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神后,楚云卿继续道:“虽说我不觉得这算甚么短,甚么残,可这样喜气的日子里,说道这些,终是不礼貌。何况,你嚼的可是当家主母的舌根。”
叶氏一肚子火却也不好发作。坐在叶氏身旁的妇人,满脸堆笑迎上来,道:“这便是卿儿了吧,果真是个素素净净的好姑娘。卿儿怕是不认得我,我是你三叔的侧房,叶氏无盐。今日姐姐抱病,烧糊涂了脑袋,我替她给主母陪个不是。”说完便依礼拜了一拜。
楚云卿仔细打量了下这个侧室,除了这张满是脂粉的脸令人作呕,其他的倒是令人讨厌不起来。她大约便是凭着这好脾气和伶俐的性子在那样跋扈的叶氏之下活的风生水起的罢,果然商人大多脸皮厚。
楚云卿边想着这些,边坐到楚老爷子身旁的位置上,连礼也未见,显然是还赌着气。
楚老爷子见楚云卿没规矩却也没发作。见众人都齐了,老爷子便提起初雪的身孕来,要楚云卿给初雪一个姨娘的位子,在府里好好养着。
楚云卿没有再动气,应了下来。在清州为婢的那些年,她学会了什么时候能发脾气,什么时候不能。昨日是气冲了头,往后她必会吃一堑长一智,更谨言慎行些。
可是,楚云卿也不是认栽的主,升了初雪做了姨娘之后,她便以初雪有了身孕,不能好好侍奉母亲为由,也抬了初晴做姨娘,帮着沐文君打理院子。楚老爷子也不好再拒绝,此时便各退一步地了了。
楚家各系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镇平将军楚越淼有些沉默寡言,好在楚越垚和侧室叶无盐长袖善舞,这顿饭吃得也算其乐融融。只是一向细心的楚云卿却发现,沐文君和楚越淼似乎有些躲着对方,委实奇怪。?
☆、桃之夭夭灼其华
? 大年初四,楚云卿以楚家主母的名义给璟王府送了拜帖。帖子上说,璟王府的贺礼太过贵重,怕是下人不小心,送错了礼物,楚云卿不敢承受,将亲自于初七之日送回。璟王府亦回帖应允。
这一来一回两张帖子,促就了楚云卿与南景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见,也将南楚王朝的命运之轮转向了新的方向。
这一年的初七是个晴天,虽有寒风阵阵,确是万里无云。楚云卿向璟王府的管家递了名帖,便依管家所言只身进了灼华院。
正月不是桃花开的季节,可灼华院内却盛开了满园的桃花,正应了这名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南景乾背对着楚云卿站在桃树下,看不清在做什么,只见衣带飘飘,宛若谪仙。
楚云卿默声走近,才看清南景乾只着了一件素白的单衣,正抚摸着树干,那所谓谪仙,走进了看不过是病怏怏的而已。
突然,南景乾猛地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向着楚云卿的方向刺去。楚云卿心中一惊,侧身躲过,又转了一个圈站到了南景乾原本的位置上。
南景乾将匕首收进袖里,拱手作了一揖,微笑着说:“本王当是刺客,不想是楚小姐,失礼了。”楚云卿看着他笑中闪过的一丝狡黠,便知他是有意,而非无心,见了个礼道:“璟王殿下当心,匕首锋利,莫要伤着自己。”
南景乾保持着微笑,重新拿出匕首道:“本王武艺不佳,望请楚小姐赐教。”未给楚云卿回答的机会,南景乾便攻了过去。楚云卿急忙提起轻功跃上桃枝,寻了处长歪的枝干坐下。
楚云卿浅紫色的衣袍拂过的花枝还在微微颤动,而她本人正侧倚着树干,微怒,在外人看来却是小女儿家的娇嗔:“云卿善舞,却于武艺不通,还请璟王爷饶过。”。飘曳的裙摆挂在树枝上,成了红粉桃中一点紫。
南景乾微怔,他见过许多美人,可他觉得只是美而已,少了些什么。如今见到楚云卿,他才觉得这样的女子才是真的美人。
并非美在容貌,而是美在灵气。
可惜,是仇家的美人,是终有一日要死在他手下的美人。
过了许久,南景乾才开口:“是本王失礼,略备薄酒,为楚小姐压惊。”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楚云卿一跃而下,桃枝晃动,拂落了花瓣,瞬间置身花雨之中。南景乾第一次觉得,原来浅紫和桃粉配起来如此舒心。
看着一地的花瓣,楚云卿有些感慨:“这样的季节里,桃花开得这样艳真是不易,却还让我糟蹋了。”南景乾拂落肩头的花瓣,笑着道:“楚小姐若是喜欢,随时都看到这桃花盛景。”
