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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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如血-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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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涪水公安局的牛队就安排保良和雷雷以及夏萱住在附近的一个招待所里,饭后保良单独向雷雷讲述了他父母此时的下落。但说得比较简洁。他只说爸爸妈妈因为犯了法被抓起来了,将来可能要住在监狱里,所以雷雷今后要和舅舅住在一起,由舅舅代替爸爸妈妈照顾雷雷。雷雷似乎什么都懂了,什么是犯法,什么是监狱……从他伤心的哭泣中能看出他什么都懂了。保良的讲述也就到此为止。关于爷爷和外公的故事,关于他爸爸妈妈到底犯了什么律条,保良一句没再多说。

    第二天早上,牛队过来,陪保良夏萱和雷雷一起吃了顿早饭,饭后开车带他们去了雷雷的家里。那房子是权虎租下来的,租约尚未到期,现在房子的门上,贴着公安局的封条。牛队长和 另一位保良不认识的民警一起揭了封条,打开了屋门。牛队让保良进屋找一找雷雷穿用的东西,保良在衣柜里找了几件雷雷秋天要穿的外套,他问牛队:我姐还在看守所里押着,我能不能找几件她穿的衣服给她送去?牛队说当然能。保良就又为姐姐挑了几件。牛队又说:你要不要给权虎也拿几件?保良犹豫了一下,说:啊。

    于是他又在衣柜里,拿了两件男人的衣裤。和给姐姐拿的一样,大多是秋冬可穿的内衣。

    保良在衣柜里翻找衣服的同时,留意寻找着另一样东西。最后,他终于在衣柜下面的一个抽屉里,翻到了那个漆制的小盒。他在这个小盒里面,如愿找到了那只白金镶钻的耳环。

    他把那只耳环拿给牛队看,他说:牛队,这耳环是我妈送给我姐的,我能拿走吗?牛队拿过耳环看看,反问:这东西很值钱吧?另一位民警说:权虎夫妇的这些财产怎么处理,还要等法院判决下来以后再定。你今天先拿些亟需穿用的东西,像首饰这类价值比较高的东西,暂时不要拿走。

    保良把自己耳朵上的耳环摘了下来,他说你们看,这耳环是我妈跟我爸结婚时戴的,后来我妈把一只给了我姐,一只给了我,让我们不论走到哪里,一看见它就能想起家来。你们让我把这个带走吧,我要把它交给我姐。

    牛队点了头,说:我看,让他带走吧,父母传下来的东西,是个念物。牛队是冲另一位民警说这番话的,那民警只好说:那好吧,回头我做个登记。保良、嘴慢,一时不知怎样致谢,但他脸上的笑容,表达了由衷的感激。

    保良在屋里找到一只帆布提包,把拿好的衣物全部装在包里。而那只耳环则藏进了贴身的衬衣,他能感觉出白金银钻沉甸甸的重量,让他胸口上的跳动更加结实有力。
第二十六章


    从涪水回到省城之后,雷雷与保良的关系,才真正好了起来。雷雷还像以前一样听话,与保良之间的沟通,则较前亲密了许多。他开始真正依赖保良了,不仅在生活方面,而且,最让保良欣慰的是,雷雷显然在精神上,认同了保良就是他的家长,是他的亲人,是父母的化身。

    他甚至对保良本人产生了兴趣,总是问起保良的过去,问起保良和他的爸爸妈妈以前的事情。于是保良就从鉴宁的老家讲起,讲到他家的小院,后面的山丘,山丘上的废窑,废窑俯瞰下的鉴河之水……鉴河流到鉴宁时,河面突然变得宽阔起来。鉴宁的鉴河,河底是沙,因此水清鱼少,和涪水、和玉泉、和沽塘、和泽州,和那些地方的浑浊河水,是不一样的。家乡在保良的嘴里,总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情。保良对家乡的描绘显然感动了雷雷,让他眼神中甚至凝结了一汪眼泪,也许他想到那个地方就是他

    爸爸妈妈的家,他爸爸妈妈从小就在那里长大。保良和雷雷一起趴在床上,趴在被窝里,他在雷雷的写字本上画了他家那个小院的平面图,他告诉雷雷,舅舅就住在这间屋里,妈妈就住在那间屋里,外公和外婆就住在这间屋里。妈妈晚上总爱到舅舅屋里来找舅舅,和舅舅一起坐在床上聊天。雷雷问:那我爸爸呢,我爸爸住在哪里?保良说:你爸爸呀,你爸爸不住在这里,你爸爸住在另外的地方,那时候你爸爸和你妈妈还没结婚呢。保良的讲述尽量回避权虎,也尽量回避开雷雷的外公。

    可雷雷依然记着他爸爸的描述:“外公是个大坏蛋,你和我妈妈为什么和他住在一起,不和我爸爸住在一起?”

