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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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3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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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面上冒起薄薄的水雾,雾中两个绮丽的影子,传来了轻柔的笑声。


第二十三章 献图
  而今的大明宫最强势的女人依然是太平公主,其他宫廷贵妇都因此被压制着无法干预朝政,贵妇们平日大抵是没什么正事可做,也就是窜窜门或是参加太平公主举行的宴会游玩,养养花修修眉。金城公主住到了蓬莱殿,一大早起来无甚要紧的事做,就在宫中四处散步走动,她走到蓬莱殿外围的阙上时,正瞧见皇帝的御辇从大道上通过。由于离得很远,她也就没有什么礼节,只是站在上面看着。
  这时薛崇训忽然回头向阙上看过来了,他坐的车没有篷顶,老远就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金城公主见状便微微屈膝远远地点点头算是招呼。薛崇训注视了一会儿,已认出是金城公主,直到一众人转过一道弯,她的身影才消失在视线之中。
  一旁步行的宦官鱼立本轻轻说道:“陛下,是金城公主。”
  薛崇训没有说话,心下微微有些感触。但很快他就在随从的簇拥下进了紫宸殿,大臣们已经在那边等着说正事了,他也得应付,也就顾不得去感受太多淡淡的私情。朝臣在御前的碰头会议一般都要进行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期间充斥着很多枯燥的东西,然后他们才各自去衙门里办公,薛崇训也离开宝座选一处舒服的地方看看奏章之类的,大多数是在温室殿,当然有时候他精神不好接见大臣也在温室殿。
  散会之后他便和三娘等人一起到了温室殿,换了身衣服吃午饭,接着就看奏章。上午穿得那身龙袍看起来很华贵,其实有点不舒服,薛崇训不太喜欢黄色这种太鲜艳的色调,离开紫宸殿就换了一件从晋王府带来的旧衣服,青色的外袍……记得还是几年前在鄯州时程婷亲手给添置的,布料却是好穿了几年还没破,里面是白色的棉布里衬。薛崇训更喜欢这样的打扮,特别是四月中旬了天气也渐渐热起来,穿布的觉得清爽舒服,饰物最多就挂一块玉了事。
  温室殿中这处作为御书房的地方,同样十分宽敞,不过薛崇训叫人在北边扯上了一道幔惟隔开,倒也因为不显得空旷了。北侧的床边一张案一把椅子便薛崇训坐的地儿,屋子中摆着香鼎、瓷器等物,鼎中焚香,周围也很安静。另外还有一张香案,玉玺朱笔都在那儿,白七妹坐在那里帮薛崇训批复奏章,所以那些奏章的“准奏”两个字是十分娟秀的字体。有些身居要职的官员并不一定有文采,奏章中出现错别字也很常见,从唐朝到晋朝的官员任免不是全靠科举取士的原因。薛崇训是不太在意这种小节,白七妹如果看见了会擅自动用朱笔给圈出来,说不定还会写两句挖苦的句子,倒让呆板的政务体系多了几分活气。
  薛崇训看了一阵,看过没意见的就丢到一边,宦官拿到下面的香案上让白七妹批复。他忽然抬头对当值的鱼立本说道:“明天你去通知政事堂,奏章先送到内阁,让阁臣先看一遍把主要内容用一句话概括出来贴在外面,省得这么多字看着累……”
  他这才忽然想起明朝好像也有类似的办法,好法子当然要借鉴。鱼立本忙答道:“遵旨。”
  薛崇训又问了一些幽州那边的地理军事形势之类的,鱼立本大概对军事不太内行,常常答不上来。薛崇训正想换杨思勖过来当值时,有人拿着一卷东西进来了,禀报道:“右武卫大将军杜暹进献给陛下之物。”
  “打开。”薛崇训随口道。
  四个宦官将东西缓缓展开时,薛崇训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十分熟悉,这是一幅地图!他忙细看图上的几个字:大晋朝江山图。