“随时?桃花又不是四季常开的花,如何随时?”楚云卿有些疑惑。
“这是母妃家乡的桃花,叫灼华,四季不败。母妃嫁入宫中时带了许多种子,送了我一包。原本母妃的长乐宫也种着不少,却被小人谗言,说灼华花期妖异,是桃妖化的,皇上便下令全烧了,不许再植。这里的几株,是本王偷偷种的。”
楚云卿曾听坊间传言,七皇子璟王是个病恹恹的主,平日里流连秦楼楚馆,甚少涉政。
如今看来,这璟王还是个胆大包天的主。
楚云卿想了想,笑道:“璟王爷让我进了灼华院,看到了这忤逆圣旨的桃花,看来是不打算让我活着出去了。”
南景乾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将楚云卿请到了偏阁,桌上早已摆好了几道精致的点心。请楚云卿入座后,南景乾端起一杯茶:“本王今日请楚小姐来,是有一事相求。至于请楚小姐进灼华院,一是美景当与佳人共享,二则是我对楚小姐的诚意。”
“哦?堂堂璟王爷居然还有事需要小女子帮忙?”楚云卿问得风轻云淡,其实心里在打鼓。这灼华院中的桃花应当不是璟王的诚意,而是璟王的威胁。知道了如此能置他于死地的事情,若是不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皇位。”南景乾的回答好不避讳,直言他是为了九五至尊的位置。
楚云卿笑了笑,道:“璟王爷太看得起小女子了,我不过是个乡下姑娘,如何左右这皇位继承之事?”南景乾答:“除夕夜在天子脚下耍威风的姑娘岂是普通闺阁女子?”
果然,除夕夜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
楚云卿想,能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楚云城身上的时候注意到她这个小丫头,说明这个璟王爷绝不只是聪明和谨慎而已。
楚云卿从小便从父亲那里听来了湘淑妃娘娘当年的事情,一直对湘淑妃心怀感恩。她彻夜借月光苦读楚老太爷送往清州的书目典籍,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报湘淑妃的大恩,扶湘淑妃独子璟王登上皇位。
她进京后打听到璟王爷体弱多病又贪恋女色,心中甚是担忧。如今看来,这些不过是璟王的障眼之法而已。念此,楚云卿道:“璟王爷聪慧过人,湘淑妃娘娘又于云卿一家有大恩,于情于理,云卿都该倾尽全力扶持璟王爷,还请王爷放心。”
南景乾听到楚云卿的回答,虽仍存疑,却也安心了不少,便将敕造金钗的另一只也赠与楚云卿,道:“待他日功成,国母之位,便是楚小姐的。”楚云卿闻言轻笑,将自己带来的金钗连并这一只一起还回去,道:“这是我应当回报湘淑妃娘娘的,王爷不必言谢。”
南景乾想到方才他提起的除夕夜时楚云卿看向他和南景朝的那一眼,问道:“其实本王一直疑惑,楚小姐在除夕当夜,可是认出了本王?”楚云卿微怔,随即想起了除夕夜她曾细细打量过南景乾一眼,笑道:“我并未见过王爷,如何认得出?只是当时围在马车周围的百姓的眼神都在我和那乞丐之间不时移转,唯有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自然留意几分。后来回府后问了祖父,得知除夕夜宴,只有三皇子和七皇子缺席,这才猜出当时大约是您和三皇子。”
听罢楚云卿的一番解释,南景乾更觉她玲珑心思,一瞬九转。
楚云卿离开后,南景朝从内室走出来,问道:“你将灼华一事告知于她,不怕她投靠别的皇子后,以此置你于死地?”南景乾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我既敢让她看到,便是留了后手,不怕她说出去。相反的,若是她背叛了我,或是假意相助,我也能借此试探。”南景朝听罢放下了心,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夜里,南景乾派去清州的探子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或许永远也没有人想到去探查的消息。若不是那探子一家一户的盘问,估计南景乾永远都不会想到,楚云卿曾是秦楼楚馆的舞女,而此事,沐文君和楚云城都不知晓。?