    保良想了一下,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平躺在床上,他说:“外公不是大坏蛋,你爸爸是逗你玩儿呢。”

    雷雷看着保良,仍然保留疑惑:“爸爸不是逗我玩儿的,他经常这样说的。”

    停了一下,又说:“爸爸还让妈妈说,妈妈也说外公不好。”

    保良说:“很早很早以前,你爸爸妈妈就离开外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和外公又见不着面,他们怎么知道外公是好是坏呢,他们肯定是逗你玩儿的。”

    “那他们干吗不说爷爷坏,干吗不说外婆坏?”

    保良回答不出,他只能用开玩笑的口吻,把这个具体的疑问,做出形而上学的解答:“好坏都是相对的,这个世界上有人说他好,就有人说他坏。他们要说爷爷好外公坏,那我就说外公好,爷爷坏。”

    后来,保良渐渐明白,对一个学龄前的孩子来说,这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应当尽量回避。他必须让雷雷彻底忽略上一代人的来龙去脉,让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在孩子的心里尽量淡出。

    夏天即将过去,天气凉爽起来,保良的脸上,却上火生了痘痘。他的脸上从来不长痘的,可见他这时的心里,该有多么焦急。

    他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俗人,每日每时都在操心生活琐细。俗人最大的渴望和最大的难处,说来说去不外一个钱字,保良当然也不能例外免俗。

    他缺的这笔钱,就是雷雷的学费。

    雷雷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也早就选定,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加学生餐费,要两千左右,可保良每月的工资顾及他和雷雷的吃喝穿用,无论怎样精打细算,也是捉襟见肘。他还要为雷雷上学置办书包及书包里的一应物件,天气渐冷,也要给雷雷准备过冬的衣服。

    保良算了一下,他在雷雷上学之前,至少有一千五百元的现金缺口,在冬天到来之前,他如果再有三到五百元钱的外快,那就能让雷雷整个冬天都能穿得比较体面。

    因为这个原因,保良特别渴望单位安排他加班加点,好多拿一点加班补贴。凡有同事不愿加班求助他时,他都会欣然应允甚至不顾脸面地向对方表示感谢。

    这一天保良加班,行政俱乐部里来了几个客人,点了“下午茶”在茶座聊天。保良过去为一位客人送手提电脑,忽闻客人当中有人叫他,抬眼一看,原来是他的哥们儿刘存亮,竟然西装革履怡然在座。

    刘存亮热情地起坐招呼保良,还把保良拉到一边问长问短。保良问:你什么时候回省城的,你们那官司打完了?刘存亮说:打完了,我胜诉。保良说:把钱判给你了?刘存亮说:判了一半 给我,至少得给我一半吧,一半我都觉得不公。保良说:那你跟李臣怎么样了,和好了没有?刘存亮说:没有。李臣那人,我这回算是充分认透他了,这人品质太坏!我跟他称兄道弟这么多年,就算我瞎了这么多年眼吧。你最近见着他了?保良摇头,移开话题。他发觉他需要回避的话题,竟然如此之多,在他短短的经历当中,竟有那么多往事不堪回首。

    不谈以往,便谈到现在。显然,刘存亮发达了,至少,法院判给了他一笔三十万元的巨额财富,也难怪他穿了崭新的西服,崭新的皮鞋,手上还戴丁黄灿灿的戒指,不管是真是假,反正看上去沉甸甸的。

    “我现在跟几个大哥做生意了。过去做一个小小的服装店都觉得累得要死,现在做大笔生意,才知道什么叫商海无涯。”

    保良说:“你现在不开你那个服装店了?”

    “不开了,开服装店属于做零售,是整个商业链中最低端的,干得最苦,利润最低。现在我改做批发了。做批发需要大笔资金,但比做零售的利润空间大好几倍呢。要么说这世道就这么不公平呢,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哎,你现在怎么样,在这儿混得还行吗?”

    保良笑笑:“还行。”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没有没有。”

    刘存亮拍拍保良的肩膀:“有就说啊!”