  薛崇训的眼睛顿时一亮,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图纸面前。这幅地图他太眼熟了,不就是中国地图么?不过形状上与印象中有些差别。他见状十分高兴,连赞杜暹送了一样好东西,马上就命人就地挂起来,又说道:“传杜暹进宫见面。”一个宦官应了疾步就跑出去了。
  这幅图宽数丈,将各地的山河地形详尽描绘,看得出杜暹确实是花了些工夫。薛崇训兴致勃勃地细看各地,从地图上一一看过去,他这才真实地感受到原来自己统治的地盘是这么大,和卷宗中文字描述的完全不同,在图上好像能触摸到权力所及之处。
  传召之后等着见人也得好长一段时间,薛崇训便一面等人一面观赏江山图。最后他把目光注视在幽州那一带,看了许久。
  虽然中原周边仍然有许多地方没有完全征服,吐蕃在大战中被击败陷入内部分裂的危机弱了许多,但中原的军队仍然没有占领那边;北方高原上的游牧民族也是此起彼伏;西域也偶有战事。但此时最让薛崇训关注的还是东北,加上一些他的个人情绪影响,对幽州及辽东十分重视。
  如果是换作两年前,薛崇训可能已动了亲自带兵征讨契丹、奚等族的念头。但现在他登上了帝位,便不能轻易出京打仗,何况国内还有很多问题他想解决,预防河北胡化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过得许久杜暹总算进宫来了,薛崇训便和他面谈,问了许多关于幽州那边的军事。薛崇训也没当面赞赏杜暹的图,但杜暹一进来就看见自己那幅图被高高挂起,又很快被单独接见,他心下自然明白这东西献得很恰当。
  自武则天当政起至今的这些年头,契丹、奚和中原很打了些仗,契丹最惨的一次大败还是栽在突厥人手里,中原在东北实在没讨得多少便宜。杜暹不愧为儒将在军事上见识很广,虽然他没在东北带过兵,薛崇训问起那边的前事今事他照样如数家珍。
  在晋之前,主要有三镇兵马防御契丹、奚等东北游牧民族,河东、幽州、蓟州;更早以前的安东都护府设在新罗(朝鲜)境内。但现在晋军已略微有些变动,幽州、蓟州两镇已合并为一个军区,称幽州都督府,驻正规军一军八千,黑沙城之战后幽州健兵数目降低至三千余,加上诸部边军,统一由赵瞿主持防务;安东都护府也改称安东都督府,驻正规军一军称安东军,治所已迁移至俞关(山海关附近)以内的平州。
  安东都护府内迁是在营州等地相继被契丹、奚控制后的事儿,当时朝廷将国力用于西部与吐蕃、突厥的战争,东部各羁州的实际控制范围日渐缩小,加上长安宫廷政变不断,主要靠封王、和亲及被动防御维持边境线,武则天之后的几朝也主动出击打过几仗,唐军或是精锐不在东面的缘故输多赢少。
  通过和杜暹的谈话,薛崇训已大概了解了幽州的情况。他这辈子就去过一次幽州,目的还是联络当时的玢王李守礼参与政治斗争,基本不清楚当地的军事实情,了解一些还是通过奏章和大臣的口述。天下有十五道,国内就有三百多个州,薛崇训怀疑以前的帝王们根本不可能对地方一一了解得太多,反正他自认勤政也得不到那么详尽的信息。
  薛崇训又问:“朝臣多怀疑幽州欲反,杜将军以为该如何妥善解决?”
  杜暹笑道:“只要陛下下旨让臣带几千明光军或是神策军也行前往幽州都督府,臣到大营外一喊‘诸将士愿意追随皇上平定蛮夷吗’,健兵九成会投过来,幽州的将帅没人能约束住他们。我再带人直接进城以渎职的罪名抓一干人等进京问罪,如何处置陛下一句话的事儿。若是赵瞿等人敢聚边军抗拒,官军精锐便一战定鼎。”
  “杜将军英雄气概不减。”薛崇训赞道。
  “全仗陛下之威名。”杜暹道,“北方各都督府的健兵都是曾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的勇士,胸怀汉家之气节,以定边安邦为荣幸,这些人怎么可能跟着无名之辈赵瞿等反叛陛下?”
  薛崇训与杜暹谈得很来兴致,一直到宫门快关了都还意犹未尽。薛崇训没有留杜暹秉烛夜谈,他是想这么干,但想到有时候太偏爱某个朝臣并非好事,比如写《过秦论》的贾谊和皇帝一见如故,没日没夜地在一起高谈阔论,贾谊并没有什么好下场。于是薛崇训便叫杜暹先回去,让他第二天参与中枢的议事。
  杜暹正要告退,薛崇训想了想:参与决策会议的人员是他自己定的规矩,如果忽然让杜暹这个不在三省及内阁序列的官僚参与有点说不过去,破坏规矩,宠臣的嫌疑就太大了。
  他想罢便叫住杜暹说道:“政事堂人满了,让你到内阁出任学士如何?”