☆、当时只道是寻常
? 楚云卿归府更了衣,将凤钗妥帖收进匣子里。这是她临走时,南景乾坚持让她收下的。
这时,红笺叩了叩门,道:“小姐,晴姨娘已经到了,您要在正堂见她吗?”楚云卿锁上匣子,答:“不必了,请她进来吧。”红笺诺了一声便将晴姨娘请进了内室。楚云卿给晴姨娘赐了座,又吩咐红笺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红笺心念一动,小姐屏退其他人,唯独让她守在门口。这是确实把她当亲信了。
红笺这厢正思绪乱飞时,晴姨娘已经开始讲述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夫人原本和楚二爷镇平将军两情相悦,而在楚二爷准备提亲的时候,西北突传战报,楚二爷要领兵出征。
那几日夫人一直心神不宁,总预感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求楚二爷不要去。可是楚二爷说夫人太杞人忧天了,未道别便奔赴战场。
当夜,夫人投湖,被如今的老爷救起,发现已经有了身孕,便是城少爷。老爷当时也心仪夫人,只是不欲与兄弟相争,才从未向夫人表明心意。沐府查明夫人的身孕后,欲将孩子杀死于腹中,老爷以已与夫人有肌肤之亲为名向沐府提亲,并称夫人腹中之子是自己的,沐府这才将夫人嫁了过来。
后来,城少爷出生不过三月,老爷便被贬清州,夫人也随着去了。有一日,老爷失意醉酒做了糊涂事,才有了小姐您……”
楚云卿冷笑一声,道:“糊涂事?父亲是她的夫君!她往年待我的千般不好,缘是我不是她与心爱之人的骨肉。如今我的那些委屈,竟不知该向谁讨了?”晴姨娘自知失言,不知如何弥补,又有些心疼楚云卿。
晴姨娘突然想起一事,觉得楚云卿应当想知道,便讲了出来:“我回来后,去探听过楚二爷的事。听将军府的小厮说,夫人走后不久,楚二爷便大胜回朝。听说了夫人的事后,二爷伤心了好些时日,连皇上的赐婚都拒了。后来皇上威胁,二爷才提着西北完颜将军的头颅在朝堂上说:‘臣只纳,不娶。’”
皇上有些生气,可顺嘉长公主闹的紧,皇上便许了顺嘉长公主下嫁给二爷做侧室。结果新婚当夜,长公主溺水而亡,皇上大怒,再未派二爷出征,一味闲置着,如同废将。自此,再无人敢将女儿嫁入将军府……”
楚云卿听后,心中百般滋味难解,便让红笺送了晴姨娘回去。
晴姨娘走后,楚云卿想了许多,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却没有想出结果。
几日后,楚家主母驾临将军府。
楚越淼楚大将军想到楚云卿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才来将军府的,便屏退众人严阵以待,却被楚云卿开口一句“楚云城是你儿子。”攻破了所有心防。
那天,他同情敌的女儿讲了这些年的痛苦与后悔,无奈与挣扎,也承认了亲手杀了顺嘉长公主的事实。令西北大军闻风丧胆的楚将军,在楚云卿面前哭得如个孩子一般。
他曾是怨着沐文君的,可听到楚云卿说自己出生是个意外,这些年又遭沐文君百般刁难后,他发觉,自己欠着沐文君的,真是太多了。
离去之时,楚云卿站在门口,背对着楚越淼,半回头,斜倚眉,说了这样一段话:“哥哥最向往征战四方,保家卫国的生活。你亏欠了他这么多年,便在这件事上帮他一把。我今日来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那个女人离开你是有她的缘由,而是想让你知道,你到底欠我父亲多少。还有,待时机合适时,请你带着那个女人离开楚家,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你们留在这里,只会玷污我父亲的英魂。”
楚越淼一生都记得,那时候,夕阳映在这个十五岁少女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充斥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孤寂和忧伤。
上一辈的恩怨,却平白苦了无辜的孩子。
不久之后,楚云城搬到了将军府,拜楚越淼为师学习兵法谋略。沐文君也搬了过去,方便起居照顾。那些说沐文君搬去弟弟府里于理不合的人,被楚云卿一句“长嫂如母”统统堵了回去 。
了解了事情始末的楚云城,从将军府写了一封信给楚云卿。信中有段这样说:“多谢你成全了母亲与楚将军,也许所有人都不懂你,但是我知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