    保良稍稍犹豫,在刘存亮转身要走的刹那又把他叫住:“哎,存亮,以前咱们说过弄五万块钱把菲菲的债还上让她出来,你还肯吗?”

    刘存亮怔了一下,摆摆手说:“菲菲?别管她了,五万块给她她也不…定出来,给她就等于往鉴河里扔呢。你别傻了。她还 了老丘的债出来干什么?你能供她养她?你别傻了。”

    刘存亮离开保良向他的同伴走去。保良脱口又叫了他一声:

    “存亮!”

    刘存亮站住了,回身问:“啊?”

    保良说:“你有办法……帮我再找一份工作吗,干什么都行,我想业余时间再打一份工。”

    刘存亮笑道:“你不累呀。”他想了一下,答应说,“行,我琢磨琢磨,你回头给我打电话吧。”

    保良耗了两天,没有急着给刘存亮打电话。兄弟之间,毕竟也有面子问题,求人的事,不能求之过切。好在第二天傍晚刘存亮主动把电话打到保良的班上,他说他给保良物色了一份工作,每天晚上七点半钟上班,逢刮风下雨可以不去,按天算钱,一天四十,所谓一天,也就是三四个小时。

    有这样的好事,保良当然愿意,先谢了刘存亮,再问什么工作。刘存亮说了四个字,保良听了两遍,竟没明白什么意思。

    “活体模特?模特不都是活体的吗?”

    “咳,”刘存亮说,“也叫活体雕塑,你懂了吧?”

    保良呆了一刻,说:“懂了。”

    刘存亮说的这个活体雕塑,就设在那个热闹的夜市人口。

    刘存亮虽然关了他的服装铺子,可还在夜市做着生意。夜市的人口是一个半圆广场,夜市管理处要在这里搞个活体雕塑,用以吸引往来路人的目光。刘存亮大概认识管理处的什么人物,就把保良推荐过去。保良在七八个候选人面试的时候几乎没有敌手,他的身高恰当,样子也当然最好。但后来他知道,扮

    这个雕塑是完全用不着眉清目秀的,他扮的是一个“铁塑”,人物就是从北京王府井步行街上克隆来的“骆驼样子”。

    头一天上班定在晚上六点半钟。保良五点下班,回家匆匆热饭,一边热饭一边陪雷雷聊天。尽管他花三百元给雷雷买了一台二手彩电,但雷雷在家呆一天还是很闷,等饭好了给雷雷盛出来放在桌上,保良不管雷雷和他聊得如何恋恋不舍,还是拿了个面包啃着就走。他必须在六点半以前赶到夜市管理处去,七点半前必须装束完毕到位上岗。

    他赶到夜市管理处的一间办公室里,在那里由一位专门请来的化妆师为他化妆。化妆并不是常规的涂脂抹粉,而是让他穿上一身被染成黑铁色的服装,扮成旧社会人力车夫的形象,然后用墨汁似的液体,从头发开始,凡露在外面的身体发肤,全部染成黑铁模样。连眼睫毛都染了,连耳朵眼儿指甲缝都不留死角。化妆师说那墨汁不是墨汁,而是一种特殊的漆料。保良想,那说不一定是一种比墨汁还要便宜的东西,否则这么铺张地涂抹,日久天长的成本,谁也承受不了。

    既是便宜的东西,对人肯定有伤害的。刚往头顶上涂抹的时候,保良就感觉头皮被杀得有些刺痛,脸上的感觉也是同样。时间稍长,全麻木了,痛感也就消失不再。整个妆画好以后,化妆师让保良照照镜子,保良愣了半天才笑,他几乎认不出镜中那个黑炭似的汉子,会是自己扮的。

    化妆师也同时兼了导演的身份,严肃提醒保良:“别笑!你是雕塑,脸上不能有任何活动,姿势也要保持不变,要让人从你身边走过时也看不出你是一个活人!”

    保良就按照这样的要求,用简短的时间,学了几个“骆驼样子”的经典造型,以及相应的面部表情。晚上七点半钟,他拉着 一辆漆成同样颜色的黄包车,站在了夜市人口处的广场中央。

    这个活儿,乍看简单,就是站着,摆几个黄包车夫的姿势而日。天色黑下来了,广场上灯光四起,明如白昼。夏末闷热,出来乘凉闲逛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忽然发现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城市雕塑”,不免纷纷围观评论。很快有人发现这是一个活人,立即吓得大呼小叫。保良那姿势摆的,既很艺术又很敬业,长时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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