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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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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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恺之四人及其仆从都未用饭,有十几个人,曾玉环与长媳赵氏极是能干,手脚麻利,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人的饭菜全部烹制好。

  陈操之陪顾恺之四人用餐,陈操之见一向诙谐善笑的刘尚值怏怏不乐,便问何故?

  顾恺之笑道:“尚值辞官了,却又恋栈不舍,是以有些苦恼。”

  第二十九章 我心匪石

  陈操之听说刘尚值辞官了,非常惊讶,对于一个初入品的寒门子弟,能在太守府做属官已经很不容易,这是日后升迁的资历,而且上次刘尚值陪扬州名医杨泉来陈家坞,说起自己在陆使君手下做文吏是相当满意的,为何突然就辞职了?

  刘尚值见陈操之眼有疑问之意,叹息道:“子重你还不知道吧,陆使君爱子陆长生已于上月十七日归天了。”

  “啊!”陈操之不禁恻然,来德和冉盛是上月初九到的吴郡,回来报知陆长生病重,没想到才过了几日就去世了,陈操之虽料知陆长生命不长久,但现在听到陆长生的死讯,依然震惊,感觉很突然,他在吴郡时见过陆长生几次,陆长生容若槁木、魂不守舍,也未说过什么话,并无交情,只是念及陆使君丧子之痛、陆葳蕤失去兄长的悲伤,也不禁黯然神伤,说道:“我竟不知此事,不然虽不能亲往,也要遣人去吊唁。”

  刘尚值道:“子重不必伤感,汝从兄陈尚已前往吊唁,并送了钱物布帛助葬,又以友人的身份送长生公子的灵柩去了华亭墓地,然后才赴建康,我与仙民、长康也就起程来你这里。”

  陈操之道点点头,问:“那么尚值辞职又是何故?”

  刘尚值苦笑道:“陆使君因爱子亡故,心痛至极,无法理事,已经上表朝廷辞了太守之职,由褚丞郎暂摄吴郡太守之位,我就只好也辞职了。”

  陈操之明白了,说道:“褚俭怨恨我,就迁怒于尚值?”

  刘尚值道:“与子重无关,是我不想在褚俭手下做事。”

  丁春秋摇头道:“那褚俭性狭量浅,接管郡署不到三日,就给尚值安排了很多苦差,明显是刁难尚值,这等人太可恶了。”

  顾恺之道:“尚值辞职最好,不然在褚俭手下是受折磨,区区无品文吏算得什么,我父年初由尚书左丞迁荆州别驾,也辟有属官,尚值就到荆州谋职如何?”

  刘尚值道:“多谢长康,我还是在家暂歇数月,不信那褚俭能升任吴郡太守。”

  顾恺之道:“褚俭是次等士族,才学、名望俱无,哪里轮得到他任吴郡太守,也就让他暂代数月,新任太守一到,就要让位的。”

  陈操之道:“尚值在家暂歇也好,陆使君虽然辞官,但朝廷不会就此让他赋闲的,定会征召其入仕,尚值作为陆使君的门生故吏会更受其重用。”

  刘尚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像陆使君这样不以门第、官职骄人的上司太难得了。”

  顾恺之赶紧道:“家父亦无门户之见,最喜后生才俊,仙民明年便要去荆州谋职,尚值何不一道去?”

  刘尚值笑道:“我的才识远不如仙民,也只有在书法一项投陆使君所好而已,去不得荆州,倒是子重可以去,陆使君已不在吴郡任上,子重的文学掾也当不成了。”

  顾恺之喜道:“是啊,子重明年与仙民一道随我去荆州,荆州是桓大司马治下,最重人才。”

  陈操之微笑摇头:“我母亲身体欠佳,我得侍奉她老人家。”又问徐邈:“仙民上月京口定品如何?”

  徐邈淡然道:“忝为第七品。”

  顾恺之道:“仙民、子重都是上品之才,屈居下品真是让我不平。”

  陈操之微笑道:“不说那些,我等五人今日相聚,乃是人生大快事,长康是否要作长夜吟?”

