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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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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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小心翼翼地跟着斗笠客,仿佛一只白羊跟着一头受伤的猛虎,走在饿极了的狼群之中。

    那些个流民显然对斗笠客很是忌惮,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也有精壮汉子寻了些木棒石头之类的在手里头掂量,如狼似虎的目光不断眈视着。

    妇人的眼中充满了惊恐,看到斗笠客那高大厚实的背影,才渐渐安心下来,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妾身邹李氏,敢问恩公名讳…”

    斗笠客稍稍停住脚步,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从邹李氏文气十足的话语中,听出她是懂文识字的,转过脸之时,才与邹李氏第一次正面对视。

    “啊!”当邹李氏看清楚斗笠下那张脸,看到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之时,她不禁低声惊呼,却自觉失态,连忙捂住了嘴巴。

    不得不说,邹李氏虽然已为人妇,但二十来的年岁,丰腴的身段,姿色虽然平庸却有着一股知书达理的气质,放在脏乱差的流民营之中,确实像狼窝里的鲜肉一般吸引人了。

    斗笠客并没有回答邹李氏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你可有亲属能投靠?亦或是有其他落脚之处?”

    斗笠客的声音低沉如鼓,让人顿感心安,可邹李氏的脸色却苍白起来,蛾眉微蹙,一脸的忧伤。

    “妾身夫家乃城东隆林胜商号,只是贼军入城,暴民冲击商号,一家老小不及逃命,大官人更是惨遭毒手,只剩下妾身与小女,实在无以为继,还望恩公收留!”

    邹李氏心里本还忐忑,生怕自己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可一路走来这斗笠客连正眼都没瞧她一次,她也就放心了下来。

    那藏身的小民宅一屋子血淋淋的暴民尸体,她跟女儿是如何都住不下去了,只有跟着恩公,可到了流民营才发现,这里才是真正的狼窝,若没有恩公的保护,她跟女儿是个什么下场,根本就不敢去想象。

    斗笠客似乎对这一类故事已经麻木了,看了看邹李氏,又看了看后者怀中迷糊糊睡着的女儿,而后说道。

    “信得过我的话,跟来便是。”

    邹李氏又岂有不信之理,正打算道谢,发现斗笠客已经抬脚继续前行,慌忙迈着小碎步跟了上来。

    她家里乃是没落的书香门第,那夫家却是暴发的商户,二人的姻缘完全是为了家族的利益,那夫君也是个好色之人,常年流连青楼楚馆,对姿色平庸的妻子并没有太多感情。

    邹李氏自然看不上夫君的庸俗无知,两人说得好听是相敬如宾,说得难听则是同床异梦,那夫君甚至很少同她的床。

    当她被斗笠客所救,这斗笠客身上的江湖儿郎豪气与高强的武艺,动辄杀人的狠辣,与那懦弱无知的夫君形成了鲜明对比,让邹李氏感受到了十足的安全感,她又岂能不甘心托庇?

    二人行走于泥泞脏污的营房小道上,污水便溺臭气熏天,若非天寒地冻,真真叫人消受不住,邹李氏紧拧着眉头,掩嘴强忍着干呕,才跟着斗笠客来到了营区深处的一间小院。

    这营区基本上都是流民自己搭建的棚户,很多流民没有居所,只能幕天席地,连棚子都没有一个,而斗笠客却能够在营区深处占据一间小院,这也让邹李氏感觉自己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斗笠客敲了敲门,过得片刻,便有人上前来开门,邹李氏见得开门的是个姿色不错的女子,心里有些亲切,却又有些酸楚。

    那女子二十来岁的模样,姿色身段都算不错,眉宇间有一股淡淡的英气,却并未作妇人打扮。

    “许是与恩公一同逍遥江湖的女侠吧…”邹李氏如是想道,而前面的斗笠客已经跟女子结束了短暂的对话,那女子露出笑容来,将邹李氏接了进去。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汤气味,小院并不大,只有对门的两间住房和一间小厨房,女子将邹李氏带到自己的房中,打来热水给母女俩简单擦洗,又端来热饭热菜,虽然只是寻常饱腹食物,但已经很让邹李氏感激。

    这女子话并不太多,仿佛有着深沉的忧伤心事,邹李氏只知道她叫青花,而询问了青花姑娘,她才知道恩公名叫石宝。

    由于受了惊吓,又走了很长的路,吃了东西之后,邹李氏便哄着女儿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

    她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着要帮忙做些什么,毕竟自己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避难的,总不能白吃白住的。

    当她走出房门之时,却发现小院里空空如也,恩公不见了,青花姑娘也不见了!

