到门前,伸手要接袁义手里拎着的食盒。
袁义冲安锦绣摇一下头,走进了小花厅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跟安锦绣和上官勇说:“七九来报,圣上已经睡下了。”
上官勇说:“七九?”
袁义说:“七九是圣上身边的暗卫。”
安锦绣说:“吉和呢?回圣上身边去了?”
袁义点头,说:“我让他明天再来见主子。”
上官勇这时从食盒里拿了一壶酒出来,跟袁义说:“你还拿酒来了?”
袁义说:“宫里的御酒,将军尝尝吧。”
上官勇指一下坐榻的另一边,说:“你坐下跟我喝一杯吧。”
袁义忙就摇头,说:“我可不饿,将军慢用吧,”说完这话,袁义没等安锦绣说话,就走了出去。
上官勇把酒壶又放食盒里了,这会儿还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更能得上官大将军的青眼。
安锦绣弄了热毛巾,走到了上官勇的跟前,要给上官勇擦擦脸。
上官勇的第一反应竟是躲开。
安锦绣拿着毛巾伸出来的手一下子落空了,心里竟又是忐忑了,上官勇不让自己碰,这是还在生气?
等上官勇反应过来自己身边的女人是安锦绣后,有些不好意地冲安锦绣一笑,说:“一时间不习惯。”
安锦绣拧着眉头,把上官勇的身子往自己的跟前拉了拉,替上官勇仔细地把头脸还有手把擦洗了一遍,然后一盆清水成了黑水。
上官勇看着一盆黑水,有些难堪跟安锦绣理解说:“我急着赶路,没空洗澡。”
“我不嫌你,”安锦绣把脸盆用脚踢一边去了,说:“你身上有伤,少沾水的好。”
上官勇说:“我伤好了。”
安锦绣的手在上官勇的胸口画了几个圈,小声道:“一会儿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安锦绣说的话很正经,只是动作不太正经,带着挑逗的意味。
上官勇眼瞅着自己的这个女人,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一言不发,低头吃饭,吃饭的速度完全跟他在军中吃饭的速度相媲美。
安锦绣帮上官勇夹菜,不时让上官勇慢点吃。
袁义这一回送来的还都是肉菜,一心就是想让上官勇吃一顿好的。
上官勇这顿饭半刻钟不到就吃完了。
安锦绣又用湿帕子替上官勇擦了脸和手,又倒了茶水让上官勇漱口。
上官勇平日里吃个饭哪有这么麻烦?不过这会儿在安锦绣的跟前,再嫌麻烦他也得受着。
安锦绣又动手收拾食盒和小几。
上官勇伸手说:“我来吧。”
“你后头的木匣里是白玉关的战报,”安锦绣却不让上官勇动手,跟上官勇说:“你看看吧。”
等安锦绣收拾好了,再看上官勇时,便看见上官勇正在灯下看着白玉关的战报,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安锦绣走到了上官勇的身旁,小声道:“这仗是不是很凶险?”
“杨大将军太不小心了,”上官勇说:“这个时候怎么能出这种事?”
安锦绣说:“部将的婚礼,他不去也不好吧?”
上官勇倒是说了跟袁义一样的话,说:“这个时候了,还弄这些事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打完仗再说?”
“你有办法吗?”安锦绣问上官勇道。
“舞伎,”上官勇说:“看来苍狼王想白玉关的这场仗不是一天两天了。”
安锦绣说:“杨锐的家将说,藏栖梧与漠北王庭一直就有书信来往。”
“如果在我们打云霄关的时候,北蛮人攻打白玉关,”上官勇跟安锦绣说道:“那我们就首尾难顾了,不过看来这个苍狼王是想我们与沙邺两虎相争,他从旁得利。这会儿的白玉关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苍狼王的眼线呢!”
“眼线?”安锦绣说:“杨家不会不管这事吧?“
“不打仗时,白玉关里商队很多,”上官勇皱着眉头道:“就像我们在漠北王庭有探马一样,北蛮人在白玉关也一定有探马,这些人只要混在商队里,如何分得清?”
安锦绣被上官勇说的苦了脸,说:“这仗能打吗?”
上官勇把手里的战报复又放进了木匣里,说:“北蛮人都杀到玉关下了,这仗我们不想打也得打。”
“我手里没有多少粮草,”安锦绣说:“兵马,我也没办法给你太多。”
“兵马我不缺,”上官勇说:“杨锐遇剌,但玉关铁骑还在,你不用太担心,我明日一早就回军里去,我带兵去白玉关。”
“明日就走吗?”安锦绣不舍道:“你可以歇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