  顾恺之放下竹箸,果腹之后便思睡,说道:“难得子重如此欣赏我吟诗,我今日有些困倦,明日定遂你愿。”

  徐邈、丁春秋、刘尚值三人都是满脸笑意,丁春秋道:“长康昨夜在我丁氏别墅吟了大半夜——”

  刘尚值领着顾恺之、徐邈来访陈操之,昨日傍晚到达钱唐,便先到丁氏别墅见丁春秋,丁春秋大喜,把顾恺之、徐邈向其父丁异引见,丁异当年想结交顾悦之不成,现在儿子与顾悦之之子成了朋友,又知徐邈是当世大儒徐藻之子,丁异很为儿子欣慰,盛情款待刘、顾、徐三人,只是没想到这三人今日一早就要离开丁氏别墅来访陈操之,便让丁春秋也陪同来陈家坞,叮嘱丁春秋要多与顾恺之结交——

  顾恺之听了丁春秋之言大摇其头道:“你三人俱非我知音,说是听我吟诗,到了后半夜一个个东倒西歪,我吟诗吟得口干舌燥,听不到喝彩声,只闻鼾声此起彼伏,尚值的鼾声尤其响亮,简直盖过了我的吟诗咏叹,实在是岂有此理!”

  刘尚值苦苦忍笑道:“这须怪不得我等,连日赶路实在辛苦嘛。”

  顾恺之道:“你等都不如子重,子重最欣赏我妙吟,记得那夜,我每吟七、八句,就能听到一声‘妙哉’的激赏,得到子重夸奖的这句诗往往就是我得意之句,有些诗句我起先并不觉得有多妙,经子重叹赏,我细思之,果然很妙,这好诗呀也要知音赏——”

  陈操之赶紧道:“长康昨夜吟诗辛苦,现在就去歇息一下吧。”

  顾恺之道:“你我挚友喜相逢,哪有吃了就睡的道理,子重,自去年桃林小筑别后,你画了哪些画,且让我欣赏一番。”

  陈操之踌躇道:“有《碧溪桃花图》、《虎丘芍药图》、《山居雪景图》——”

  顾恺之兴致勃勃道:“快让我一览,我最想看的是那幅桃花图。”

  陈操之双手一摊,道:“都不在我这里,送给陆使君阅览就一直未取回。”

  顾恺之连叫可惜,刘尚值道:“这里九曜山、明圣湖,风景秀丽,就如润儿小娘子所说,长康和子重比试一番,画同一景,一较高下。”

  陈操之笑道:“我学画不足两年,如何比得了长康,这次机会绝好,可以向长康请教了。”

  顾恺之、刘尚值、徐邈、丁春秋都到三楼陈操之书房,徐邈看到书案上的那卷《明圣湖谈玄集》,翻看了一页,即大喜,独自到里间西窗下细细阅读。

  顾恺之则看陈操之那些未完成的画稿,也是连连赞叹,说陈操之画法别具一格,小幅花草极具灵气,虽然整体构图稍逊,但这个是可以学的,而灵气是天赋,学不来的。

  顾恺之让随身僮仆去牛车里把他的两幅画取来,陈操之展开看时,一幅是《秦淮春雨图》、一幅是《新亭对泣图》,两幅画都是工笔重彩,秉承卫协技法,山水树石都用线条勾勒,而无皴折,山川景物极具空间美,人物安排疏密得宜,十五岁的顾恺之画技已臻大成,实在是罕见的天才。

  陈操之看画时,顾恺之在一边默不作声,仔细观察陈操之的神色,只见陈操之观赏久之,叹道:“罢了罢了,顾长康在此,我哪还敢动画笔!”

  顾恺之喜形于色,却又道:“子重莫要太谦,卫师曾言,当今之世,只有陈操之的画才可与我匹敌,子重只是学画学得晚而已,再过两年,应不在我之下。”

  宗之和润儿也在观赏这两幅画,都觉得这个顾世叔果然比丑叔画得好,润儿指着《新亭对泣图》问顾恺之:“顾世叔,这画上山水甚美,这些人却为何对此美景哭泣?”

  顾恺之很惊异一个七岁女童能这么问,指着画卷答道:“这画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此地名新亭,在建康城南,那时每当风和日丽之日,渡江的北地士族便相约来此饮酒观景,居中这人名周凯,时任尚书左仆射,他说道‘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是慨叹中原神州沦入胡人之手,当时在座的名士都相对流泪,唯有丞相王导愀色变色道‘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润儿点头道:“哭是没有用的,要克复神州,就得做实实在在的事。”

  顾恺之、刘尚值大为惊叹,都说:“子重,此汝家蔡琰也!”

  润儿应声道:“我不做才高命薄的蔡文姬。”润儿虽未读过《后汉书》,却听陈操之讲过蔡文姬的故事,润儿记忆力之强,真是过目、过耳不忘。

  顾恺之眉毛与眼睛离得愈发远了,问:“那润儿小娘子要做谁?”