第二十四章 石墙
  杜暹走出丹凤门时已是暮钟阵阵,这里四面都是高大的宫阙城楼,一时竟分辨不出钟声从何而来。他刚接过缰绳就见兵部尚书程千里和一个随从从宫门里走出来了,杜暹忙面向那边站定。程千里也一副偶遇的模样停下脚步,二人隔着大老远遥遥见礼,然后和气地笑着走到一块儿。
  “晌午我就在宣政殿那边听见宦官喊旨,杜将军现在才出来,定是在今上面前献了良策。”程千里一副笑容轻松地说道。不过这幅笑脸的诚意有多少就不得而已了,虽然他们同朝为官,但不是一个体系的人饭还是要分家吃的。何况程千里出将为相混到几乎位极人臣的地步,路子和杜暹竟然十分相似,也是在定边立功又通过联姻站对位置的结果,于是他多少对杜暹有些排斥之感。
  杜暹长得比程千里白胖,更有儒雅风范,不过他现在却是挂的武将职位,而程千里是政事堂宰相。晋朝延续唐朝制度,文武其实分得不清楚,将相位置变换也不少见,地位也相差不大,不过能参与国家决策的这些人要高一等。杜暹也不想和程千里发生什么不愉快,更不愿在他面前卖弄恩宠,当时便转移话题道:“我从温室殿出来的时候与鱼公公一道,便提起今上节俭,富有四海仍然穿着旧衣,鱼公公道今上那身青布袍子是程妃所制?”
  程千里愣了愣,随即说道:“我没注意啊,再说也不是谁都能受今上单独召见的,平日在含元殿朔望朝或是紫宸殿,今上不都穿的衮服。”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到了长乐坊和翊书坊的口子上,因回家的方向不同,这才相互拜别分道扬镳。
  次日廷议,杜暹也来了,他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有点新鲜,众人看在眼里不过没说什么。一会儿薛崇训进殿受完拜礼就说了杜暹的事儿,先赞了一番杜暹的功劳和才能,然后当众表态要让杜暹兼任内阁学士,今后廷议也要参加。
  薛崇训自个弄出来的一个内阁机构,前期真是给他省去了不少麻烦,就像现在想提拔一个人到决策机构就不费周折,因为内阁是新的衙门没有旧制可循,也没规定定员;而政事堂则不同,一段时间内只能有六个或者七个宰相,制度已经惯性地进行了很多年,从来要改变旧制都会涉及不少问题,不能轻易变动。要塞人进政事堂,意味着得先搞一个下去,这就是个麻烦事儿了。宰相们通过人事权个个都是树大根深,如果皇帝使用至高无上的君权毫无正当理由整倒一个,后遗症会比较严重,要更换宰相一般都会通过一系列的博弈,用合理的理由贬官或直接罢免。当然现在薛崇训不动政事堂,直接往内阁塞人就不存在这些问题。
  上午的议事散伙之后,薛崇训又把杜暹找去了温室殿,不知道要谈什么。政事堂的大臣们见状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一众宰相回政事堂办公时,在路上难免旁敲侧击地闲话几句。
  在薛朝一直不受重用却依然混在宰相位置上的窦怀贞的牢骚被几句话撩拨,就忍不住说道:“这么下去,还有咱们政事堂什么事儿?”
  因为一行人是在公众场合,又是在宫里的大道上,张说便马上正色道:“窦相何处此言?”
  窦怀贞没品出味儿来,没好气地说:“杜暹身上挂着右武卫大将军的衔,正三品,一个正三品的官员出任五品内阁学士,尚不是首席。要不了多久内阁的人都封上三品不是很正常么?况且杜暹之女还是后宫的嫔妃,哪天皇上一高兴萌封其家人,杜暹再有个公侯爵位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内阁怕不是五品小官的问题,要位列三公九卿了。”
  其实窦怀贞的话没错,政事堂的一些人确实感到了可能被架空部分权力的危机,但大家不好在明面上说而已。
  程千里听到靠后宫嫔妃升官之类的话,心里已不是很高兴,这时反而就帮着内阁那边的杜暹说了两句:“杜将军能得今上恩封,也是追随左右血里火里拼出来的。”
  作为政事堂老大的张说看了一眼两个言论不相同的人,情知政事堂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有后面不说话的刘安,这厮可不是跟着他张说一个鼻孔出气的人。张说便装作和事佬语重心长地对窦怀贞说道:“不管是政事堂还是内阁的人,都是为朝廷出力。咱们有什么职责就尽什么本分,如此而已,勿要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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