    “他们定是走了吧…”邹李氏眉头一蹙,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想着恩公和女侠就这么离开,自己跟女儿又要无依无靠,便是心痛难当。

    她咬了咬牙,正要回房抱女儿离开,却听到对门房间里传来了低低的**,作为一名成亲数年的人妇,听到这等声音,邹李氏顿时脸红耳热,现在还未入夜啊!

    “难道恩公真的与青花姑娘…”想到这里,邹李氏心里禁不住酸楚失落,但她很快就将这种想法抛诸脑后,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叫骂声。

    “入娘*的毛手毛脚,想要疼死你家道爷么!”这声音很是尖刻,而后又传出一个稍显低沉的劝阻声音,想来那房中应该不止恩公和青花姑娘两人了。

    念及此处,邹李氏没来由开心了起来,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联想到院子里的药味,很快就推敲出来,那房里应该是养着伤员了。

    她的夫家乃是杭州药商大户,夫君做了甩手掌柜,平日里的生意她也有所接触,为了掌管生意,她也刻意去学了一些简单的医术药理,虽然不是正式拜师,但耳濡目染,也自认有些本事,于是她主动走到了对门的房间,笃笃笃敲了门。

    开门的果然是青花姑娘,看着她一脸的警惕,邹李氏连忙解释了一番,陆青花听说她懂医术,有些惊喜地让她进了房。

    进了房间之后,邹李氏彻底呆住了!

    不大的房间之中躺着四个伤员,一个目光阴鸷的老道正在啃着酱肘子,恩公一边给他换药,他一边骂着恩公石宝。

    老道旁边躺着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汉,老汉皱着眉头,对老道乱发脾气显然很是不满,不过他有伤在身,看起来行动很是不便。

    这两位老人躺在桌子拼起来的通铺上,他们对面的躺椅里则躺着一个中年汉子,脸上还有结痂的伤痕,两条腿却被绑带层层裹了起来。

    房间里唯一一张床躺着一个年轻人,虽然面无血色,但眉眼还算英俊喜人,因为盖着被子,邹李氏也看不出他的伤势如何。

    但稍稍想一下便知晓,那老道和老汉,甚至躺椅里的中年汉子都没有睡床,足见这年轻人伤势有多么严重了。

    听说邹李氏懂医术,那吵吵嚷嚷啃骨头的老道也不闹了,石宝朝她点了点头,邹李氏微微欠身福了一礼。

    陆青花将邹李氏带到床边,虽然男女有别,但医者救死扶伤,眼下又是兵荒马乱,也就顾不得这许多,邹李氏稍稍迟疑,便掀开了被褥来查看苏牧的伤势。

    她本以为自己见识过太多的伤员病患,心理承受能力会比寻常人强悍,可当她看到年轻人身上一道连着一道,一片连着一片的伤口之时,仍旧忍不住胃肠发寒,差点呕吐了出来。

    这年轻人想是从战场下来的,除了脸面之外,全身布满了刀伤剑痕和枪洞箭眼,已经无法用惨烈骇人来形容!

    杭州守军最后的出城迎敌,虽然几乎全军覆灭,但却赢得了方腊军的敬意,也正是因为守军的最后出击,才使得贼军看到了杭州人的决心,最终没有做出屠城之举,可以说整座杭州城,都应该感激这些死去的英灵。

    邹李氏很笃定这个年轻人,甚至屋里这些人,应该都是最后一战的幸存守军。

    所以她充满了敬意地朝陆青花问道:“这位…这位英雄叫什么名字?”