  润儿瞧了丑叔一眼,丑叔正微笑着着她,便有些害羞道:“谁也不做,我只是陈润儿。”

  顾恺之赞道:“好,独一无二的陈润儿,我现在便要为你作一幅画。”

  顾恺之是急性子,现在想必是有了灵感,急命书僮去把他在牛车里的画具全搬上来,陈操之把刘尚值请到一边,问陆纳、陆葳蕤近况?

  刘尚值道:“陆使君固然是哀毁骨立,陆小娘子也是清瘦了好些,那日我觑空把你派了来德、冉盛来送信的事告知陆小娘子,陆小娘子垂泪道‘寄语陈郎君,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请陈郎君照顾好母亲便是’——”

  陈操之立在楼廊上久久不语,眼望晴空,心里默诵:“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刘尚值现在已知陈操之心事,知道艰难,只为好友发愁,也无从劝慰。

  第三十章 脸生青苔发如乱草

  徐邈细心谨慎,觉得陈母李氏身体不佳,他们住在这里会打扰其休息,便与顾恺之商量,对陈操之说愿在附近觅房居住,陈操之向母亲说起这事时,陈母李氏道:“这如何使得,附近只有九曜山南麓的佃户有房子,离此六、七里,如何让贵客住到那边去!”

  陈操之道:“顾长康爱夜里吟诗,怕打扰你老人家。”

  陈母李氏道:“让顾公子、徐公子住三楼便是,娘喜欢热闹,远远的听你们吟诗谈笑,娘会觉得很安心。”

  陈操之道:“那好,就安排长康、仙民住三楼。”

  当日晚餐后,刘尚值要回刘家堡,也让父母惊喜一下,又说刘家堡离这里只有十五里,不需一个时辰就能到,他随时可来此相聚。

  刘尚值辞别陈母李氏,带着二仆一婢离开陈家坞,陈操之、徐邈、顾恺之、丁春秋一路相送。

  此时天色尚未黑透,九月初五的夜晚也不见月亮,秋夜星辰开始逐次闪现,路边草丛里秋虫叽叽。

  顾恺之道:“尚值兄,你回家也无甚事,明日或者后日还是来此相聚吧,看我与子重作画,夜里清谈或者吟诗,岂不快哉。”

  刘尚值应道:“好,我后天一早就过来。”

  徐邈对祝英台、祝英亭兄弟的雄辩和高傲记忆犹新,问陈操之:“子重,上虞祝氏兄弟可还与你有来往?”

  陈操之稍一犹豫,不知是不是要把祝氏兄弟的真实身份说出来,那丁春秋却答道:“子重与祝英台是挚交,上次子重从吴郡回来,就与祝英台一路同行,也在我丁氏别墅歇了一夜。”

  徐邈甚觉诧异,对刘尚值道:“上次在吴郡我二人为子重送行,却没看到祝英台的身影,待我与父亲回到狮子山下,那祝英台却来向我父辞行,说要回上虞,和其弟祝英亭一样,也是仓促辞归,真是奇怪。”

  刘尚值也觉得奇怪,问:“子重,那日我与仙民一直送你到了三十里外的青浦,也没看到祝英台啊,后来怎么冒出来了?”

  陈操之这下子倒不好说出祝英台就是谢道韫了,若谢道韫有其弟谢玄相伴还好,现在只谢道韫一个人,与他长路同行,难免会引起别人种种猜想,刘尚值、徐邈或许不会流传,丁春秋就难说了,顾恺之更是言语无忌的,此事流传出去不大好,谢道韫是要嫁给王凝之的,莫须有的罪名很可怕——

  陈操之淡淡道:“我在华亭耽搁了半日,正好遇到英台兄,就同路回来了,其弟祝英亭五月底也曾来过我这里,是陪栖光寺的支愍度大师来为我母亲治病的。”

  顾恺之问道:“祝英台这个人是不是也会作画?”

  陈操之微微一惊,问:“长康见过祝英台?”

  顾恺之道:“听尚值说的嘛,祝英台不是画了一幅《松下对弈图》吗,把你画成一个羽衣道冠的小道人,据说画得很妙?”

  陈操之道:“是,这幅画还在我这里,等下取出给你看。”

  顾恺之急着看画,停步道:“尚值兄,那我们就不远送了,后日你早点来。”

  刘尚值笑着坐上牛车,在夜色中车轮辘辘远去。

  陈操之四人回到陈家坞,径上三楼陈操之书房,宗之和润儿等在那里,润儿问顾恺之:“顾世叔,夜里还要作画吗?”

  顾恺之道:“明日再画,今日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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