    陆青花微微一怔,没想到邹李氏会问这个,但看到对方的目光,她也感受到了什么,于是她转过脸去看着那个重伤的年轻人,带着骄傲又恼怒的笑容答道。

    “他叫苏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凛冬将至

    屋子里有些闷,面无血色的年轻人便这样躺在床上,血迹早已将床褥染红,他紧拧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噩梦之中。

    是的,他就是苏牧。

    当日血战,苏牧自然不会同意让陆青花上战场,可陆青花却铁了心要生死相随,乔道清和陆擒虎无可奈何,只能换了叛军的衣甲,深入敌阵搜寻苏牧。

    石宝既然选择留下来,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三个人便义无反顾地进入了混乱至极的战场。

    因为他们的身上都有着浓烈的匪气,又换了叛军的衣甲,更是熟知叛军的规矩,本身并无太大的危险。

    虽然战场铺开很大,但杭州守军人数太少,慢慢地也便收缩起来,他们便很快找到了苏牧。

    事实上在战场之上他们并未受伤,因为他们赶到的时候苏牧已经被俘,他们身上的伤势,是后来将苏牧从敌营之中抢夺回来所致。

    都是刀头舔血的绿林好男儿,皮肉刀剑伤那是家常便饭,乔道清三人并未太过挂心。

    苏牧虽然看着凄惨无比,实则并未伤及内里,因为他的身上有越王所赠的全副武将甲,纵使如此,全身上下仍旧如同凌迟一般被剐了一层。

    他在战场上战到了最后,也将自己体内最后一丝潜能都压榨干净,所以被救回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

    当邹李氏听说这年轻男人便是苏牧之时,她彻底惊呆了!

    作为杭州城百姓,更是杭州城的家族大妇,见识自然不会比寻常人差劲,如今连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都在哀悼最后的八百义士,苏牧为国捐躯的消息更是满天飞舞,她又如何不吃惊!

    时至今日,苏牧已经成为了杭州百姓不可或缺的一个话题,从大半年前开始,苏牧便屡屡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直到他最后战死,终于获得了整座杭州城的尊敬!

    想要获得人们的尊崇,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否则千古以来也不会只出现两个半圣人。

    当然了,并不是说苏牧想要当圣人,而是想说明,人类心思各异,取向喜好都不同,纵使在那个思想束缚极其严厉的时代,价值观和对世界对他人的认同都不一样,所以想要获得绝大部分人的尊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而经过了这么多的质疑和诋毁,苏牧终于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这座城市的尊崇,不是尊敬,而是尊崇,一字之差,后者却更为困难!

    原本邹李氏还有些顾忌,可听说这年轻男子便是杭州英雄苏牧,她觉得自己就该抛开那些无谓的世俗框条,为这位英雄,尽一份心意。

    为了避免邪毒入侵,也就是后世的伤口感染,在邹李氏的要求下,他们将苏牧安置到陆青花和邹李氏住的那间房,花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将苏牧的伤势处置包扎起来。

    也多亏了石宝的伤势很轻微,否则这么一大群伤员无人照料,慢说金疮药散粉剂中药内服外用各种膏石,单说一日三餐的伙食都没办法解决。

    毕竟眼下的杭州城已经不再姓赵,而是姓方了。

    一如苏牧先前所预想的那般,方腊并没有为难越王府的意思,越王赵汉青虽然在战场上被俘,但最后一战已经让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方腊很清楚这位藩王的价值,一个活着的藩王,肯定要比杀死他来得划算,而且为了体现自己的大度,方腊也约束了部下,不得骚扰越王府。

    不过城中的官员和富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方腊造反之初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想过能够将这座江山彻底打下来,他起初只是为了推翻这座朝廷,杀死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和地主富户。

    直到一路打下东南偌大的疆域,他才觉得自己有了一搏之力,而且得了杭州这座大城之后,他的信心也更加的坚定起来。

    他的麾下有太多弟兄,他需要履行起兵之初自己许下的诺言,所以他需要大量的官位和财富来兑现承诺。

    在这样的情况下,杭州城每日几乎都有大批官员被审判处死,城中富户也被搜刮抢夺,钱粮土地全部被没收,甚至连家眷都保不住。

    赵霆和赵约战死城外,大批官员被杀,大户和地主又是方腊革命的最主要对象,杭州城几乎在短短的时日之内,便被方字旗插了个遍地都是。

    杭州本就是富庶的大城,许多百姓的家底都很丰厚,但他们说到底还是寻常百姓家的身份地位。

    按照方腊提出来的方略口号,这些杭州百姓,应该也属于他的弟兄,应该不在他审判的范围名单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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